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父母的同意好像也并没有什么用。
两个月过去了,关越也可能早就不在上海。
十一月的晚上十点,凉爽的风吹过,萧燚拢了拢风衣,额发扬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如往常一样经过那家五星级酒店。
关越的行程半个月前就结束了,酒店离T大附属医院不过几百米。
他换了个能看到街对面的房间,几乎每天早晚就立在窗边,看行人络绎不绝,看车流奔腾不息。
不知不觉就在上海留到了现在。
关越嘴里叼着没点的烟,目光尾随那个深灰色风衣的身影。
那人路口转了弯,衣角消失在风里。
都十二月份了,关北望催促他早些回临川。
虹姐叮嘱他按时吃饭。
关越换了件加绒的橙红色卫衣,挑了条宽松的深蓝色牛仔裤,穿上板鞋就出了门。
非公务时间,司机不在。
他打车去了一家有名的gay吧,缩在冷风里想,早知道添件毛衣了。
萧燚从会场里出来,章岫文脸上喝得红扑扑的,但还尚存理智。
“嘿嘿,咱寝室就剩你还留在上海了,感谢你捧场来参加我的婚礼,今天当伴郎辛苦了。”
“等你结婚,份子钱我直接给你double !”
萧燚面上挂着笑,不说扫兴的话:“这可是你说的啊。”
章岫文把他送上车,挥挥手。
萧燚看着窗外闪过的片片霓虹。
一个红灯,车子停了下来。
路边有个酒吧,里头恰好出来一双人。矮的那个架着高的那个,步履维艰。
萧燚突然对司机说:“麻烦前边停一下,我可以自己回去了。”
司机:“还没到您的目的地呢……”
萧燚紧紧注视着那双人影,语气坚定:“前边停车。”
他一下车,就跑向了那两个人的方向。
萧燚很确信,高的那个、喝得烂醉的,是关越。
他想质问,为什么喝这么多酒?为什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可是跑了几步,他又突然停下来。
他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别人的个人生活?
十年不见的老同学?
前男友?
矮个子拉着关越进了一家酒店。
萧燚目睹着这一幕,捏紧了拳头。
他在脑中反复确认,自己从前觉得有千万斤重的责任与义务已经不是负担;经济独立、生活稳定,家人也接受了他的性取向。
可以了。
萧燚对自己说。
于是他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
一边跑一边唾弃自己,这么愚蠢冲动的事情自己三十岁居然还能做一次,果然十年的教训还不够。
矮个子熟练地对酒店前台说:“豪华间还有吗?”
前台姐姐:“您是说能看见街道这一侧的吗?”
矮个子想了想:“嗯。”
“抱歉,这一侧的豪华间没有了。但这一侧还剩几间标准间。”
矮个子又想了想,开口:“那也行……”
“稍等!”
矮个子与前台双双回眸,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戴着黑领结的高个子男人大步跑过来。
他皮肤冷白,长腿几次交替已经到了近前。
萧燚推回矮个子的证件,微微喘气:“可以把你肩膀上那位先生交给我吗?”
矮个子仰头看着那双深深的单眼皮眼睛和那挺拔的鼻梁,脸有些红:“你认识他吗?我又要如何相信你呢?”
萧燚调出扫码界面:“加个联系方式,微信号是我手机号,有问题联系我。我是他十多年老同学了。”
矮个子扫了码,萧燚翻出相册里的毕业合照,指着照片上一角勾肩搭背的两个人,声音已经恢复平静,甚至还露出了些许温柔。
“这是我们高中的合照。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矮个子比照一番,没话说了。
他问:“那还需要订房吗?”
萧燚接过软绵绵的关越:“不用了。麻烦你了,先走一步。”
说着,他背起关越出了酒店。
夜灯使长夜模糊起来。
萧燚不知道现在的时间,只是背着关越往前走,再经过那家酒吧时,又看见一对男人亲亲热热地走出来。
他呼出一口白气。
突然就不想打车了,左右走路也不过二三十分钟。
好像十年前的重庆,从火锅店出来,他也是这样背着关越,走在温暖又寂寥的路灯下。
只是上海的梧桐投下的树影更加庞大。
他们的影子也因此斑驳。
萧燚掂了掂关越,不知是否是他这些年来健身的成效,背上的重量似乎比从前轻了些。
关越突然捶捶他的肩,挣扎着跳下来,就近找了个树根,弯腰干呕起来。
萧燚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小包纸递给他。
关越蹲下来,像是没看到那只好看的手,只是不停地揉自己的眼睛。
萧燚把纸搁在关越脚边,环视周围,说:“你待这儿别走,我去对面给你买瓶水。”
关越抱着脑袋,闭着眼睛,没听见一样。
萧燚叹口气,只好快去快回。
关越不一会儿睁开眼睛,周围没有熟悉的人。
他拍拍自己脑袋,果然一醉酒就容易不切实际地幻想。
关越目光空茫地看着地面,想再看一眼难得穿正装的萧燚,帅爆了简直。
于是他慢悠悠撑着膝盖起身,想再找个酒吧多醉一会儿。
可刚才那双锃亮的皮鞋又回来了。
关越疑惑地抬头。
萧燚微垂双目,眼皮依旧很薄,只是眼眶比从前深一些,长长的睫毛打下浓密的阴影,精心打理的头发垂下几缕。
他拧开一瓶苹果醋递过来:“喝吗?”
关越感到胸口酥酥麻麻的,迟钝地接过苹果醋。
萧燚突然一蹲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关越眼疾手快地一抓,反应可不像个醉酒的人。
萧燚正捡起那包放在地上的纸,余光里关越突然上前一步吓了他一跳。
他敏捷地远离一步,站起身:“你做什么?”
关越捏紧了果醋,很小声地说:“差点以为……你又消失了。”
萧燚看他眼神不像是清醒的,想着得快点送他到医院附近的那个酒店。
“还能走吗?”
关越惶然,牵住萧燚的大衣袖子:“走?你走哪里去?”
萧燚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往前走。
关越就一直牵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走了半程了,关越摇摇他的袖子:“萧燚,我累。”
明明很小声的一句淹没在城市的喧嚣中,可萧燚就是听到了。
他回头,语气不自觉有些宠溺:“要我背吗?”
关越歪着脑袋:“为什么不去你家,你家不是过了这个街口就到了吗?”
萧燚当然知道,去那家五星酒店还有十多分钟路程,可是去他家顺着走下去,不过五分钟。
“你怎么知道?”
“我在那里看你啊。”
关越指着酒店的方向。
萧燚沉默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
“你陪我聊聊嘛。”
“生气了吗。”
“别生气了,是我错了。”
“我错了好不好?”
关越叽咕着。
到了大门,他突然又蹲下了:“萧燚,我胃疼。”
萧燚就带他到诊所。
诊所医生严厉地说:“年轻人胃有毛病就别把酒当水喝,注意三餐规律,饮食清淡点。”
终于折腾到萧燚住的地方。
一室两厅,极简家装,没有电视,屋里非常干净整洁。
关越难受地蜷在沙发上。
萧燚用温水给他冲了杯蜂蜜水。
关越抱着杯子,小口小口慢慢嘬。
果然还是甜的好喝。
他嫌弃地瞪着小岛台上的果醋。
萧燚在浴室里放好衣服和洗漱用品,走出来提醒他:“喝完了自己去洗澡。”
关越嘬完最后一口:“可是我头晕。”
萧燚又进了浴室,不一会探出头来:“洗澡水放好了,来。”
关越飘飘然走过去,很乖地把自己脱干净了,坐进浴缸里。
萧燚在浴缸旁边放了个塑胶小板凳,他坐上去往关越身上泼水。
浴室里关了门窗,水汽氤氲,镜面已经一片朦胧。萧燚的身影模糊起来。
关越湿漉漉的手抓住萧燚的手臂。
那节手臂肌肉线条分明,强劲有力,白色衬衫被挽了上去。
萧燚的西装外套和黑色领结早已褪下。
“萧燚,我知道你是真的。”
关越盯着水面:“十年前的我太过天真了。那时的老魔头对我来说就是老魔头,可现在,他就只是关北望。”
“这些年来,我创办了两家子公司,与老成员们协商合作,现在,关山集团的最大股东是我。”
“关山集团是我们家的三代基业。”
关越转头看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对不起。当时什么也没有告诉你。”
“你说这些,是想表明什么?”
萧燚的声音被水汽一浸,沉润温和。
关越嘴唇有些颤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可我……明明我们好像没有机会了…但是…”
“好像我们卸下重担就能继续在一起,是吗?”
萧燚接过他的慌不择言。
关越眼眶涨涨的:“所以……还是没有机会了吗……”
萧燚却问:“你还单身吗?”
关越先愣了一下:“嗯。”
他内心的失望与遗憾刚刚盛满,突然又冒出一点点希望来。
水汽里的身影突然近了,捧着他的脸略有些急切地亲了上来。
关越从这个吻里品出了失去与珍惜,粗暴与温柔,冲动和克制。
十年光阴,好像都随之流走了。
眼泪再也遏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咸咸的泪水,甜甜的蜂蜜水,苦涩的离别与酸涩的吻。
关越边亲边哭,到最后已然分不清是因为什么而泪流满面了。
他抓着萧燚的手从背后伸到温热的水面下。
萧燚的唇突然离开。
关越垂着眼睛又凑上前。
萧燚捂住他的嘴:“你不是胃疼吗?”
关越圆狐狸眼里像有水雾一般,他嘴唇红润,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够了。”
萧燚抱小孩似的把他从浴缸里抱出来,火速擦干,裹上厚实的浴袍。
关越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萧燚弯腰把他抱起来,轻放在床上,把关越盖得严严实实。
“把药吃了。”
他端来一杯水。
关越舔舔被咬破的嘴唇:“哦。”
关越喝了酒又吃了药,很快就睡熟了。
萧燚打开手机,给矮个子发消息。
名称:你管这位客户叫什么?
矮个子:越先生。
矮个子:他没出问题吧?
名称:没有。他是你们这儿常客?
矮个子:也不是。就最近一两个月来得多。
名称:每次都喝成这样?
矮个子:这次还算喝得少的。之前有次喝到叫不醒,给我们老板吓坏了。
屏幕的蓝光打在萧燚骨相立体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界线,显得他有些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想说点什么的,但是我忘了
感谢能找到这篇文的朋友,我自己在书城都差点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