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有人朝这边来了。
还不止一个。
扶珠抱起齐萱就往后山去。
后面的人紧追而来,看着齐萱一直咳血,扶珠加快速度,出了暮苍门之后,抓住一个机会,利用障眼法将身后的人甩开。
扶珠设下结界,将齐萱小心放下。
看着血淌得她脖子上都是,扶珠后牙紧咬,深吸气,凝神,抬手将灵力注入她体内。
然而当灵力通过她的身体,扶珠大骇。
她的金丹,灵根尽毁。
她注入她体内的灵力没有半分停留便流逝掉了。
她的身体现在就是像一个筛子,灵力一进去,就像是水一样流掉。
扶珠喉间发紧,而后却拼了命地把灵力往齐萱身体里送。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渐渐的,视线开始模糊。
当齐萱轻轻握住她的手时,扶珠忽然溢出一声哭音。
她救不了她。
她救不了她。
“齐萱……”扶珠将人往怀里抱紧一分,好像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齐萱用力睁开眼,想多看她几眼,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把血咽回去。
“别……别哭,听我说。”齐萱握住扶珠的手。
“好,好,你说,你说。”扶珠连声应。
看着她将自己的手贴在脸上,满脸都是泪,一想到以后这世上就剩她一个人,齐萱泪盈满眼眶。
情绪一激动,齐萱忽然咳嗽,连声咳嗽里,视线忽地一片血红。
感觉到扶珠想摘掉她的面具,帮她处理脸上的血渍,齐萱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许她动自己的面具。
“别看……不要看……”
看了,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听着,我要你答应我,离开暮苍门,有多远走多远,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扶珠不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萱只说:“答应我。”
没有等到回应,齐萱握紧扶珠的手,近乎哀求:“答应我。”
“……好,我答应,我会离开,我会离开……”
听到她这么说,齐萱心满意足地露出一抹笑意,静静地躺在扶珠怀里,定定地看着她。
想起第一次见她,她那么小小一个,如今她们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大到已经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
齐萱喃喃:“离开这儿,把我们都忘了,把所有的一切……都忘掉……你不姓齐,齐家村的事与你无关……忘掉……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说着,视线缓缓移开,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是隐州的方向。
唇轻启,似是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半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扶珠僵了一瞬,定睛仔仔细细看了一眼,而后抱紧怀里的人。
——“你觉得你毫无牵挂,死了也无所谓是吗?”
——“我不介意发死人财,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给我撑住,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给我撑住……”
——有些事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况且,还有我……”
“…………”
扶珠仰起头,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能哭出声。
失声恸哭。
没多久,苍蝇重新追了上来。
十几个人将中间的两人团团围住。
扶珠却头也没抬,泪已经止住,只是安静地抱着怀里的人。
“谁干的?自己把命留下,我不为难其他人。”声音极其冷静,没有任何起伏。
没人回答,只是上手准备抢她怀里的人。
扶珠面无表情地断了伸过来的那只手,夺剑,反手刺进身后意欲偷袭的人的胸膛。
干脆利落,仿佛没有感情,只会杀人的傀儡。
再抽出,一挥,剑上的血随着强大的灵力撒开,一招之后,四周再无站立之人。
只不过,她刚解决掉眼前这些,下一波人又追了上来。
扶珠背着齐萱一路杀一路走。
不管她将人甩得多远,不消半个时辰,又会追上来,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修为越来越高。
到隐州时,扶珠也已经满身是伤。
看看天上的明月,扶珠轻声道:“我带你来找他了。”
那些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心意,早就暴露在一举一动里。看似任性的坏脾气,也是与众不同的。
楚颐似是收到消息。
扶珠抱着齐萱落到伊水别苑的后院中时,楚颐已经等在那里。大概等了有段时间,有些无趣,便独自一人仰头看着天上明月。
旁边的石桌上备了酒菜,就等她们来。
听到动静,楚颐回神,转身欣喜道:“齐姑娘……”
却在看清身后情形后,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扶珠怀里抱着的人,楚颐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
今夜朗月当空,月光如水,良辰美景,却变成剜心之刃,将一切照得明明白白,半分逃避的余地都不给。
扶珠微微侧过脸。
苍蝇又要追上来了。
扶珠将齐萱小心翼翼放到地上,站直身体,一撩衣袍,“扑通”一声,直直朝楚颐跪了下去。
“求你让她能入土为安,不要曝尸荒野。若我能活着回来,这份恩情,来日必报。”
重重给人磕了个头,在那些人发现伊水别苑之前,扶珠离开将人引开。
楚颐原地站了许久,最终走向院中人时,地面平坦,却平地摔跤,摔得仪态全无。
他小心翼翼将人抱起,手颤抖着碰了碰那张安睡的脸。
忽然笑起来,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说过,我知道。”
指尖从脸颊一点点到眉眼:“你看,我没说错……没说错……”
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
密林突然到头,面前出现一处断崖。
扶珠一回头,后面的人已经追上来。
山风凛凛。
此处离暮苍门已经不远。
她是答应过齐萱会离开暮苍门,但没说不会报仇。
扶珠站在断崖前,看着那些围上来的人,拿着剑的手甩了一下,剑身上的血顺势甩落一些,露出一丝寒光。
对面的人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忽然,围着扶珠的人群往两边分开,从中走出来一人。
亦是一身玄衣,不过衣服上的暗纹跟头上的发冠却与旁人不同。
看到来人,扶珠握着剑的手不由紧了紧。
那人走到人群最前面,气定神闲地看着断崖之前的人,语调甚是不解地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为什么要杀她?”扶珠直问。
对面的人轻叹口气,颇为惋惜无奈道:“看在你的面上,我已经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不懂得珍惜。”
“现在,我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跟我回去,一切我都可以不追究。”
那一副施舍的嘴脸,看得叫人恨不得撕了那张脸。
“给过她机会?你不过也是肉眼凡胎,一介凡人,有什么资格说给人机会,定人生死?!”
剑锋直指。
而对方还是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怪只怪她自己不够强,只能任人宰割。”
怪只怪她自己不够强……
——“有问题的的确不是这片林子……而是他们……太弱……”
握着剑的手,手背青筋暴起。
山间忽然起了大风。
断崖之前的人的头发,衣摆在风中狂乱。
狂风之中,露出一双异色瞳。
一边艳如血,一边浓如墨。
“既然你们觉得强就可以随意杀人,那我今天就将你们,通、通、杀、光!”
提剑而上。
暮苍门众人终于见识到了护法大人的修为。
元婴无疑,虽是前期,但一出手,灵力之深厚已叫人忍不住腿软。
然而紧接着,让他们更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对面的人不过金丹,与右护法对阵,后者竟占不到上风。
金丹对元婴,竟打出平手。
简直是闻所未闻。
“地狱无门,你偏要闯,那我便成全你。”
“众弟子听令,取其项上人头者,尊长老衔!”
此话一出,暮苍门的方向,天空起了黑云。很快,那团黑云近至眼前,无数剑光落向一人。
扶珠再一次体会到那种仿佛要被生吞活剥的感觉。
奋力想要撕出一个口子,可是撕开一层还有一层,一层又一层。
抬头只见一片漆黑。
看不到半点光亮。
腹背受敌,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随即一道强劲灵力袭来,扶珠被击落山崖。
万丈悬崖,于修仙者来说算不上绝境。
只是,对一个连抬手都做不到的修仙者来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感觉身体在急速下坠,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
扶珠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手指半收已是极限。
看来,她今日是要命丧于此了。
不够强……
因为不够强,阿言、孔梨……死了。
因为不够强,齐萱也死了。
现在轮到她了。
因为她杀不光那些人,她也要死了。
没由来的,她竟然在此刻想起来水竹林里的那人。
普通人不够强,努力修炼至金丹还是不够强,即便元婴大能似乎也不够强。
究竟要多强才算强?
究竟要多强,才能够活下去,才能够好好活下去?
耳边的风声越发大了。
看着自己被扬起的头发,扶珠在急速下坠中,缓缓闭上眼。
一滴泪滑出眼角,飘向空中。
忽然一阵强光刺来。
扶珠下意识睁开眼,只见到一片红,只一眼,什么都没有看清,人便失去所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