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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80)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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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潭边,六角铜铃阵纹丝不动,霍宇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根的丝线,道:“与其被蛇毒刺激,只能看回忆,不如试一试你们家族的特产。我妈跟外婆闹掰离家出走,可能是小时候我躲在门背后看到的,但我想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我会想起湖底的古寨,我以前才几岁?不可能下过斗。”

“古寨?”小闷油瓶重复了一遍,一股刺痛从脖颈攀上后脑,“建在湖底?”

“是在湖底,”霍宇肯定道,绕着水潭走了几步,脸上有些跃跃欲试,“你进入幻觉是碰了哪根线?”

小闷油瓶摇头:“所有丝线作用一致,各人所见不同。有的异象蛊人魂魄,可能永不复醒。”

霍宇听了,略想了一想,不以为意,席地而坐:“刚才你是我叫醒的,我要是醒不过来,你叫我就行了。”

小闷油瓶欲言铜铃阵的害处,霍宇直接伸手勾住了银线,在整个线阵摇晃前,小闷油瓶立刻跳起,踩着边壁的石头冲出洞去。

霍宇靠坐在石头上,进入了幻境,小闷油瓶想守在他身边,却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

“他怎么了。”嘶哑的男声来到耳后,带来硫磺和硝石刺鼻的气味。

小闷油瓶回过头来,吴邪又换了一套衣服,没有污迹,干燥整洁,和他预想的一致,不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是什么样,在他身边时,他永远是初见的吴邪。

硝石气味把血和蛇的气息掩盖了大部分,但还是闻得到。嗅觉太好对吴邪是种残忍。

有时小闷油瓶真不明白这是怎么做到的,一路上他没有见过硫磺和硝石。

小闷油瓶指了指六角铜铃阵:“他要试试。”

“真不凑巧,我是来给他送烟的。”

吴邪绕着铜铃阵转了两圈,从一面犬牙差互的峭壁上鬼神不知地顺出了一个小铃铛,小闷油瓶瞪大了眼,看着他走到霍宇身边,戴上耳塞坐下,晃动起母铃。

小闷油瓶扯了两根杂草团成球,塞进耳中,走到吴邪旁边,决心再试一次,道:“我会帮你的。”

“我不如他,不如他们懂得你,但是我会帮你的。”

“不管你要做什么,”小闷油瓶道,“我站在你这边。”他一面说,一面丧失信心,他越来越能看见别人眼中的自己,像一块没有喜怒,寡淡无味的石头,不似真正的活人。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是什么样,他隐约知道,却学不会。他有一种缺陷,不是身体上的,是言语上或是感受上的脱节,真实的言语在别人口中能发挥的效用,在他口中却大打折扣。如果是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能说会道的嘴和言笑晏晏的神态,未必不能安抚吴邪。

吴邪停下动作,看着在这个不该出现的人在不该说话的场合说出的话,他的精神太过躁动,示好的话、激怒的话都只是外界的刺激,他想要抓住、撕扯、摔打他此刻遇到的活物,来消解那种痛苦,可他惧怕后果。

小闷油瓶等了一会儿,得到了石头般的回应,心有失落,却安慰自己,以前是吴邪等他,现在他来等吴邪,原来是这种滋味。

吴邪想了又想,看小孩挺可怜的,决定吐露一点心声,放过他也是放过自己。

“我很怕。”

他淡淡道。

“在我害怕的事和人里,我最怕我自己。”

小闷油瓶说:“我不怕你。”

“你知道我为什么过来找他吧。”

小闷油瓶点头:“我会帮你。”必要的话,他可以替吴邪处理霍宇的尸身。

吴邪笑了一笑,掏出了一根烟,抛到空中又接住,始终没有点上。

“就算你不怕我,我也不想跟你待在一起,”吴邪说,“我怕你。”

小闷油瓶立刻道:“不会再有了。”他想起那些毫无意义的刺痛吴邪的争执,最后刺中的还是自己。

吴邪摇头,眼神中有一丝怀念:“我倒希望你跟我吵。”

“什么?”小闷油瓶困惑到了极点,顺着吴邪流转的目光歪头打量他。

他不解的神态起先是让吴邪觉得可爱,闷油瓶总是把他想得太好,一个没有阴暗面的人怎么可能理解自己?这样的转念下,那不解的样子却天真得有些可憎了。

吴邪在无人知晓的寂静里,品尝眼前的人的困惑。

他真正感到过去的自我彻底死去了,过去的他是决计不会欣赏闷油瓶的苦闷和低落的。是在痛苦中长行改变了他看待人和事的方式。

人生短暂,欢乐总是苦短,痛苦和等待却漫长。当竭力捧起的最后一滴清水流尽,泥沼就会慢慢成为朋友。

那些没有走上这条路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了解,就连半个月前的他都不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

张起灵离开了八年。

这八年里,他只有象征他的物品,去过的地点、幻境和烟。更遑论其中一大部分都是别人引他上钩抛出的饵料。

那个人不了解吴邪,可吴邪比谁都要了解他。不看不听他,无法阻止其他感官对他的追逐,当他坐在身旁,面向他那一侧皮肤对风的触感都更敏锐。

即使这种追逐换来的只是一连多日的沉默赶路,漫天的风雪,以及离别。

吴邪怀念在长厅里被质问的时候,虽然愤怒,但那个人的心并没有超出他的把控范围,他不是二零零几年那个青年了,一定要正向的回应,一定要欢喜和睦的感情,对于别人的好恶迟钝万分。他知道愤怒的背后是爱,是在自己接受范围内的爱。

在多么混乱离奇的状态里,也不存在他察觉不到闷油瓶的一举一动这样的事。如果有,一定是骗局。

吴邪看着小闷油瓶领口外的脖颈,兀自得意于他又一次瞒天过海。他怎么会希望小闷油瓶理解自己?最怕的正是这个。

半个多月前的初见以来,闷油瓶的变化是自己不曾见过,以后也未必能再见到的。成年后的闷油瓶早就过了青涩弱势的阶段,他的变化不易观察。童年时的闷油瓶却相反。

首先改变的,是他的眼睛。

他望过来的神色,专注的,热切的,带着不顾一切的牺牲精神。他差点全盘接受了自己教给他的一切,有时连谎言都生吞。

那种不知何时出现在脸上的,被自厌和嫉妒折磨的隐忍。不一定是嫉妒某个具体的存在,嫉妒是占有欲受挫的表现。年轻的时候,巴乃羊角山的竹筏上,云彩唱着歌,吴邪岸边低头,看见湖面上这样的一张脸。初次和张海客长谈时,吴邪不曾揽镜自视,却知道自己的脸一定被张海客看去了,对方面上看着,心里笑着。

那是爱上一个人才会有的神色。

他从沙山后面来,小小的走着,走到自己面前,还是小小的,不会笑,不会撒娇,不伶俐,但他早就不是一块石头了。

他不懂人与人之间欲迎还拒的戏码,正是天大的好事,吴邪推开他,不是预判他的靠近,独独为了心里插的一把匕首。

手背传来细腻的触感,吴邪回过神来,小闷油瓶右手覆住他的手背,安静地看他。

又是那样的眼睛,褪去怀疑和自尊的保护层,只有发着光的、自己的倒影。

吴邪问他:“你在干嘛?”

小闷油瓶在质问里愣了一下,握紧了一些:“我……”

吴邪甩开他的手,继续摇晃母铃:“少刺激我。”

“我做什么不会刺激你?”小闷油瓶想知道。

“都会,你最好滚远……”话音未落,肩膀环上了一双手臂,耳畔传来吐息:“吴邪,我想听故事。”

母铃停了。

“我会和揍他一样揍你。”

小闷油瓶说:“你抱我的时候,我没有揍你。”

吴邪一个肘击撞到小闷油瓶的腰上,小孩闷哼了一声,没有松手,接着又是肘击,拉扯间T恤撩起,露出腰间S形红痕的皮肤。

“滚!”吴邪十分不适,揪起小闷油瓶要把他甩到地上。

蛇类的缠绕痕迹,引起他凌乱破碎的联想,烛九阴卷携小闷油瓶的画面,像块立在眼前的照妖镜。

小闷油瓶死抱着吴邪不放,道:“那个故事,你记得这样清楚,是很久以前就想说了。你原是说给未来的我,还是你未来的孩子?”

“你不在乎我怎么想,一味讲那个童话,是想说给你想象里的我听?”小闷油瓶问,他低着头,嘴几乎贴在吴邪的肩上。

“没有关系,你想象里的我,也许比我更像我,你认识他很久了,我会学他。”

吴邪慢慢平静下来。

一年前他采购了一批青少年心理书籍,路过童书区,看到国际儿童文学名作的重印,翻阅一个小时后,买下了那本童话。有人说,世界上不存在爱,有的是自恋。那个故事让他想到自己。他没奢望过讲给任何人听,张起灵不会听,也不可能听,除非完全失忆、认人摆布。

“你比他更适合听。”吴邪说。

小闷油瓶放开了吴邪,他知道自己勒得对方很不舒服,坐在了旁侧,拉开一个吴邪不会暴躁的距离。

“讲完吧。”

小闷油瓶一手托着腮想,你不想和我说话,就和你的想象说吧。

在爱德华来到垃圾堆半年后的一天,他周围的垃圾移动了,这次的移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他听到一条狗四处嗅闻和喘气的声音,接着是长时间的刨挖声,突然,就像奇迹出现了一样,下午晚些时候的阳光照进了它画上去的眼睛里。

一条长满黑色粗毛的狗挡住了阳光,叼住了爱德华的耳朵,将他拖行出一堆垃圾,又掉了下来,接着又被叼起,它叼着爱德华的腰部,前后猛烈地摇晃。

“离开这里,你这小偷!”生活在垃圾里的欧内斯特叫道。

那条狗叼着爱德华逃跑了,欧内斯特在后面追赶。

阳光灿烂,爱德华感到很高兴,过去他怎会想到自己会如此高兴?身上沾着垃圾,被叼在一条狗流着口水的嘴里,并被失去理智的男人追赶?

可他很高兴。

那条狗跑过垃圾运输车,跑过杂草和小径,来到一条铁轨前,它们跨过铁轨,在围着一圈灌木丛的大树前停下,摇着尾巴。

“这是什么,露西?”

爱德华被拿了起来,他看见一个胡子很长的彪形大汉。

“露西,”男子说,“我知道你是多么喜爱吃兔肉馅饼。”

露西叫了一声。

“我们这里有的,千真万确是一只小兔子,可是最好的厨师也很难把它做成馅饼,他是瓷质的,姑娘,”男子摇了摇爱德华,“你是瓷质的,不是吗?你是哪个孩子的玩具,不知什么缘故跟爱着你的孩子分手了。”

爱德华感到他的胸部一阵刺痛,他想到了阿比林,看到了那条通向埃及街的小路,他看到暮色降临,阿比林正向他跑来。

“我猜测,马隆,”男子说,“你迷路了。我和露西也迷路了。我觉得,在别人的陪同下迷路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我的名字叫布尔,露西是我的狗,你愿意和我们一起旅行吗?”

就这样,他们一道上路了。

他们徒步旅行。

他们睡在空车上旅行。

“可事实上,”布尔说,“我们哪儿也没有去,我的朋友。”

到了夜晚,他们睡在布尔的铺盖上,头顶繁星。露西在经历了最初对爱德华不适合食用的失望后,对它产生了好感,它把它的鼻子搭在爱德华的瓷肚子上睡觉。它睡觉时发出的呜咽声、喘气声和嗥叫声在爱德华的身体里引起了共鸣,有时,简直像是永远无声的爱德华自己发出的。

当布尔和露西睡着时,爱德华仰望着天上的星座,他说出它们的名称,然后说出爱过他的生灵的名字。他从阿比林开始,说到内莉和劳伦斯,布尔和露西,最后结束于阿比林,他反复念诵,好像它们是保护自己的咒语。

明白吗?爱德华在心里告诉佩勒格里娜,我并不像公主那样,我懂得爱。

早晨,他穿上了一身新衣裤。

布尔拿出自己的针织帽,在帽顶割了一个大洞,边上各搁了两个小洞,让爱德华当做上衣,又剪了两条手帕,用线缝起来,遮住长腿。

布尔往后站,欣赏自己的作品:“现在,你看上去像一只逃亡中的兔子。”

夜晚,他们和其他流浪者围坐在篝火旁,布尔很会讲故事,而他的歌唱得更好。

“唱支歌吧,布尔。”男人们叫道。

男人们互相发出嘘声,让彼此安静,布尔坐在中间,露西躺在他脚边,爱德华坐在布尔膝头。他的声音深沉、悲伤,悠长不绝,像露西回响在身体里的嗥叫一样,也穿过爱德华的身体,爱德华很爱听布尔唱歌。

可是流浪汉们不喜欢爱德华,他们会说:“布尔,你喜欢小孩儿的玩具吗?”

爱德华对这种行为大为光火,可布尔从不生气,他只是把爱德华放在他的膝头。

很快,男人们熟悉了爱德华的存在,他们把带着狗和玩具兔子流浪当做寻找布尔的标志,当他们来到另一个州、另一座城镇、另一个街区的篝火旁时,人们总会兴奋地叫道:“露西,马隆!你就是布尔。”

以前不管内莉在厨房里谈论什么,爱德华都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聚精会神地听别人讲故事,而且从不泄密,这种能力在篝火旁的流浪汉们中显得十分可贵。

一天傍晚,一个叫做杰克的男人说:“看看马隆,他不会问一句话,却会一句不落地听着。”

布尔说:“当然啦。”

晚些时候,杰克来找布尔,他问布尔能不能把马隆借给他,布尔把马隆递了过去,杰克坐在那里,把爱德华放在他的膝头,在爱德华耳边小声说着话。

“海伦,”杰克说,“小杰克,还有塔菲——她是个婴儿,他们都是我小孩的名字。他们都在北卡罗来纳州,那是个美丽的州。他们住在那里。你记住他们的名字,好吗?”

过了两天,杰克倒在一个喝剩的酒瓶边,他旁边的流浪汉从呓语中得知这事,也来找布尔借爱德华。

此后,不管他们三个到哪儿旅行,都会有流浪汉把爱德华抱到一边,并在他耳边小声念叨着他孩子们的名字。爱德华的耳朵里涌进很多的名字,心里回响着那些低沉的、尖细的、粗犷的声音。

就这样,他们旅行了很长时间。在布尔不唱歌的时候,他们睡在火车上,铁轨上的轮子隆隆作响的声音成了安心的音乐。可在第七个年头,在孟菲斯,当他们在一节车厢里睡觉时,麻烦来了。

一个男人用手电筒照着布尔的脸,把他踢醒了。

“你这流浪汉,我讨厌你们到处乱睡,”男人说,“这里又不是汽车旅馆。”

布尔慢慢坐了起来,露西发出了吠叫。

男人一脚踹在露西的肋骨上:“住嘴!”

那天晚上,爱德华从没有如此遗憾于自己的动弹不得,男人举着枪对着布尔,露西则趴倒在地,他感觉到两个朋友的颤抖,而他只能无所作为地继续躺着。

“说说看。”

“我们迷路了。”布尔高举着双手道。

“哈!你敢说你迷路了!”男人四处摇晃手电筒,问,“那是什么?”

“那是马隆。”

“活见鬼!”男人用靴子踩着爱德华,“你们以为没人管吗?先生,不要让我值班时碰上!”

火车突然猛地启动了一下。

“先生,”穿制服的男人说,“兔子是不能免费乘车的。”

他嘭的一声打开车厢门,转过身来,飞起一脚把爱德华踢出车外。

爱德华飞起来穿过暮春的天空。

他听见露西在远处嗥叫,像狼的悲鸣。

最后,他“当”的一声停了下来,沿着又长又脏的小山坡向下翻滚,当他终于停下来时,正仰面朝着天空,他听不见火车的声音,听不见露西的声音。

他望着满天的繁星,学着劳伦斯教他的那样说出星座的名字,后来他停了下来。

一只蟋蟀鸣叫起来,爱德华想起穿过自己身体的歌声。

身体中空空如也。

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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