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芝被盯了好一会，微微垂了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我……”话到嘴边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施固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变快了，有些控制不住地将阿芝揽入怀中。

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梦幻，恍惚中又过了几年。施固的酒肆生意好，女主人阿芝每日随着他忙忙碌碌，店里还有个两岁大的孩童，天天跟着大人前前后后跑。

施固看着阿芝，整张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他觉得这场景好像见过，可又不愿去细想，只愿意沉浸在目前的欢乐中，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

陈静琰大清早起来的时候大兴善寺内已经有不少香客，同惠小和尚找他去前院，说是今日客人多，让帮着师兄弟们度化开导众人。

他倒是没什么事，也学着寺内众人开设香案，找了个角落处坐着。他这个位置可以看清众人，众人却不一定会注意到他。

人群黑压压的，陈静琰扫了一眼，发现施固也在这群人里，只是整个人看着没什么生气，倒像是久病缠身命不久矣，用算命的话说就是“气血衰竭，非长命之相。”

“奇怪，上次见不都好好的吗，这才过了月余怎么就这副样子？”陈静琰默默地想。

施固看起来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在大雄宝殿外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就是不进去。此刻大兴善寺内香客众多，来还愿的人不少，陈静琰有点摸不准他的来意，便在角落处观察他。

就这么干等了一两个时辰，施固什么都没做，陈静琰虽不知他到底怎么回事，可毕竟算认识，便过去同他聊了几句。

“原来是这位官爷，想不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施固施施然一笑，“阿芝的事，多谢您了。”

“什么官爷，我也就是个市井小民，上次办案是跟着别人出来的。”陈静琰摆了摆手，又带着他到角落处坐下，“看你在殿外徘徊了好久，怎么不进去？”

施固抓了抓自己脑袋，颇不好意思地道：“我本是来还愿的，可阿芝又不让我来，说我要敢背着她做什么，从此后便不理我。”

陈静琰心想：“阿芝不是早就已经过世了吗？施固这样子难道失心疯了？”

“阿芝说什么我都信的，可这次不一样，是佛祖保佑，我才能再次见到她，又怎么能不来还愿呢？可阿芝说我要是敢来寺院，她从此再不入我梦中……”

“现实里你做了什么，梦境里的阿芝又怎会知道？”

“阿芝她就是知道。”施固言语间有些急切，双手抱着头半蹲下来，好像这是一件令他多么痛苦的事一样。

陈静琰觉得有点无言以对，上次去酒肆见他不都挺正常的么，怎么现在这样神神叨叨的，甚至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阿芝……”

陈静琰有心提点他几句，便轻咳了几声，正色道：“梦这种东西是虚幻的，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不能过度沉迷。看你气血衰竭，怕是身体有些不好，还得尽早找个郎中看看。”

过了好一会施固才算是缓过来，与陈静琰道了声谢后便独自离开，陈静琰也只当他是心结未解。

梦这种东西本身很奇妙，梦里你是世界的主宰，可以随心所欲，可不管你如何醉生梦死，醒来之后现实摆在面前，该怎样还得怎样。

转眼又过了半月，陈静琰从香客口中听说长安城最近来了位很会讲故事的老先生，这老先生每日午后只在东市最大的酒肆呆一个时辰，他不说名人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只讲山野杂谈，偏偏还绘声绘色，吸引不少听众。

酒肆里乐得多卖些酒水，便将场地无偿借给了老者，此时他人还没到，已经有不少忠实听众等着。

陈静琰挑了个可以纵观全场的角落，又要来一壶酒慢悠悠喝着。

老先生姗姗来迟，手里除了一根拐杖外什么东西都没有，眼睛似乎也不大好，走起路来磕磕绊绊，时不时用拐杖敲一下地面。

有人自发给老者买了酒水茶饮放上，又从街道不远处将他扶过来。

老先生也不客气，喝了茶水润口之后便开始讲故事，这次的主角是一只叫旺财的小狗。

晓川不过十岁，打从记事起就是个乞丐，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长大了能做什么，只知道自己每天都得为吃穿发愁。

这天他要饭回来，偶然见到一只巴掌大的小狗，小狗才学会走路不久，此刻正用头朝垃圾堆里拱，想是饿坏了翻东西吃。

狗子拱一会累了，直接摊在地上，狗头一偏，发现有个“巨人”正看着自己，吓得往后缩了缩。过一会，发现巨人没动，他便学着狗妈妈的样子摇了摇尾巴，一扭一扭地朝巨人爬过去。

晓川看愣了，不知道这小东西想干什么，便站着没动。谁曾想，小狗子费了好大劲爬到他脚边，先是围着他转了转，然后便开始舔他的脚。

“这是在讨好我？”晓川忍不住在狗子头上摸了摸，“你也和我一样，没人要么？”

狗子听不懂，只知道往人手上蹭。

他从来没养过这类小东西，想着自己都养不活自己，又何必带个累赘？可看那小狗子努力挣扎的样子，又想到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心里一软，便将小狗捡了回去，甚至学别人给小狗取名“旺财”。

旺财从此便跟着晓川混，主人乞讨他就趴在旁边，主人睡觉他就躺主人怀里。

乞丐过的日子有上顿没下顿，晓川成日带着个跟屁虫，虽还是日日为吃穿发愁，可到底给苦难的生活增添了点乐趣。

这天他和往常一样在街口乞讨，路过的妇人本不想理，可看他脚边蹲了一只可爱的半大小狗。

狗子对着妇人使劲摇尾巴，甚至小心翼翼朝着她靠近，又在她腿边轻轻地蹭。

妇人一时心软，忍不住蹲下来摸了摸狗头，问道：“你这狗叫什么？要不我带回去，总比跟着你在外面流浪强。”

“旺财，他叫旺财。”晓川细细想了想，狗子跟着妇人至少能吃饱，何必跟着自己饿肚子呢，便同意了。

妇人给了晓川一些吃的，便将狗子抱走了。

狗子着急，一路一直“呜呜呜”的，无奈妇人将他抱在怀中无法挣脱。

等妇人走了，街角走出来几个小混混，二话不说直接将晓川围在中间。

这几个人年纪和晓川差不多，也是附近几条街道乞讨的，高个的冷笑道：“你的旺财都跑了，穷光蛋一个，给狗取什么旺财，你怎么自己不叫旺财？”

晓川埋着头没说话，这几个人成日里总欺负他，自从他养了旺财后，出去乞讨总比别人收获多些，这些人看他不惯。

以往旺财在身边，他们想过来狗子都会冲着他们狂吠，甚至会扑过去咬两口，今日恰好被抱走，这些人抓着机会就来了。

晓川一个人打不过他们，傍晚回破庙的时候浑身是伤。

第二天一早，晓川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个湿漉漉的东西在舔自己，一睁眼原来是旺财，狗子兴高采烈地围着他跳，不住的摇尾巴，感觉尾巴都要摇骨折了。

“旺财，你回来啦！”晓川开心地将狗子抱在怀里，决定以后再也不把他送人。

一狗一人又开开心心出去乞讨。

那几个小混混见狗子又跟在晓川身边，倒是好几日没有生事。

天公不作美，连着下了好些天的雨，城外河水暴涨，据说附近好些个村庄都被洪水淹了，晓川出门乞讨总能碰到几个外地来的流民，填饱肚子也变得更困难。

那帮小混混中最小的那个，似乎与其他人闹了矛盾，这几日总是自己单独行动，并且有意无意地想和晓川交好。

这一日刚过晌午，晓川和旺财还饿着肚子，小混混从街角直接朝他这飞奔过来，叫道：“城外有人在施粥，去不去？”

晓川犹豫了片刻，可肚子咕咕叫得厉害，一人一狗还是跟着小混混走了。

两人一狗出了城，城外不远有条河，河水此时已经没过河堤。

“怎么在这么远的地方施粥？”晓川有点不信，看着奔腾的河水没敢上桥。

“就那边。”小混混指了指河对岸一户人家，“那里有个粥棚，村里人都在那房子背后。”

晓川这才跟着他过去，不料走到桥中段的时候，那小混混突然发力，猛地将他推到了河里。

入水前他看到另外几个小混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个冲着他哈哈哈笑。

“完了。”晓川心想。

旺财见自家主人落水，顾不得去咬别人，片刻都不曾犹豫就跟着跳进了河里。

河水湍急，晓川不会游泳，只能任由水流卷着他，眼看着离大桥越来越远，他的口鼻、耳朵都进了水，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他呛了好几口水，肩膀上的衣服忽然被咬住，晓川心中一喜。

原来狗子跳进水里后使劲扑腾着朝自己主人游，终于咬到他的衣服。可半大的狗子本身力气不大，旺财费力地拖着他拼命往岸边游，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接近岸边。

晓川趁机抓住一截树干，可狗子却在此时脱了力，被水流卷着直接朝下游冲。

“旺财！”晓川急得大喊，不过片刻，狗子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路人最终将晓川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