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去查了阿芝生平，她和许多人一样，只是平平常常一个小老百姓，实在找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勉强有点奇怪的也就是去世后常入施固梦中。按施固的说法，梦中的阿芝与现实中的阿芝有些不同，可这个只能说是受施固思想的影响，阿芝是已死之人，与此没有半分关系。

陈静琰这里没有任何收获，在街边随意找了家店铺吃点东西，忽然听邻桌的几个客人在低声谈论，说是京兆府压着一件怪事。

同桌的人好奇，几人便凑在一起聊，陈静琰在一旁拎着耳朵偷听。

说是有一户人家，家中苦楚事太多，一直生活得十分艰难，有一天里正去找这家主人，结果发现这家人全都莫名其妙死在院中，与这家人一同死掉的还有十几个陌生人，这些人死时还围成了一个圈。

“这什么话，要是有这种事长安城不早就传遍了么？”

“不都说了京兆府压着吗，能让你知道？”

“怎么你就知道了？”

说话的人言之凿凿，憋了半天，“你管我怎么知道的，不信你去安德坊最西那条街尾瞧瞧，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昨天早上出门正好看到，到现在那个院子还封着呢。”

同桌的人纷纷摇头。

“要是真有这事，怎么都会传出点风声，我们可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就是啊，你可别又瞎说，上次还说长安城里有吃人的妖怪。”

有时候小道消息不一定是假的，陈静琰听这几个人说完，便独自往安德坊走，打算去见识见识这京兆府压下来的案子。

安德坊紧邻启夏门，虽说是出入城要道，可坊内百姓并不多，更别说坊中最偏西的街道了。

陈静琰轻而易举找到街尾的那座宅院，院门口贴着大大的十字封条，确实是京兆府的手笔，看这样子院中怕是已经被翻查过了。

“年轻人，你在那干什么？”

陈静琰正透过门缝观察院内，忽然被这声音吓一跳，不过回过头来时已经恢复了正常，见是一老妇人便道：“在下原本是来访友的，谁知过来便看到这里被京兆府封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您是住这附近吗，可知道这家人怎么了？”

老妇人起先还有点警惕，一听是过来访友，便也放松了，只是叹口气道：“你怕是无缘再见友人，这家人前几日都死了，京兆府来查了一番也没个结果，这不便把这里封了。”

“无缘无故就这么不在了？”陈静琰适时作出一副悲戚的表情。

老妇人环顾四周，见确实没什么人，这才凑近了继续说：“这家人邪气得很，时不时大半夜的在院中搞什么聚会，常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极乐世界幻梦人生之类的，以后有这样的友人还是离远一点，年纪轻轻的沉迷不切实际的美梦对你自己不好。”

“您说得对。”陈静琰尴尬地点头。

老妇人劝慰过一番，见这年轻人似乎执迷不悟，无奈扭头走了。

陈静琰翻过院墙稳稳落地，然后便看到院子正中被圈出一块圆形区域，区域正中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地上画了一个圈。而以此为中心，外围却画着十多个人形，人形扑倒的样子基本相同。

“这是在搞什么奇怪的仪式，献祭？”陈静琰默默地想，他以前倒是在有些偏僻村子见过这种类似的场景，当地人每次遇到难以解决的大事，便会组织这种献祭活动，以此向上苍寻求解决之道。

虽然他从来不信这些东西，可架不住这世上总有愚昧的人。

院子里已经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陈静琰把所有房间都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他前脚刚出书房，就看见李希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嗯……”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恰好被人抓到，陈静琰颇有点尴尬地道：“明光兄，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悄无声息，像个那什么一样。”

李希扭头不看他，转而盯着地面画出来的人形，说：“从你在门外骗人说是访友我就在这了，刚刚你翻墙我也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姿势不雅。”

“翻墙就翻墙，还挑姿势？”陈静琰脸一黑，“明光兄，难道你就不是翻墙进来的？”

“那不一样，我跳墙进来的。”

陈静琰无言以对，只能心里默默地念：“什么人啊这是，我忍。”

两个人打完嘴仗，开始认真讨论起来。李希因为查施固，发现这家伙有一段时间老往这里跑，这才查到安德坊这座宅院，只是如今这里已经被清理干净，因此两人只能再跑一趟京兆府。

停尸房内味道很重，仵作正在验尸，时不时发出些“啧啧——”的声音，李希和陈静琰没去打扰，默默在一旁看着。

“死者大多比较消瘦，但神态却很安详，身上也没有伤口，死因有点奇怪，像是做着美梦不知不觉中便死去的。”仵作抬起头来看了李希一眼，面无表情地道：“今天怕是给不了你什么答复。”

“不急。”李希应了一句，“过两天我再过来一趟。”

陈静琰至今都没摸清楚李希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看京兆府的人对他都颇敬重，难道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可这家伙不是从小长在道观中么，又怎么会和众多官员有牵扯？虽说大唐国姓为“李”，可泱泱大国姓这个的还少吗，总不能个个都是皇室宗亲。

李希前脚已经踏出停尸房，回头时发现陈静琰还傻愣愣地站在一具尸体旁边，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你还不走，怎么，这么快就习惯这里的味道了？”

“这就走，这就走。”陈静琰身形一晃，转眼便追了上去，这人一贯没有什么好脸色，他已经见怪不怪懒得计较。

李希随手丢过来一个小册子，道：“他们把所有死者的身份都已经查清楚了，你可以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联系。”

陈静琰眼疾手快顺手接住，想了想又有点不大对，忽然问：“你这是在安排我？”

“正是！”

“本大爷虽说初来长安，可不是谁都能使唤的。明光兄，我是你的下属吗，这么吩咐起人来当真厚道？”

小册子“啪——”的一声砸在地上，李希身影早已飘远，陈静琰丢了个空，只好将东西捡起来，又吹了吹上面的灰，这才悻悻地往大兴善寺走，嘴里念着：“早晚有收拾回来的一天！”

大兴善寺这几日人少了些，可寺内香火仍盛，陈静琰图清静只好躲到后院来。院中的古银杏树有点半死不活的样子，枝干上趴着一只懒洋洋的大脸猫，见有人过来也只是恹恹地抬起来看一眼，然后趴着继续睡。

陈静琰靠着古树，慢悠悠翻着手里那本小册子。

京兆府的人办事效率高，短短时间就已查清死者生平。死者总共十五人，三女十二男，其中有三对夫妻，剩下的九人或丧妻或独居，人际关系都不复杂。

可是，就这些被社会边缘化的人究竟是怎么聚到一处，还都同时死去呢？施固在里面又是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这种死无对证的事最是不容易查，陈静琰有点无奈地把册子扔在一旁，伸了个懒腰，决定还是先闭目养个神要紧。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到了长安城外，城外的清明渠流水潺潺，比上次见到干净了许多。不远处的河岸边还有三个孩子在嬉戏玩耍，只是面容始终模模糊糊的。

长安城高大宏伟的城墙矗立在前，城下的百姓如蝼蚁一般，陈静琰不记得时日，恍恍惚惚觉得自己应该是要进城的，便随着人流安安静静往前走。

守城的军士看着沉默寡言，可总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队伍后面一直有人催促，一个个急着往城里走，陈静琰有点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一眼，无意间看见队伍中有个老者忽然张开一张大嘴，“桀桀桀……”地对着他笑。

陈静琰打了个冷噤，赶紧回过头来。

队伍在慢慢往前挪，只是进城后他有点分不清方向。整个都城笼罩着一层厚厚的迷雾，四处都找不到活物的影子，只依稀听得到风过处大雾涌动的声音。

怎么回事？这还是我认识的长安城？

陈静琰绷紧神经，提着一口气纵身跃上房顶，然后他便看见迷雾中无数蠢蠢欲动的黑色影子。

“难道要我一个人独战这一群怪物？真让人头皮发麻……”

他这里还没感慨完，忽然从脚下房屋中蹿出来一条红色的触手，这触手紧紧缠上他的手腕，然后不顾一切使劲拽着他往下拖。陈静琰双刃都还没来得及拿出，就被这大力拖拽着从房顶摔了下来。

落地后没什么痛觉，他却有点茫然地醒了过来。

大脸猫不知什么时候从银杏树上跳了下来，此刻蹲在他旁边慢悠悠舔着他的手，只是这感觉不怎么好，猫的舌头上有倒刺，舔着人并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