月晦天阴，兴许是风雨欲来。

莫疏云觉着房间里有些闷得透不过气，想打开窗子通风，又怕败露自己的踪迹。

忽然，他好像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那脚步落得极轻，如蝉履树荫；若不是此时夜深人静，他定是无法察觉。

声音从远处慢慢靠近，哒、哒、哒…似乎朝着他所在的屋子靠近。

滋啦！木门被打开的声音从隔壁传来，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嗖嗖的声响，应是有人在隔壁的书房翻动。

半晌过后，那人好像是无功而返，将门关上后轻叹了一声。而这声短叹，也让莫疏云听出对方是个女人。

那人在门口驻足了半天，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终于，脚步声再次响起；而莫疏云也清晰地听到，对方是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来。

一步、两步…看着窗纸上的人影越来越大，莫疏云不敢怠慢地抓起一旁的竹棍，以此防备来自不速之客的攻击。

“是谁在那！”

突然，云晨的声音打破了场紧张的对峙。

那人影嗖的一下便从门口离开，貌似是跃上了一旁的石墙，匆匆离开了现场。

听到云晨的声音后，云曦与心梅斋其他几个家仆赶忙提着灯笼出来，在院子里寻找可疑的踪迹。

看着门口那一晃一晃的灯火，莫疏云长舒了口气。

他没想到涟芙那边的人这么快就动手，若不是回来时被要求晚上在这刚翻修完的新房睡觉，说不定一开始就会与贼人撞个正着。

那人既然敢这般明目张胆地闯进屋子，又能这般飞快地从现场逃离，想必身手一定了得。

若是与其正面相对，没有云晨云曦帮忙，他还真不一定是对手。

有惊无险地度过这回心梅斋的第一夜后，莫疏云顶着两个黑眼圈跟面前两个来帮自己洗漱的少年叹气。

“云晨云曦，这府里怎么功夫了得人这般多啊，我真是觉着朝不保夕。”

云曦用安抚的语气答道：“公子，您放心，我和云晨都在外头候着呢。昨日只是故意没有先出声，想把那贼人抓个正着。只不过，没想到那人身手确实了得。”

待莫疏云洗完脸，云曦从兜里掏出一个绣花的小布包，并从里面掏出一颗白玉。

他将其放在莫疏云稍显倦色的眼袋上轻轻按压，试图将那暗沉揉散。

那白玉表面温润细腻，通体似雪凝成冰般洁白光滑，一看便是上好的玉材所磨制而成。

云曦一边揉着，一边同莫疏云介绍道：“公子，王爷看您最近受惊，特地赏了颗和田玉给您。平日里在皮肉上稍作按压，便能将在其中凝聚的天地精华揉进体内，最是养人。”

莫疏云有些哭笑不得，说道：“我倒是知道以玉养人，但在书中见其描述无数，真正的和田玉却是头一回见到。我一介书生，平日里可无福消受这些东西。”

云晨一边将早点端来桌上，一边笑着说道：“公子，您入了云阳府，怎就不算有福之人呢？外面那么多人挤破头也进不来。”

莫疏云扑哧一笑，没好气地看了眼云晨。

云曦：“不过，我们真没想到，公子您不仅识字，连画技也这般高超。”

莫疏云摇了摇头，答：“我这顶多算是会写皮毛，装腔作势罢了，你们师公才是真的厉害。画人画得惟妙惟肖不说，笔锋一转，连带着那画上的人都恨不得舞起来。”

云曦：“不过，那‘流莺舞’，您画的到底是真是假？”

莫疏云答：“当然是假，我又不会舞技。不过，这都无伤大雅；只要涟芙能将这舞跳出来，我便有办法让她消停一阵子。”

也许是害怕打草惊蛇，那贼人第二晚并没有光顾心梅斋。而第二天白天，莫疏云却迎来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那人浓妆艳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纱衣，透露出其中那弱柳扶风般的身姿。此人，真是袁琴。

一见着云晨，袁琴便露出一口皓齿，带着盈盈笑脸同他询问道：“请问莫公子在屋子里吗，小女子是上月刚入府的袁琴。听说莫公子体质虚弱，时染风寒，我便想着带些上好的补品登门拜访。”

云晨脸上露出难色，做出一副打算拒绝的模样。谁知，门内忽然传来莫疏云的声音。

“云晨，是谁在门口？”

云晨答：“公子，是新入府的袁夫人。”

“请她进来罢，怎么能让客人在门口站着呢。”

云晨原本还有什么话要说，可见莫疏云态度坚决，便只能将袁琴迎入其中。

一进屋，袁琴便看见莫疏云在收拾笔墨。虽然气色不算佳，但表情却是神采奕奕。

“袁夫人，请先坐下吧。云曦，给袁夫人上茶。”

莫疏云抬手示意袁琴落座在对侧，待匆匆收拾好后，他才带着些许歉意地坐在袁琴对面的位置。

一落座，他便开口道：“莫某在外面待惯了，只喝得习惯粗茶。袁夫人从帝都而来，可能喝不大习惯。下次，我叫人备些好茶招待。”

袁琴莞尔一笑，回道：“不打紧，我虽是帝都出身，但却是武将世家，没有那些娇生惯养的坏毛病。更何况，妾身此行的目的，主要还是来拜访莫公子。”

说罢，她便从身旁侍女的手中拿来一个精雕着数棵梅树的木盒，将其推到了莫疏云的面前。

“听闻莫公子体虚病弱，这是妾身从娘家带来的一朵灵芝，对调理身子十分有助。”

莫疏云眉头一拱，立刻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并将木盒又推回去了些许。

“这太贵重了，袁夫人人到了，便是最好的问候，不必带此厚礼。”

木盒刚推到一半，袁夫人便伸手挡住了另一端。

“莫公子，妾身刚入府，对这府里上上下下还有诸多不了解的地方。但我知道，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你就当我在讨好你也行。”

“这……”

见莫疏云露出迟疑的颜色，袁琴又赶忙劝道：“我知道您是读书人，不喜欢这些败坏名声的做法。要是，您实在觉得心不安，那可以借妾身一样东西。”

“袁夫人有这般心意，若是有在下能帮上忙的，一定鼎力相助。”

袁琴先是面露喜色，而后又将头稍稍一扭，展露出些许迟疑。

稍作犹豫后，她终于开口说道：“妾身也是听闻流言，说莫公子您这有一本舞痴罗奕所撰的‘流莺舞’绘本，便想着能借来观摩观摩。毕竟，妾身才刚入府，舞技也不如涟夫人惊艳。若想要在下个月的庆功宴上取得王爷的开心，只能靠些噱头来博人眼球。”

莫疏云一愣，有些困惑地回答道：“我这确实有一本名为‘流莺舞’的绘本，可上面的画迹有些潦草，看着可不像是真的。”

袁琴一时语塞，但又不能表露出来，毕竟这是自己亲口允诺涟芙的事。即便这绘本是假，她也必须弄到手。

她将脸上的尴尬一扫而空，露出仍旧期待的表情，甚至用稍显安慰的口气说道：“不打紧不打紧，人各有长，兴许是那舞痴只是善舞不善画。可他既能编出那般出神入化的动作，就算是随便泼墨两笔，也定能将动作的神韵描绘出来。”

莫疏云原本想了不少借口来圆这个谎话，可他没想到，袁琴竟然自己替她圆了。可见，她确实十分急切地想要得到这本书。这样一来，他便可以确认袁琴定是在为涟芙讨要。

见袁琴态度如此坚决，莫疏云便假装出一副实在不好拒绝的口吻，带她去往隔壁的书房。

他在书丛中找了又找，似乎是不大记得那本书所放的位置。

一边找着，嘴里还忍不住念叨道：“我记得是放在这里的啊，难不成云晨云曦动了我这书架，好些书都有挪动的痕迹。”

袁琴眼神一飘，表现出些许紧张的神色，并主动上前说道：“莫公子，妾身来与你一起找吧，两个人也快些。”

就在她试图上前帮忙时，莫疏云猛然从书丛里抽出一本书，脸上旋即露出欣喜的表情。

“让袁夫人见笑了，这两天生病没来得及打理书房，书堆乱了些。”

说罢，他便将书递到袁琴面前。

“就是这本，谈不上什么贵重之物。袁夫人若是需求，就拿走吧。”

袁琴赶忙露出欣喜的表情，一边道谢，一边夸赞莫疏云的仗义做派。

“他日若是我能获得王爷的赏赐，定不忘公子今日之恩。”

莫疏云一笑，答：“小事一件，何足挂齿。何况袁夫人还送我那般贵重的东西，与之相比，这潦草的绘本实在有些上不了台面。”

两人好一番寒暄后，袁琴这才带着满心欢喜离开心梅斋。云晨也赶忙关上大门，忍不住与屋里另外两人一起偷笑。

云晨：“不知袁夫人看到公子儿时乱涂乱画的绘本，会是个怎样的表情。她若是将此呈给涟夫人，必定落得一番笑话。”

云曦：“虽说是乱涂乱画，可公子的画技毕竟在那。即便里面的动作有些不似人能做出来的，但若是连起来，未必不能成一段舞。”

莫疏云浅啖了一口茶，待茶液顺着喉头滑落，他才开口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这绘本在我这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就像袁夫人会想办法来圆我的谎一般；她若是想让涟芙满意，自会令其变成真的。”

第一颗棋子已经落下，但要想以弱胜强，莫疏云仍需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