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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0章 侯门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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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我和齐雁玉都没出门。我不想再听她发表“何不食肉糜”的言论,于是独自回房看书。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一阵吵嚷,说是“孟师爷回来了”。齐雁玉风风火火跑了出去,大约是还想出门。

“郡主,孟师爷来看您。”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大约就是寒暄几句吧。我猜。推开门的所见却把我吓了一大跳。

来人穿一件鸦青色圆领袍,幞头裹发,是很典型的士人燕居的打扮。他的脸我昨晚见过,皱纹清晰,胡须下垂,今日再见又添了几分阴冷。

眼前的男子就是昨晚那个“有东西落在附近了,是亡母遗物,拿不回来睡不着,所以摸黑来找”的不知名官员。结合“师爷”这一称呼,可知这人不是官员,是幕僚。

“在下孟韬,侯爷身边打下手的。侯爷担心郡主在州衙不适应,特地把郡主接来侯府。在下奉命打理侯府事宜,将来郡主有什么起居衣食的问题,只管向在下开口就好。”他向我长长一揖。

我向他欠身,“多谢。”

孟韬转身挥了挥手,一个下人手举托盘,端来一件紫金色狐裘。

“这是侯爷去年冬猎所得的狐皮,叫人制了衣裳,却一直派不上用场。这几日见了郡主的气质,正与这狐裘相衬。郡主不久就要北上洛阳,北方寒冷,这件狐裘想必用得上。侯爷的一点心意,郡主收着吧。”

人客套起来真是没有底线,对着我这般清汤寡水的气质,也能睁眼说瞎话地说我和紫金色气质相衬。

虽说我自小长在民间的清贫人家,但狐裘是何等贵重,心里还是有底的。该怎么形容呢?这事若放在官场,那大约不叫人情往来,叫行贿。

所以无论那件狐裘看起来有多么柔软厚实,我还是摇头,“多谢好意,不必了。”

“郡主可是不喜欢?不喜欢料子还是不喜欢颜色?侯爷一番心意不能糟蹋了,郡主若有别的要求,改就是了。”

“不是不喜欢,我的确不需要。”

“郡主不喜欢狐裘么?别的也有不少……”说着孟韬回头看向下人,“去把那匹鲁山仙女织的料子拿来。”

说罢又转向我,“郡主不必客气。郡主既嫁入我大邺,以后就是邺人。侯爷统领山南,正是尽地主之谊的时候。郡主不喜狐裘,那珠宝首饰呢?侯爷新得了上好的和田白玉……”

我不要和田白玉,侯府还有金银,工艺就有十来种,销金,拍金,镀金,织金,讶金,披金,泥金,镂金,捻金,俄金,圈金,贴金,嵌金,裹金……金银也不要,孟韬又说绿松石。我索性说珠宝首饰都不要,孟韬又提出脂粉,熏香,宫廷点心……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堆金积玉的日子,只在几句话间轻描淡写。而一墙之隔的民间,大多数人家却连一剂药也买不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如果可以,我真想照单全收,然后折成现银,像上回一样往宋宅的窗子里丢。或者哪怕只为自己,听到宫廷点心时,我也是有些许心动的。可是我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孟韬这么硬塞式地送礼,已经无异于官场上的行贿。

“我若收了,师爷可是有什么条件。”我问。

“郡主这话就见外了,侯爷关照郡主是出于体恤,何来条件一说啊。”

“多谢侯爷体恤。不过我素日不爱这些东西,师爷给了也是浪费,怕是只能辜负侯爷美意了。”这绝对是我有生以来最不敷衍的客套话。

“那……”犹豫之色浮上孟韬的面庞,片刻后又变成一脸无奈,“那郡主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孟韬转身隐入浓浓的夜色,我也转身回房。婢女合上槅扇,窗纸外月色微芒,槅心的棂条切出一片菱格图案。而那片微芒里,有人影来回晃动,与菱格的阴影相叠。

是眼熟的身形和眼熟的幞头。原来孟韬未曾离开,正在廊下左右徘徊。

我不解,开门问:“师爷这是在……”

“有一件事,在下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要与郡主相商。”

“师爷请说。”

“此事要借一步说话,请郡主移步后厅吧。”

-

后厅里,孟韬屏退下人,关上所有门窗。

“郡主别紧张,在下真不是劫色的。”伴着这句话的,还有支摘窗合拢的吱嘎声。

我的确紧张,但后半句多少有点小看人了。我不是一个会为劫色紧张的人,如果真的有人劫色,我绾发用的簪子马上就会戳进他的眼睛。

而我的紧张感来自一种即将窥得未知的刺激。孟韬昨晚半夜潜入,而我还醒着,于是计划失败;今日试图行贿,而我油盐不进,于是计划失败。我不知道他有何计划,但凭着自己没事绝不找事的原则,我已经让他失败两次。那接下来呢?借一步说话,关门关窗,是不得不坦白了么?

“邀郡主单独说话,是有一事相求。”

“哦,师爷请讲。”

孟韬关好窗回来往短榻上坐,顺便指了指另一张榻示意我坐。

“我家侯爷有意为民除害,奈何官官相护已然成风,行事有些困难,需要郡主帮忙。原本不想为此事惊扰郡主,故而昨夜冒昧登门,不想郡主深夜未眠,反倒惊扰了。昨夜行事未成,今日也只好坦白。要郡主做的事不难,只需往郡主的包袱里塞一份布防图,然后郡主出面为证,指认一人叛国就好了……”

“谁?”

“是阆州的一个官员。此人掌一州财税,贪墨成风,奈何有刺史回护,刺史背后的章氏一族在洛阳根基深厚。偏偏眼下瘟疫暴发,战事又起,正是最需要钱的时候,侯爷也实在别无他法……”

“我不需要知道此人是谁么?”

“这个得等郡主先答应了再说。”

这个问题好像不用他回答。掌阆州财税,有刺史“回护”……这些信息够我猜到是谁了。

“郡主尚在犹豫?”

我嗯了一声,“算了吧。贵国内政,我不宜干涉。”

“那郡主接着犹豫,且容在下与郡主说一说此事的好处。”

“若是对侯爷的好处,就不必说了。”

“是对郡主的好处。”孟韬眉眼微挑,“侯爷不得已行此举,为的就是阆州政治清明百姓平安。此事若成,郡主也算功臣,现在不能论功,将来太子登基了却可以,此其一。”

“还有其二?”

“其二嘛,郡主可知将来到了洛阳,自己会被指给哪位宗室子弟?”

“师爷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已有猜测。”

“圣意未决,有什么好猜测的。”孟韬摇头,“在下的意思是,此事郡主可以握在自己手里。侯爷在圣上跟前说得上话。郡主要性情温和的,位高权重的,诗酒风流的,还是妻妾成群的,暴虐成性的,或者窝囊软弱的,都是侯爷一句话的事。”

-

回屋后,我立马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碧环。

“宋参军和孟师爷什么仇什么怨啊。”碧环面露疑惑。

我脑中突然有记忆涌起,“你还记不记得,就前几天,章刺史说……”

当时宋墨成和章刺史在我房门口争吵,我耳朵贴在门边听了个一清二楚。

“你扯什么老侯爷。”

“贤弟,聪慧如你,难道猜不出假.币的背后是谁?”

……

“这就是了,假.币是他们的矛盾……或者矛盾之一。”碧环接着分析,“还有啊,孟师爷提的那两个好处,细细想来有些深意。一个是太子登基后的事情,一个是侯爷在御前说两句话的事情。郡主若答应,才是好处;若拒绝,那就是威胁。”

我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忠臣良将在铲奸除恶,而是一个党派在拉人下水。我答应了,这件事就如敲门砖,给我带来万般好处;又如一个筹码,成为我一生的软肋。将来无论愿不愿意,我都不得不为他们所用。

所以,不答应固然是不行了,但答应也不见得有多少好处。似乎从我离开剑南的这一路开始,就没有独善其身这个选项了。

我不禁陷入迷茫。

“郡主莫慌,这师爷空口无凭一席话,几分真几分假还未可知呢。您是剑南郡主,嫁过去总不会处境太差,太子也不是明天就登基,真要对您做什么,还得顾忌剑南几分面子呢。此事也许不存在上上策,但不掺和好歹是个中策。”

碧环说得也对,我不掺和总不会有多大事。

可是被诬陷的宋墨成呢?他会不会有事呢?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救宋参军……”我心里犹豫不定,连带着声音也有几分颤抖。

“啊?”

-

这天的深更半夜,整个侯府都安静了下来,厢房外只有溶溶的月色为我照明。我循着唯一的光亮,独自走进孟韬的住处。

孟韬还坐在桌前办公,灯光把他冷淡沉着的神色都映在一片橙黄里。

“郡主想好了?”他放下笔站起身来。

“我答应。”我这样说。

“好。”孟韬当即从取来一卷地图,“有劳郡主把这个放到包袱中。后续的指认要等郡主到洛阳再行安排,届时自会有人联系郡主,郡主等着就好。”

我接过地图。

“君子一言。”

我下意识地接道:“快马一鞭。”

孟韬顿了顿,却忽然话锋一转,“实在抱歉,郡主,在下一向不信世间有真君子。”

他从桌前绕出来向我走近,同时压低了说话的音量。

“郡主可知,有一种毒药,服用后过三天才会发作。在下手中有毒药,也有解药。郡主若言而有信,想来无所谓吞下这毒药,也一定能从在下手中拿到解药。”

-

“果然啊,孟师爷没那么容易信了郡主。”妆台的铜镜前,碧环正帮我一点点松开发髻,压低了音量说话。

我沉吟片刻,“他说得倒没错,我也不信世间有真君子……何况我的确不是。”

说什么贪墨成风,什么为民除害,很是不巧,宋墨成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晓。而孟韬是什么样的人,我刚才也知晓了。一个和我做了十来日的邻居,一个大半夜潜进我房里;一个要查案,一个要灭口。孰轻孰重,孰是孰非,我没什么好犹豫的。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要拒绝孟韬。棋子虽失,歹心犹在,我不做的事情,还会有别人愿意做。消灭敌人的手段是没有用的,要保证安全,只能消灭敌人本身。这个道理是碧环刚刚教我的。

碧环总不支持我,但也总顺着我。

她说,如果我不答应,孟韬完全可以去找别人,用别的手段,来达到同一目的。而如果我答应了,至少在“当众露馅”的时机到来之前,孟韬不会再有别的动作,转圜的机会就落到了我的手上。

孟韬突然提及毒药更表明,如果我现在反悔,孟韬便知我此前并非诚心。哪怕他不强求我配合,也会想办法防着我通风报信。可能我转圜的余地会比答应了还要小。

至于要往什么方向转圜,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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