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铃惊天地泣鬼神地叫唤，萧燚一下子被惊醒。
他正要起身，却感觉身上很沉重，低头一看，是关越的半边身体。
关越的手搭在他胸口，一条腿压住了他的两条腿。
萧燚一看时间：七点！
萧燚眼睛一下子睁大了，把关越的手脚安放好，轻推他：“关越！七点了！快起！”
“嗯……”关越眼睛都没睁开，翻了个身敷衍道。
“我们要迟到了！”萧燚加大音量，已经下床开始迅速换衣服。
他身后关越半张脸藏在被子和枕头里，露出一只睁得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萧燚匀称白皙的后背以及……那双笔直修长的腿。
关越等萧燚换好校服，才慢悠悠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哈啊……你别慌来得及。”
萧燚匆匆开门出去，留下一句“你尽快”，完全没了平日里那股有条不紊的冷淡。
这么怕迟到？是和李一哲完全不同的学霸呢。
两个大男生收拾起来挺快的，关越甚至比平时出门时间要早好几分钟。
走到楼下早餐店的时候，关越问：“你要在这儿买早餐吗？”
萧燚不太淡定地摇摇头：“我一般在学校吃。”
“今天挺不一般，你有想吃的就在这儿买呗。”关越手揣在校服外套里，下巴点了点一众包子馒头发糕。
见萧燚神色犹豫，他又说：“没有想吃的话，前面有家便利店，我顺道去那儿买早餐。”
关越在货架上拿了一瓶牛奶和一个简单的三明治，对正在挑选的萧燚说：“你不喜欢吃包子馒头那些吗？”
“不算喜欢，但也不是不能吃。”萧燚选了一个麻辣鸡胸三明治。
“尚颜倾说，学校里的早餐也差不多就是那些，你每天在学校里不还是吃包子馒头发糕？”
“不是。有豆浆、鸡蛋和粥。只是学校里比外面卖的便宜一些。”
关越在便利店门外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每天早上都吃的这三样吧？而且学校里也就比外面便宜两三块钱，在哪儿吃不是一样？”
他们并肩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掉了皮的榕树被冷风吹得簌簌作响，萧燚突然意识到关越的家庭应当不止于富有了。
他轻吐出一口气：“你猜对了。不过每天便宜几块，一年两年下来也能省很多了。节省总不会是坏事。”
他花的钱越少，惹的麻烦越少，实际的重担不会轻，但心里的石头好像会落下一点。
虽然萧军山夫妇对他的关心零零落落，但他仍然不想亏欠他们太多。
关越从来没担心过钱财问题，他家境优渥，却也不会挥霍无度，有需要就买，没需求就按兵不动，买的东西从来不会在乎价钱的高低。
他想起今天早上看见的一条转账信息，萧燚转了一千给他，他没收。
这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没什么想要别人回报的。
而且他是真心的帮萧燚，不是从前的顺带帮忙。
关越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穿针引线，以为线头已经进了针孔，但松手一看，针已掉在了地上，落地的声音仿佛响在他的心口。
他轻轻地说：“别亏待了自己。”
萧燚冲他展示啃掉一个角的鸡胸三明治：“没亏待。”
临川的天气比钟潞更凉，十二月的天气穿上保暖衣、毛衣、羽绒服三件套，还要带上围巾和帽子才能在寒风中有一半从容。
萧军山从驾驶座上下来，拉开后车门。
奶奶一点一点慢慢地往车门处挪移，毛衣外一层厚实的马甲，最外面还穿了一件长到脚踝的羽绒服。
这使她动作更加迟缓。
萧军山伸出双臂想将她抱下车，奶奶虚弱地说：“不用…你扶着我就好…”
萧军山只好护在旁边。
等奶奶下了车，朝前走了几步，萧军山蹲在奶奶面前，回过头说：“妈，我背你上去。这儿离电梯还有段路。”
奶奶轻扶他的肩：“走、快走…你带路。”
萧军山红了眼眶，无奈地站起来牵住母亲的手缓缓朝前走。
这里是临川市肿瘤医院。
是他们来临川的第一次转院。
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这几个周别让火火来看我了，就说…我做完手术不适合探望…”奶奶盯着医院白得晃眼的墙。
她不想让孙儿看见她这副瘦削的鬼样子。
“晗晗…晗晗他还小，你别…逼他太紧，至少等他上初中…”
萧军山在病床边双手紧握住母亲的手，三只不算年轻的手都在颤抖，不知道是母亲的，还是自己的。
这段时间，奶奶睡觉和不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只要她清醒，就会抓紧时间交代一些…遗言。
“老头子、老头子你在我走以后…找个老伴陪陪你…”
爷爷沉默地站在床前。
“军山…我对你没什么好说的，你太顽固…黎安是好女娃，你什么都要多跟她商量、商量…”
“我没得几个钱…就一个社保，多留给我三个孙…”
“把我带回钟潞…把我简单葬了，别浪费那个钱…”
奶奶形容枯槁，双目涣散，嘴里喃喃低语：“可惜啊…看不到火火考大学了…答应好的…奶奶…没做到…”
奶奶是冬至那天走的。
那天是周二，刚考完语文周考，正是饭点。
张杰森像是等在考室外面一样，一见到萧燚出来，眼神里的悲悯隔着镜片都藏不住，语气也是少有的温柔：“小燚，你爸爸在校门口等你，已经给你请了晚自习的假，你快点去哈。”
萧燚预感不好。
没有要紧事，他跟萧军山连电话都没一个；有要紧事，才会打电话；而像这样亲自来找他，就是顶顶重要的事。
奶奶…奶奶要走了吗？
萧燚只来得及说一声“谢谢”，连考试用具都来不及放，就往校门口冲。
他一眼就锁定了萧军山的车。
边上车萧燚就一边问：“奶奶情况很不好，是吗！？”
萧军山脸上多了几分沧桑，他哑着声音说：“我带你去火葬场。”
萧燚僵住了。
车子启动好半晌，他才讷讷地说：“什么时候走的？”
“今天凌晨四点。”
“所以我没赶上她最后一面吗？”
萧军山木然回答：“火葬场十五分钟后开始火化。我们的车程还有三十二分钟。”
赶不上了…赶不上了。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见到奶奶活着时候的最后一面呢？”萧燚弯着脊背，语气消沉。
“因为不想耽误我的学习？”
“还是不想影响我的成绩？”他的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
“是你奶奶的意思。她不想让你看见她无望等死的样子。”
萧燚一下子哑口无言，眼眶忍得猩红。
他们果然没能赶上火化前的时间，只有爷爷一个人沉默地坐在等候区。
萧家三代两对父子吃过晚饭后，最终迎来一个头盖骨大小的骨灰盒。
萧燚抱着骨灰盒一路回到了学校门口。
萧军山：“把她放下吧。我带她回去。”
萧燚恋恋不舍地把骨灰盒转交给后座的爷爷。
正要下车时，萧军山突然叫住他，递给他两百块钱。
“今天晚饭你没怎么吃，去买点东西吃再进校吧。”
萧燚没接，他冷淡地说：“路上注意安全。”随即平静地关上了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军山收回了钱，目送萧燚的背影消失。
当父亲开始真正关注儿子时，儿子却不愿再假装“父子情深”。
九点多，教室里正进行着鸦雀无声的晚自习。
由于张杰森规定晚自习只能走前门，萧燚根本避不开好些同学探究的目光。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晚自习请假：萧燚”。
张杰森从对门的办公室看到他回来都挑飞了眉毛。
他安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将黑板上的作业和今天未完成的事情在本子上列了个先后次序，强行肃清脑子才勉强集中注意力。
关越的目光从萧燚进入教室的那一刻就停留在他身上，他低着头微垂眼睫，看起来与平时似乎没有不同。
但是关越却嗅到了名为“死寂”的味道。
好不容易捱到了十点晚自习结束，关越迅速收拾书包，坐在位子上托腮看着萧燚对着清单收拾东西。
关越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趁机上前拉住萧燚的手，牵着他走，从教室外到公寓里，一直没放开。
萧燚看着他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地问：“两个男生手牵手走了一路，不怕别人有闲话？”
关越推开门，手顺带拉了萧燚一把：“那是他们闲得慌。”
重又关上门后，关越回眸：“你害怕？”
萧燚低眸注视着他：“我不在乎。”
关越把他带到自己房间，锁了门，又打开暖黄的台灯：“路上我不敢问你。现在只有我们。你告诉我，你奶奶…走了吗？”
“走了。在今天凌晨。”
关越还要再问，萧燚却打断了他。
“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我没想过，那个雨天，会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那你晚自习……”关越紧张得手心微汗。
“我去了殡仪馆，拿到了奶奶的…骨灰盒。”
关越微微瞪大了狐狸眼：“当天逝世当天火化，会不会太快了？”
萧燚的睫毛在眼下打下浓浓的阴影：“她说她想早点回钟潞。”
关越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一步抱住萧燚。
萧燚的侧脸贴在关越被厚衣服遮盖的肚子上，双手紧紧环住关越的腰，一眨眼，眼泪就落了下来，一落就落个不停。
萧燚一贯话少，连哭也是安安静静的。
关越揉着萧燚的后颈，温声说：“我外婆生前待我也很好。可惜她走得早，在我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那时候小，生与死的概念很模糊。可是外婆说的话我都记得。她告诉我，‘人只要还住在别人的心里，那她就没有逝去。’”
“萧燚，你一定要好好记得奶奶。”
“就像，外婆也一直住在我心里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疗愈伤口的时间，关越相信萧燚的独立自强，却也不忍他伤心，与其说些漂亮话来粉饰伤口，不如一起分担痛苦。
告诉他，有个人会一直陪着他。
萧燚没过两分钟就直起了身，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小泪珠，声音里有淡淡的哭腔，语气却是如常：“你衣服被我弄脏了。”
“不脏，是你的眼泪呀。”关越摸了摸那团温热的水渍。
“脱下来我帮你洗吧。你还有换洗的吗？没有的话可以先穿我的。”
关越捂住水渍：“这个天洗了可能两三天才干得了，我先穿你的吧。”
“好，我去拿，顺便去外面写作业。”
萧燚把书包提起来准备往外走，关越把他摁在椅子上，笑眯眯的：“今天就不去外面那张大桌子写作业了吧，委屈你在我这张小桌子上写了。衣服你明天早上给我也行。”
萧燚不假思索地打开书包，迅速进入状态。
李一哲回来时，看见空无一人却亮着灯的客厅以及那扇唯一关上的门。
鞋柜里只剩他的拖鞋和一双备用拖，这就是说，萧燚和关越在关越的房间里？
他拿出刚买的热乎的烤红薯条，礼貌地敲敲门：“你们吃红薯条吗？”
关越开了门，拿了一小份：“爱你爱你，么么。”
李一哲往小书桌那儿一看，萧燚正转过头，目光晦暗地看着门这里。
“进来待会儿不？重温一下……”
关越话还没说完，李一哲就连忙摆手：“高二的作业？我突然想起今天还有个知识点没看，先走了！”
这…不太妙啊…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