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越真心觉得家里的年没什么好过的。
无非就是一堆不太熟的亲戚聚在哪套房子里侃天侃地拉拢关系，面上笑意吟吟，人心间仍然隔着屏障。
想想就疲惫。
今年在姑姑家过年。
姑姑是父辈里最小的，今年也不过二十七八，正是花容月貌的好时候。
她端上果盘，脸上笑得灿烂讨喜：“哥哥们，别光喝酒哦，尝尝我从国外带来的腰果和榛子，口味很不错的！”
姑姑脸上挂着笑又去给打麻将的几个嫂嫂送茶水。
忙上忙下好一会儿，才到这边的孩子堆里，姑姑嗑着瓜子坐沙发上：“你们几个，把手机给我放下！打了一下午游戏，晚上还打是几个意思？眼睛不要了？”
关越半躺在沙发上，充耳不闻。
尽管他是这堆孩子里最大的一个。
他懒洋洋地说：“行了，姑，我们打游戏，你还能追点剧呢。”
姑姑不跟几个小孩抢电视，她掏出手机，脚往茶几上一放：“自觉性不错啊，关越。早知道姑给你的红包多包一点的。”
“明年补上就行。”
他姑眉毛一抬：“明年老娘就一穷二白咯。”
关越从游戏里扫她一眼，眼睛都要被一身的名牌给闪瞎了：“没见过哪个穷鬼富成这样。”
姑姑眉毛挑的更高：“这些是我的基本需求好嘛？我都要没房子来放衣服鞋和包了！”
“……”
正在中路游走，遇到突袭，关越正要转身攻击，突然有个视频弹了过来。
敌方猛攻，他瞬间半血。
关越心疼得接通：“火，怎么弹视频来了？”
萧燚哈出一口白气，摄像头后置，露出快递盒子里一只奄奄一息的奶猫。
“捡到了这个。给你看看。”
关越盯着那只粉白的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家伙，领悟道：“你想养它？”
萧燚否定：“我现在养不起它，我只是先带回去照看几天，不然它会被冻死的。等宠物医院上班再把它送过去。”
“你说得对。”
他看着恢复前置的萧燚，背景里是黑漆漆的天幕和孤独的路灯。
“都要十一点了，你怎么在外面？”
萧燚沉默一瞬。
“家里太闹腾了，出来透透气。”
关越环视一楼，小朋友不久前才刚去睡觉，大人们年过半百的一个没有，全都该干嘛干嘛。
他收回视线时，正好与姑姑那双妆容精致的眼睛对上。
顿时心虚地撇开眼。
他若无其事地说：“回房间啊，关上门不就好了吗，干什么非要出去吹冷风。”
鼻尖嗅到一丝淡雅的女士香水味。
是姑姑悄悄地坐近了。
萧燚毫无察觉：“主要是想你。在家里视频不方便。”
毕竟陈黎安不允许他与萧晗锁门。
姑姑憋不住事，她不喜欢憋，更不屑于憋。
他和萧燚的事要是被姑姑知道……
那不就等于关北望知道了吗？
关越匆匆说：“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改天再跟你聊。”
他一下挂断，抬眼时看到姑姑戏谑的眼神。
姑姑捏着一把好嗓音：“我的好侄儿，他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关越斜眼看着楼梯：“好兄弟。”
预备！冲……？
姑姑摁住他的肩膀：“可他说他想你哎。嗯？”
关越坐立难安：“兄弟之间想一想也没什么吧？”
“可是大嫂说，你俩之前还是室友呢。”
“那是高中的事了。”
虹姐啊虹姐！
关越除了感叹也只能感叹，虹姐又不是有意的，再说他和萧燚那时候啥也没呢。
姑姑神秘一笑：“现在其实也是？”
虽是疑问句，姑姑的语气却带了百分之九十八的肯定。
关越讪笑：“我现在不是在你面前嘛。”
姑姑死死把他往下摁，皮笑肉不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是男朋友吧…”
关越一惊，一手捂住姑姑的嘴，神经质地往周围看了一眼：“你小点声！”
姑姑拍了他手臂一掌，迅猛地拿开：“我妆花了你就完了！”
她连忙掏出镜子，上下左右全方位照了一遍，确认妆容完好才松了口气：“我这妆要留到拍零点倒计时呢。”
“你可真不经诈。”
关越老无奈了：“你也不经炸。一碰妆就拼命，搞得别人以为你多丑似的。”
姑姑不屑地“切”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皱着眉毛说：“你那对象帅倒是帅，看上去也挺板正专一，但我觉得他……”
关越本来前半段还听的满意，转折一来，笑意就淡了。
姑姑揉一把头发，烦躁地说：“他是那种唯你不可占有欲强的人，说不定还有s属性。”
关越怔住。
他回忆一番，萧燚待他温和细心，尊重他的意愿，甚至不会主动吻他，往往要自己先亲个开头，萧燚才会吻出下文。
于是关越严肃地驳回：“怎么可能啊，姑姑。”
甚至怀疑起来：“你就看他那么一会儿，就能看出这些东西？那你去抓犯人岂不是事半功倍？”
姑姑抱臂，轻抬下巴：“你姑谈过的男朋友比你岁数还多。你跟我谈经验？”
“我在国外新奇玩意儿见得多了，同性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怕对方始乱终弃，留你一个人沉溺在漩涡里，一辈子都爬不出来！”
关越毫不在意，反正又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看了下时间，起身道：“离零点还十多分钟了，你留意着点儿，别错过了倒计时。”
姑姑“哼”一声，偏过脸：“知道了。”
萧燚坐在小区里儿童乐园旁的椅子上。
那只奶猫窝在垫了掉毛的旧毛绒围巾上，围巾是芭比粉，一看就是小朋友不要的。
萧燚拢了拢围巾，手在兜里转着半瓶尚有余温的牛奶。
已经凌晨两点了。
他骗了关越。
不是因为家里闹腾，而是因为家里太冷清了。
他待不下去。
萧军山和陈黎安在十七楼那套房子里过年。
陈黎安的娘家人来了临川，他们一直对萧军山二婚、还有两个儿子不满。
过年，图开心嘛。
不去就是了。
贺小栗嫁入豪门，又得一女，已是幸福美满。
她曾经那样憎恶萧军山，却也单纯直白的用买衣服来表达并不深刻的母爱。
已经不遗余力了。
更何况萧燚从来不知道贺小栗新的住址在哪里。
爷爷去了那个新找的婆婆家，萧家两兄弟又跟那位婆婆不熟。
再说人家还有自己的儿孙，何必惹人冷脸。
过年，图开心嘛。
待家里不就好了吗？
高中的时候好像这个家还不是这样的。奶奶走之后的那两个年好歹还能凑齐一些人。
萧燚自己做了些鱼啊鸡啊之类的，萧晗就着电视声吃完，去沙发上打游戏了。
萧燚收拾好厨房，在沙发上写了篇挺长的随笔，琢磨了几句诗词，竟然看到萧晗自己退了游戏早早睡了。
时间还早，他睡不着。
干脆出去走走。
走着走着，在万籁俱静的夜里听见了微弱的嘤嘤声，断断续续。
他发现了那只猫。
于是就有了给关越的视频电话。
再然后，萧燚东转西转，还是回了小区。
他在全年无休的便利店里买了瓶牛奶，热了一下，跑到避风处，打算喂给那只小奶猫。
可是小奶猫已经许久没有发出细弱的声音。
身体一动也不动。
他找了个长椅坐下来，休息一下冰得麻木的双脚，把小奶猫的尸体安稳放下来。
萧燚长出一口气。
白气熏得他眼眶微红。
他把冻红的鼻尖和脸颊埋入围巾，突然就很想奶奶。
如果奶奶还在，不会有那个不亲近的婆婆，他们也还能看到爷爷与亲戚们喝酒吹牛，抽大烟玩长牌。
奶奶会带着他和萧晗跟陈黎安的娘家人介绍，语气骄傲：“这是我两个孙，都长得多乖的，性格也好，聪明劲大着嘞，以后肯定优秀！”
遇到不屑的眼神，奶奶嗓门就更大：“我两个孙儿都吃得苦嘞！大孙还帮我干农活，小孙从小就戴高帽子，还要抢到洗碗嘞！”
过年钱要是不够，她就给兄弟俩包大的，从来不会因为年纪就谁多谁少。
奶奶还会要求萧军山和陈黎安多把他和萧晗带出去玩。
还要夫妻俩别把孩子逼太紧。
要是夫妻俩一点不乐意，她就跟他们急。
然后就又是一顿兵荒马乱又其乐融融的一年。
萧燚瞪着眼睛干坐着，直到他前一轮擦掉的霜又在黑色的羽绒服上凝结。
如果他在意的人是一粒冰霜就好了，这样他现在就能把奶奶和关越都带回家。
过了初七，萧燚和关越在车站见了面。
关越拥抱了一下萧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戴口罩做什么？冷吗？”
萧燚清了清嗓子，沙哑地说：“感冒了。怕传染。”
关越先触了触萧燚的额头，又抓着他的手捏了捏。
没发烧，就是手冰凉。
关越一双圆狐狸眼直直看着萧燚：“是不是三十那天晚上，你出去……”
话还没说完，萧燚递给他一个盒子。
藏蓝色，闪闪的。
关越：“这什么？”
萧燚又清清嗓子：“新年礼物。”
关越打开一看，是一条红绳，套着一把有些陈旧无光的银锁，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锁上无字，但花纹相当精美，在时间的洗礼下积淀了几分韵味。
关越把盖子重新盖上：“我不能要。太贵重了，一看就是你家里人给你的。长命锁？”
萧燚艰难地说：“我奶奶在我出生前打的。其实有两把。”
“一把给我，一把给我爱人。”
“绳是我自己编的。”
他从兜里掏出另一条，也是红绳银锁。
关越仔细看了一下，两把锁花纹互补。
他还是摇了摇头，把盒子揣回萧燚兜里，又从背包里翻出一双厚实的手套，命令道：“戴上。手冰死了。”
萧燚把两条红绳收好，默默把手套戴上。
良久，他说：“是我冒失了。”
关越不知怎的，莫名有些烦躁，他快速偏了一点头：“别说话，嗓子还要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