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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之后到现在，是沈令重生以来最幸福宁静的日子。

十一岁被籍没入宫以来，他头一次这么清闲。

叶骁给他批了一个长长长长的病假，要他专心养伤，不许他碰公务，他闲得开始整理侯府的资产库存，中间还跟窈娘说了几次他实非良配之类的话，但奈何自从与窈娘成亲之后这话他每年都要说上几次，窈娘耳朵都快听出茧子，嬉笑敷衍过去，不当一回事。他也没甚办法，只想不如找个机会，一次性说开，与窈娘和离，不耽误她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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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也不在宫里加班了，每天准时去他屋里报到，就为了方便给沈令换药。

后来干脆直接就把公文都搬到沈令屋里，顺带有些他拿不准的还能咨询一下本地人。

叶骁虽然平常嘴欠，但真工作起来一言不发，沈令本来话就少，两人相处经常是叶骁狂暴加班，等叶骁干完一档活，略微歇息的时候，手边总有一盏他喜欢喝的热茶和几碟剥好的他喜欢吃的干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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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有个贤惠淑静的老婆大概也就这体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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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揭过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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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叶骁检查出来他一根骨折的肋骨长势不对，要掰开重新接，就一边和他商讨秋收的事宜，一边轻轻按揉他后背，趁着沈令不备，嘴上说着：“我打算看看今年徭役要不要减免，我很怀疑下头地土兼并得厉害。我在想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把丁税和土地的税赋合在一起。”

沈令全神贯注地想了想，点头称是，说丁税太高，好多人托庇豪门，导致地方豪强强盛……

他话没说完，只听咔嚓一声，叶骁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他长势不好的肋骨折断，重新接续缠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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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停都没停地继续把话说完：“……这样很好，还能加强中央，抑止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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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震惊问他，你不疼么！！我可把你骨头弄断又重新接上啊！

沈令特别平静地回了他一句，莫非殿下忘记了，在被先东宫提拔之前，我是北齐宫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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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平淡淡一句，把叶骁整不会了。

他看着若无其事，甚至不觉得骨折算疼的沈令，心内一沉，再也说不出话。

叶骁小心翼翼的，用最轻柔的手法，包好了他的伤。

叶骁看他吃力而缓慢地套上衣服，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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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里叶骁休沐，他极其难得的没有铺在院子里晒壳，反而一大早独个鬼头鬼脑溜出去，到下午快关里坊门才摸回沈令屋里。

沈令刚换好家居便袍，问他吃过饭了么，他诚实摇头，但也不想麻烦窈娘，沈令取了点心，他乖乖巧巧啃胡麻饼。

沈令盯着他随便在肩头挽了一下还湿漉漉的头发，定定看了一会儿，极其忍耐地低头，再抬头的时候淡淡地道：“殿下今天……下刑部地牢了？”

叶骁狐疑，说你怎么知道？

沈令答，一，算算日子你也快忍不住了；二，你洗了澡；三，洗了澡身上也有味儿。

沈令补充：“一股人内脏的味儿，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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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骁本来想问你怎么知道人内脏是这个味儿的……

后来一想，单论亲手杀过的人，沈令只比他多不比他少，他也就花样出点奇而已，不配跟沈令同台竞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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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啃完饼，喝了钟绿豆百合汤，说了一句是啦，要开始准备素材了。

沈令闻言瞥他一眼，叶骁坦荡回看，就在此时，热敷膏药的膏药到了，叶骁去外间取了，捧到碧纱橱里的时候，忽然看到一枝苍色梅花绽放在沈令的身体上。

沈令背对着他，刚刚脱去上衣。夜幕昏黑，只有一盏高足灯里蜜蜡闪动，暖橘色的火光远远映在沈令身上，模糊了他身体的边缘，让他看起来像是一轴会动的画，温润而远。而他身上唯一清晰的，便是那枝刺在他左边侧腰，伤痕累累，却依旧妖艳的苍青梅花。

之前他满背淤青伤痕，这支青色梅花便十分不显，今天他淤青血肿彻底退了，虽然伤痕交错，叶骁才看出他腰迹这支刺青。

叶骁只觉得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他猛的转头，死死盯着面前的果盒，沈令略一侧头，了然地道，“……这是北齐宫奴的纹身，我之前侍奉太子，东宫雅好丹青，纹身就格外精致一些，有的不怎么讲究的，纹身就稀奇古怪还丑得很。”

他语气平常，仿佛在说今天早上饭很好吃，叶骁瞪着果盒，双手捏得死紧，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怎么能这样——！”

“塑月也有刺字之刑。”沈令淡淡地道。

叶骁过了半晌，才恨恨地道：“这不就是把人当畜生么？跟往牛羊身上打戳有什么区别？”

沈令几乎笑出来，“宫奴可不就是畜牲。啊，也不能这么说，宫里的御猫御狗比宫奴还是要尊贵些的。”

说到这里，他略微打了个抖，叶骁忙把膏药和夹板给他敷好缠上，给他披上外袍。

沈令拢着外衣慢慢坐到床上，仰着头望着叶骁忽然自失一笑，轻声道，“前世我与殿下也有类似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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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们两人前去探查三尸虫之事，在深山老林被叶骁看到他身上刺青，现在回想起来，是一段何其温润生辉，如珍珠一般珍贵的回忆。

叶骁顿了顿，说前世我和你说了些什么？

沈令含笑侧头想了想，清俊面孔在烛光之下泛着微微一股暖色，安静宁和，他说，我啊，当时跟您说，我觉得殿下很奇怪。您这样的位置，把我这样的人当人，难道不奇怪么？

“……”叶骁半晌没说话，良久他才道：“……若我这样的都算奇怪，那这世道也太有病了。”

“可世道一直是这样。”

“一直是这样，并不代表就是对的。”

“……”沈令不答，只唇角含笑仰头望着叶骁，满目无法掩饰的柔情，他柔声道：“殿下到现在为止，说了与前世一模一样的话。”

每一句每一句都一模一样。

他所爱的这人，生就修罗凶骨，却有赤子之心，历经怎样的磨难与苦痛，都丝毫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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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看他，漆黑眸子莹润生辉，仿佛满天清梦摇曳碎落在他这一双眸中。

他说，得与殿下相逢，便是我一生幸运之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