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西辞从猪圈出来后,何煜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塑料瓶里的泡沫水是用洗洁精和洗衣粉勾兑的,再添点水进去搅拌即可。
何煜把刘燕给他做的‘新奇’玩具,当宝贝似的大方送给曹西辞。
稳住这个最坚不可摧的玩伴。
如果曹继盛,曹倩倩,曹壮他们三个不愿意跟他玩,那他还有曹西辞。
若曹西辞也抛弃他,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曹西辞接过他递来的塑料瓶和芦苇杆,有点想笑。
没想到他已经玩腻的简易泡沫水,会让他的心情阴转晴。
或许,吹泡泡的人才是关键。
“谢谢。”他微微翘起唇角,说着平时极少会说的话。
何煜的行为无异于‘雪中送炭’,给曹西辞低沉的情绪豁开一个口子。
幼稚的哄人行为把他的难受置换出来。
即便他们并不在一个频道上,但双方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不客气。”
何煜因为他的话愉悦地扬起眉头,笑的竟有几分腼腆。
他做出咬着下唇的动作,空荡荡的门牙看起来很滑稽。
曹西辞忍不住笑出声,随即一想,赶紧抿上嘴。
-----他也没有门牙。
何煜咯咯笑说:“我以后有好吃的,一定分给你。”
他大方地展示自己的友谊,对几岁的孩子来说,这是表达友谊最好的方式。
如果闹掰了,最直接的方式是:不给对方分吃的。
在大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小事,在他们看来就很严重。
如果曹西辞品尝着美味,跟他说:“不给你吃。”
何煜大概能气得掀桌子,并且表示要跟他绝交。
这种排外的行为,没有人会喜欢。
而在乎一个人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分享。
闻言,曹西辞嗯了声,点头。
他眼里的笑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
小孩子吵架与动手的区别,大概就是,前者和好的比较快,后者和好的比较慢。
何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中午入睡困难,无聊地转着小飞机桨叶打发时间。
刚拿起万花筒,就听见外面的呼喊声。
“何煜,何煜。”
他动作一顿,凝神细听。
是曹继盛。
心头一喜,赶紧下床往大门口跑。
曹倩倩和曹壮也在,还有拎着塑料桶的曹西辞。
曹继盛冲他扬了扬手里的网兜,“去钓虾。”
省略了‘去吗?’这个环节。
就像他问曹西辞的那句‘曹西辞,出来玩弹珠了’。
而不是问:你要不要玩弹珠?
直接的表达方式就预示着彼此的关系更进一步,亲昵的伙伴大概就是,直接叫你去做什么,你不愿意,他还会踹你一脚。
接着你很烦地骂一句:滚。
然后陪着他一起去,途中再把那一脚还回去。
毫无营养的争吵和打闹是增进关系的关键步骤。
“等我一下。”何煜兴奋地回道。
日头正盛,热气扑面而来。
精力旺盛地走到水塘边,何煜的小脸红扑扑的。
水塘镶嵌在农田的中央,平时用来灌溉田地。
清澈的水面上零散地飘散着几片落叶,被微风卷地徐徐游荡,塘底的淤泥和水草清晰可见。
斜插在泥里的枯枝被水草缠住,几只虾趴在上面,动着触须缓缓爬动。
旁边水浅,中间深。
一棵横在塘边的大树成为了他们脚下的功臣,这棵躺着生长的树,根茎横扎进岸边,像是一座凌空架起的窄桥。
起点是岸边,终点在水中。
这棵树不算长,曹继盛小心翼翼地踩着树干往前走,走到头又恶劣地用脚晃了下稍细的分枝。
枝头摆动的几片绿叶彰显着这棵树不息的生命力。
曹继盛又顺着原路返回,“我们先去抓青蛙吧。”
钓虾需要饵,青蛙肉是绝佳的。
何煜看着水塘中央被芦苇围着的一座小岛,把小岛这个词强安在一眼就能看穿的不规则土堆上,着实好笑。
“那上面是什么?”他好奇问。
这座‘小岛’说小也不算太小,最长的直径可以供何煜走个三十秒左右。
“都是蛇。”
曹倩倩的话显然吓到了他。
何煜深提了口气,顿觉头皮发麻。
曹壮:“我奶奶说,那上面以前是扔死小孩的。”
何煜震惊地张大嘴。
曹继盛:“不能去那,不然就会被恶鬼附身,回不了家了。”
比起虚无的鬼,何煜更怕死小孩和蛇。
这几个说法,曹西辞都听过,无非就是大人为了不让孩子涉险撒下的善意谎言。
不过他比较偏向蛇多这个说法。
一向贪玩的曹继盛,大概只有搬出恶鬼才会让他退缩。
总归是不安全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游泳也会远离中心地带。
被吓唬到的何煜,战战兢兢地挨着曹西辞。
索性‘小岛’离得比较远,他还不至于在这个距离中被吓跑。
他们五个一人掰一根软木条拿在手里,顺着河边寻找青蛙。
不知不觉走到了藕塘边,一只青蛙趴在低矮的荷叶上午休。
“嘘--”曹继盛打头阵,让后面的四人噤声。
何煜停在原地,下意识屏住呼吸。
就见曹继盛缓缓抬起手中的软木条,迅猛地朝那只青蛙挥去。
无辜的荷叶碎成几瓣,青蛙的背上顿时皮开肉绽,痛苦地想要逃生。
曹倩倩当即用网兜把它抓住。
网兜的材质跟围菜园子的塑料网一样,不过要更细,更密。
五毛钱一个,开口处用细铁丝串起来,然后绑在一根长棍上,虾咬饵的时候,直接用网兜从下面抄起来,鲜活的虾就会在网兜里打滚,逃脱不了。
把青蛙摔死后,曹倩倩和曹壮负责剥皮,曹继盛接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曹西辞被何煜拽住胳膊,以免他丢下自己跑远。
辽阔的田野中荒无人烟,只有他们几个不老实的,大中午顶着太阳出来钓虾。
杂草密集的田埂还是让何煜心里发怵,曹继盛他们几个时而慢步,时而跑得飞快。
他们像是土地的孩子,灵活地,不假思索地奔跑起来。
他们熟悉这里。
这里是他们的天下。
“你走慢点。”何煜小声叮嘱。
曹西辞失笑,手里的软木条在空中小弧度地挥动几下。
“他们都是骗你的,你别当真。”以为何煜还在为‘小岛’上的传闻而感到害怕。
何煜不想说真正的原因,怕被嘲笑。
那只青蛙活生生在他面前死去的过程,都令他汗毛倒竖。
“我忘记带馒头了。”他突然道。
如果有馒头,就不用找这些做饵,可回家拿的想法闪过两秒就崩塌了,家里没有馒头。
曹西辞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过来,差点噗笑出声,又硬生生忍住。
“这个水塘里的虾很特别,不吃馒头,只吃肉。”
何煜没钓过虾,不太懂这些,忽忽悠悠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何煜。”
跑没影的曹继盛不知从哪钻出来了,他双手背后停在原地,笑着喊道。
“干什么?”
“你过来,我找到一个好东西。”
这条稍宽的田埂,中间贫瘠的土地足以躺下一个人,两边低矮的野草丛稀稀拉拉地绽放几朵小野花。
何煜不怕,径直往曹继盛那跑去。
曹西辞伸手想拽他,指腹堪堪擦过他的衣角,没拽住。
张了张嘴,念头一闪,算了。
于是,他微微笑着,跟着跑过去,围观曹继盛即将表演的恶作剧。
好东西?那是不可能的。
何煜跑到他面前,哧哧喘着,气息未平时,就见曹继盛拿出一条吐信子的水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惊恐的叫声扫荡着闷热的空气,顺势而来一阵凉风,生根的秧苗摇曳着与曹继盛的笑声同频共振。
何煜扭头就跑,曹继盛拿着蛇在后面追,嘴里可恶地笑喊:“哦哦哦哦,咬到你喽。”
何煜拼命地跑,背脊唰地惊出冷汗,“走开走开----”
他被吓出哭腔,叫喊着跑到曹西辞身后,把他当成盾牌。
曹继盛跑过来,两人把曹西辞当人形木桩,绕着圈地跑。
剥完青蛙皮的曹倩倩和曹壮,起身看着他们哈哈笑。
“何煜,你胆子真小。”曹倩倩吐槽。
曹壮大声提醒:“那蛇没有毒的,你别害怕。”
怕蛇的人跟蛇有没有毒,并没什么关系,只是单纯的恐惧,这是不可控的生理反应。
“行了行了。”曹西辞听见何煜发出的哭声,赶忙叫停。
何煜直接掀起他的上衣,把头钻进去,热乎乎的脸紧贴着他的背脊。
----整个人不动了。
头和脖子都被衣服盖住,眼不见为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曹西辞能感觉到他瑟瑟发抖的身躯和眼眶里流出来的热泪,“行了,别吓他了。”看戏的笑脸陡然变了色。
旁观这场恶作剧的心情,由好笑变成了担忧。
上一次他拿蛇短暂地作弄何煜,并没有体会到看戏的乐趣,但此时此刻,他又不想去体会那种莫名其妙的乐趣了。
曹继盛笑着罢手,然后捏住蛇尾巴,在空中快速旋转,再把蛇往地上摔。
反复摔几次后,扔到地上,用棍子打死。
何煜抽噎着,躲在曹西辞的衣服里小声哭泣。
本就不算宽松的衣服,实在装不下两个人,都快被他扯破了。
曹西辞露着肚皮,难受道:“蛇已经死了。”又冲曹继盛威胁道:“拿远点剥皮,再吓他,我揍你。”
曹继盛闻言撇了撇嘴,“你要为了他揍我,曹西辞你变了。”
“我揍你还需要理由吗?”曹西辞凉声道。
曹倩倩轻踹了曹继盛一脚,“还不快点走,去水塘那剥。”
曹壮把剥好的青蛙留给曹西辞,“这个给何煜吧,我们用蛇肉。”
接着快步追上曹继盛他们,肉乎乎的脸,小跑起来明显地颤动着。
“他们走远了。”曹西辞无奈道,他的后背还没被汗湿就先被他哭湿了。
何煜哭声渐弱,慢慢从他的衣服里钻出来,黑发凌乱地搭在额头,眨巴着一双红彤彤的泪眼。
濡湿的长睫一缕缕粘在一起,他吸吸鼻子,抽噎着告状,“曹继盛好烦人。”
曹西辞抬手给他顺了顺头发,“他要再吓你,我就揍他,走吧。”
何煜:“嗯。”
他竟然把曹西辞当‘好人’。
太阳往西斜,风中的热度削减,凉爽的沁人心脾。
他们钓的虾已经快把桶装满了。
“回去吧。”
曹西辞转着手中的木棍,拴在木棍头的细绳随着他的动作卷在木棍上。
今天收获满满。
“走吧走吧。”曹继盛也收了绳,他站在靠里的旁枝上,何煜在中间那根较粗的树杈上,曹西辞站在靠里的位置,紧挨着他。
“嘿嘿----”
曹继盛眼珠子一转,龇着牙,可恶地颠起来,整棵树都在晃动,叶子击打着水面,漾出细密的波纹。
“哎--”何煜的身体往曹西辞那斜,伸手紧抓住他的肩头。
曹倩倩和曹壮已经上岸。
“曹继盛,别晃了。”曹西辞低斥道,他也快站不住了。
忽然,何煜往曹继盛脚下的树杈上踩,双手抓着曹西辞的肩膀做支撑。
-----铆足了劲晃。
说时迟那时快,陡然加入进来的不同频率的晃动,让曹继盛猝不及防。
他脚一歪,‘噗通---’一声掉进水里。
“哈哈哈哈哈----”曹倩倩毫不客气地发出嘲笑。
何煜爽快地嘿嘿两声,越过曹西辞,快速上岸。
他怕曹继盛反击,拖他下水。
这里的水比较浅,刚没过曹继盛的腰,他站着,拍打了下水面,指着何煜笑说:“你学坏了。”
“活该。”曹西辞扔下两个字,转身上岸。
曹继盛矮身往水里钻,从树杈底下游过去,又钻出来,抬手胡噜了下脸,“你们不下来游吗?好舒服。”
蹲在树上被太阳炙烤了几个小时,塘底清凉的水浇在身上,舒爽极了。
“你自己游吧。”
何煜站在岸上,嘚瑟地嘲笑,对自己的‘战果’很满意。
倏地,曹继盛脸色一变,指着他们身后,激动道:“兔子兔子。”
几人回头,一只纯白的野兔从他们身后逃窜。
曹继盛赶紧游上岸,几人激动地去追野兔。
曹西辞跑在最前面,他兴奋地两眼放光,何煜跟在他身后,被落下一截。
可无论他们跑得再快,也撵不上兔子。
曹继盛的凉鞋浸水打滑,摔了个大马趴,嘴里还在嚷嚷着,“快点抓---”
眼看着兔子跑没影了,几人停下来喘息。
‘砰---’
一道枪声响起。
空旷的田野似有回音,何煜不明所以,吓得捂住耳朵。
他抬起眼,视线稍移,就看见不远处的曹二爷,头戴草帽,上身穿着白色老头背心,下身着黑色短裤。
两条粗壮的花臂屈起,手里端着一把自制猎.枪。
‘砰砰---’
他朝远处放了两枪。
紧接着放下枪,朝何煜他们挥手笑喊:“小家伙们,打中了。”
何煜呆呆地看着他,还有他手里的那杆枪。
之前对他的恐惧感瞬间随枪声而逝,他心脏咚咚狂跳,几乎没有男孩子能抗拒这种吸引力。
那代表着力量,强大,没有人不想变强。
何煜心想:我长大也会跟他一样厉害吗?
曹二爷因此成为何煜年少时期,唯一崇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