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故事的老者到此便不愿继续说下去，只说这个故事已然到了结尾，至于后续究竟怎样那便需要各位自行猜测。

陈静琰听到这里止不住感慨：动物尚且知道有恩必报，可见世间从来不缺真情，人世中也当如此，从来不缺情有义之人。

“怎么，入神了？”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将陈静琰从自己的思绪里拉了出来，李希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明光兄，你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是专程来吓我的吗？”陈静琰拍了拍胸口，状似无可奈何般叹了口气，“哎，我这个人魅力确实大，出来听个故事都还劳人惦记。”

李希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某人真是没点自知之明。”

“某人是谁？明光兄，你该不会是说我吧，这可有点不厚道了。人家都说背后不议论是非功过，当面更不行，你倒好，一来这里就要损我。”

“你废话能少说点吗？”

陈静琰慢慢倒了一杯酒，双手奉上，笑嘻嘻地道：“嘴长在我身上，你说呢？”

李希这个人十分正经，陈静琰有意逗他两句，本来准备天南海北东拉西扯一番，没想到这家伙根本不上套，反而处处打断他。

讲故事的先生正在休息，李希趁机说明了来意，原来施固莫名其妙死在了家中。

“他前几天确实来过大兴善寺一趟，当时憔悴不堪，情绪也不佳。”陈静琰道。

“他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说异于常人的举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陈静琰细细想了想，才说：“施固说他夜夜都梦见死去的夫人阿芝，梦里的阿芝甚至比现实中的更鲜活有人情味……”

“你确定就这些？但据我了解，施固的死有些异常。”李希皱着眉看他，“明天跟我去一趟他家，看你天天游手好闲的。”

“这……明光兄，我哪里游手好闲了？”陈静琰为了表示自己的抗议，一伸手迅速抢走李希手中的酒杯，喃喃道：“这酒可是游手好闲之人买的，你别喝！”

李希习惯性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开抢。

老先生休息够了，这便开始讲第二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个遥远的边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城中陆陆续续总有人离奇死亡，且都死状凄惨，死者死后也不得安宁。

这些死者在出殡前一日总会莫名其妙消失，而后每隔一段时间城外乱葬岗便会出现些早已白骨化的无名尸骨，尸骨凌乱散落一地，看起来像是被人随意丢弃的。

有胆大的人进乱葬岗中翻找过一番，发现尸骨堆里有熟悉的物件便拿了出来，结果这东西是之前那些死者身上的。至此，城内便开始有种种流言，说是城中有妖，专吃人肉，但是又胆小不敢吃活人，只能以尸体为食。

“啧……”陈静琰听到这里叹了一声，“我怎么觉得这故事听着这么耳熟？”

“别废话，听故事。”李希横了他一眼。

城中流言满天飞，官府只好请高人过来。这高人过来便说是有种喜食腐尸的妖魔作祟，然后告诉城中百姓，只要梦中见到死去的亲人一切安好，那便没什么大事，再者人都已经死了，尸体吃便吃，埋土里也是要腐烂的，给妖魔吃也算是善事一件。

陈静琰低声自言自语道：“这所谓高人还真是语出惊人啊！所谓死者为大，谁会愿意自己亲人死后还受这种苦楚？”

故事这种东西经人口口传颂多多少少会带点个人立场，陈静琰朝着那讲故事的老者多看了几眼，老者慈眉善目，实在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

李希也沉默着观察四周，这老者讲的故事为什么和前段时间长安城蛊雕食尸案如此类似，难道是知道些什么？

人群里议论纷纷，却仍有部分人心无旁骛地听着。

不料故事正讲到精彩之处，忽然间大地像是被什么巨力拉扯，开始猛烈摇晃起来，酒具纷纷落地摔得粉碎，屋顶横梁嘎吱作响，屋内众人原本或坐或站，此时也没办法维持平衡，一个个东倒西歪。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顷刻间大家都没回过神来。

陈静琰从小游历见识自然多些，见众人茫然不知所措，忙扯着嗓子大喊：“这是地动，大家快出去！”

危机时刻有人这么一喊，众人也顾不上是对是错，自然而然地都往外跑。可怜那讲故事的老者眼睛不好，腿脚也不方便，遇到这种事只能缩在一边角落里躲着。

李希冲过去，背起人就往外跑，人刚出来一会，那酒肆就呼啦啦塌了一大半。

此时大街上哭哭啼啼声响成一片，百姓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事，只道是上天发怒要降下惩罚。

“那些房子都没事，怎么就这家酒肆塌了？”

“对啊，同一条大街上其他房子都还好好立着。”

“这酒肆主人难道做了什么坏事？”

……

惊恐过后，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可怜这家酒肆店主何其无辜，明明是房子年久失修，这场地动中遭了罪不说，还被人无故编排。

陈静琰看过这里的人，见大家都没有受伤，这才和李希告辞，回了大兴善寺。

寺内还算平静，住持召集大家出外安抚民众，陈静琰便跟着同惠小和尚。这小和尚一路难得开口同他说几句，“师父说了，要我们早去早回，今天是七月十五，施主晚上不要出门，近来长安城事多，也请注意身份不要惹祸上身。”

“知道，知道。”陈静琰嘴上答应得快，心里却不这么想，这最后一句多半是同惠自己加上去的，大兴善寺住持这样身份的人，说话一向点到为止，又怎么会说得这样直白。

同惠不乐意和陈静琰说话，安抚民众倒是一把好手，他自愧不如。

坊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两人终于踩着点回了大兴善寺，同惠仍是不忘嘱托：“师父说了，今天七月十五，施主初到长安，今晚就不要出门了。”

民间传说，七月十五是鬼节，家中长辈常吓唬孩子，说当晚在街上游荡的都是饿鬼，出门要是碰上了定会扰得人不得安宁。

陈静琰借住在寺中，主人家的话还是要听的，只是施固的死让他有些耿耿于怀，前几日要是和他多说几句，兴许能发现异常，施固便也不会死了。

这么想着，他的脑袋开始迷迷糊糊，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夜里有点凉，陈静琰站在一条大河边上，河上白雾茫茫，河对岸似乎是有一座灯火辉煌的大城，只是朦朦胧胧中看不真切，他只好转身往来路走。

来路弯弯曲曲，一直通到长安城脚下，这座大城像是一头沉睡的猛兽般森然恐怖。

此刻城门未开，陈静琰只好在外等。

昨夜一场大雨刚过，路面泥泞不堪，他往远处望，发现清明渠边上有三个孩子在玩耍，一个小丫头用泥巴捏了个小人出来，笑嘻嘻递给一旁的兄长。她那兄长却没理她，只追着前方另一个孩子跑。

跑在最前方的孩子没刹住，脚下一滑，顺势落到了清明渠中。

浑黄的河水一夜疯涨，一路奔腾着往下游翻滚而去，孩子一掉下去连个影子都找不见，另两个孩子在边上急得大哭，又不敢下去救人。

眼看着这一切，陈静琰却无法飞奔过去，地底有什么怪力拉扯着他，让他无法挪动分毫。

恰在此时，街鼓声忽然传来，城门大开，可这大门一开却从城内涌出来一阵怪异的浓雾，还夹杂着些听不分明的嬉笑声。

陈静琰再回头往河边看，另两个孩子已经不知去向。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直觉告诉他长安城不能进，可身后不知何时排起了长队，一个个都催着他赶紧往前走。

城门守卫安静地立在大门两侧，也不盘问路人，来者通通放行。只是陈静琰进去的时候，发现这些守卫单独朝着他诡异地笑，那笑十分渗人。

入城后，随他一同进来的人全都没了踪影，整座长安城寂寂无声，大街小巷深处浓雾弥漫，除了他自己，似乎什么活物都没有。

陈静琰有点迷茫，站在大街正中不知该往哪里走，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对了，师父也来长安城了，说好去大兴善寺等他的。大兴善寺在靖善坊内，西临朱雀街，那我朝朱雀街走便是。”

他这一路走过去，刚到朱雀街便见浓雾里有无数黑乎乎的影子，有的矮胖臃肿，有的高挑纤瘦，一个个正朝着他缓缓走来。

陈静琰心中生疑，提着一口气纵身跃上房顶，高处视线极佳，这一看看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见整座长安城笼罩在一层迷雾里，大街小巷无数黑乎乎的影子藏匿其中，其身形或大或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怪物。

尤其诡异的是那些影子头上顶着一双双血红的眼睛，那眼睛透过迷雾看过来，看得人头皮发麻，陈静琰打了个颤，低声道：“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长安城什么时候成了妖魔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