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西,你怎么下来了?”陈静琰抱起大脸猫,轻轻在他头上揉了揉。
“喵……”大脸猫十分不满,甩开可恶的人类,一溜烟又跳到树上去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前院香客散尽,同惠小和尚捧着一个小盒子径直往后院走,见陈静琰背靠银杏坐着,颇有点不满地道:“施主,师父让你回来后去找他。另外,我这里有件东西,是前院一位香客留下的,点名给你。”
“我一会就去找大师。不过,怎么会有东西点名给我?”
同慧耸了耸肩,暗示自己不知道。
陈静琰初来乍到,在长安城中总共没呆过几个月,更没认识多少人,何以会点名给他?
“那人还在吗?”
同惠摇了摇头:“是个中年男子,放下东西便走了,只说务必交到施主手上,还说遇到合适的机缘才能打开。”
“神神道道的,送了东西还不让打开,什么时候才算是合适的机缘,这我怎么知道?”陈静琰在心中编排了一顿,还是客客气气接过东西研究起来。
木质的方形盒子长宽约摸两寸,看上去灰不溜秋,入手很轻。但是,看不到任何可以打开的地方,好像是被封死了的。
他顺手摇了摇,倒是听到些叮叮的声音,盒子并非是空的。
同惠沉默着看了半晌,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陈静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拿着木盒往住持的小院走,嘴里还不忘念叨着:“这小和尚一贯冷冰冰的,怕不是对我有意见?”
院内很安静,陈静琰轻轻扣了扣门,便听到门内传来住持平和的声音。
“进来吧。”
“大师是有什么事要告知在下?”陈静琰恭恭敬敬地问。
住持放下经卷,一颗一颗地拨着手里的念珠,道:“前几日地动,圣人着人调查一番后,发现与以往地动有所不同,此次发生地在洛阳北郊邙山中。”
古往今来,北邙山便是一片荒芜之地,埋葬的枯骨怕是数以万计,这其中有多少是无主孤坟,有多少是仁人志士王侯将相的大墓,没人说得清楚。民间一直便有传言,说是北邙无数荒丘,夜夜都能听到从山里传出的啼哭之声。
“圣人不便差官面上的人去,因此我等便受了这份重托,过几日准备好后你同其他同道一起去趟北邙山吧,去查查这地动到底怎么回事。”
陈静琰应了声“是”,这件事反正现在没准备好,也不急。
第二天一早,京兆府又通报了一起集体死亡事件,这一次陈静琰亲自去看了现场。
和上一次一样,死者总共有十五人,男女老少都有,死时同样围成一个怪异的圆形。
“只从表面看,这些人死时很从容,什么东西让大家连死都要凑到一处?奇怪。”李希喃喃。
宅院内陈设简单,能看出屋主并不富裕,家中人丁也不兴旺,陈静琰四处翻找一番后,在大堂正中一处香案的夹层里发现一本笔记,笔记中记录着几十个陌生的名字。
让人意外的是,这里面有几个名字他是见过的,就在前不久安德坊死亡的那十五人名单里,施固自然也在。
看来这一系列事件有联系。
“屋主人的身份已经调查清楚了。”有京兆府中小吏风风火火走进来。
“这李希到底什么身份,京兆府中官员对他如此客气,不简单啊!”陈静琰暗自想。
“死者叫常毅,常住此处十年有余,五年前家中双亲、妻儿皆死于意外,此后他便与多数朋友、亲人断了联系,独来独往,社会关系极其简单。街坊邻里说以前的常毅稳重豁达且待人真诚,自从他家人过世后性格大变,常常十天半月不与人说话,经常将自己关在家中,出门见到熟人也总是避开。”
“另外,近几个月来常毅总会领些陌生人到家里,具体做了什么不得而知,邻居家的大婶说每次他带人过来之后都是大门紧闭,院子里也是静悄悄的。因为太过古怪,里正还带人来了解过,有心帮助常毅,结果这些人通通都被他轰了出去。”
恰在这时,有京兆府小吏带着一个老头子进来,那人进来后一直盯着院中的死者,眼睛像是闪着光一样,说不清是怨毒还是向往。
“这人一直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刚刚还试图翻墙进来,所以我等便把他抓来了。”来人解释道。
老人进来后倒是不慌,只是看到陈静琰手里的笔记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然后便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
陈静琰看得清楚,状似不经意地把笔记往怀里一揣,然后蹲在他身边问:“老人家,你独自一人在院外做什么?”
老头子倒是干脆,直接说:“我就是想看看院内什么情况。”
“那您知道情况了又想做什么?”陈静琰继续问。
“我都十几年不曾见过我家夫人,这年纪越大心中越是想念,她去时我要照顾孩子不能陪她,如今孩子大了,我也没什么牵挂,就想永远和她在一起。”
这老人语出惊人,要陪着已去世之人,是在求死。陈静琰悄悄朝李希使了个眼色,李希便顺着他的话说:“尊夫人已过世,您如何能陪她?”
老人头一抬,朝着院内死者的方向点了点,说:“他们有办法,只是每次都把我单独甩开,说我不纯粹,说我俗世中牵挂太多,与他们不是同一类人。”
这么看问题更多,死去的这一伙人莫不是骗子?陈静琰试探着问:“死者与生者阴阳相隔,可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怎么样的,您怎么确信他们就有办法?”
老人信誓旦旦地道:“我见过!”
李希无言以对。
陈静琰与李希对望了一眼,当下都明白这老人极有可能便是一突破口。陈静琰当着老人的面把笔记拿出来,又放在掌心掂了掂,“那您为什么想看这本笔记?”
老人眼神一收,躲了躲,“笔记里的人都有办法……”
这老人好歹算是一个知情者,如果能从他这里了解到前因后果,会省去很多麻烦。李希想及此,便对老者说:“老人家,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老人蓦地抬起头,无神的双眼忽然亮了许多,却仍是压着声音问:“你们想做什么交易?我又能得到什么?”
陈静琰把笔记伸到老人面前又晃了晃,说:“笔记可以给您看,但是我们要知道您所知道的一切。”
老人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道:“说来话长,你们想从哪里听起?”
“老人家认识施固吗?”
“施固?这名字是挺耳熟。”老人歪着头细细想了想,脸上慢慢流露出一副憧憬的神色,“我记起来了,前段时间还曾见过,他如今倒是得了解脱,真是羡慕。”
人死万事皆空,老人如今却对这种歪门邪说深信不疑,陈静琰无奈叹了口气,接着问:“当时施固是什么样子,你为什么会见他?”
“我就想见我家夫人,梦里有人指引我去安德坊,我便凑热闹去了,那家主人我也是认识的。施固和我一样也被指引过去,原本说得好好的,结果大家入极乐世界带着施固却不带我,只说我不够虔诚,还把我赶了出来。”老人说及此一阵唏嘘,自顾自地长叹了口气。
面前的老人算得上精神矍铄,和施固死前萎靡消瘦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再与该起事件中已死亡之人作对比,原来能入这所谓的“极乐世界”之人都是些暮气沉沉半死不活的。
“初次见施固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起来,只记得当时出金光门去了长安城西郊的一个荒僻小村子,村子里只剩下十几口人。我们去了之后住在村正家里,那村正特意介绍了几个人,其中就有我和施固。”
陈静琰道:“那村正当时和你们说了些什么?”
“也就介绍大家认识,然后说了些生活愿景。”老人说到此顿了顿,一张脸上满是憧憬,“他们现在应该早登极乐了吧?”
“你们为什么会去那个村子?最早什么时候知道这个所谓极乐世界的?”李希双眉深锁,隐隐中好像抓住了一条线,却又够不到尽头。
“我是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梦中见到我家夫人,夫人身旁有一仙人,一切都是那仙人告知我的。”
“仙人?”陈静琰默默念了一句。
老人后来又去过几个地方,谁知皆因不虔诚被人渐渐疏远,所以次次都像小偷一样悄悄围着这些人转。
李希问:“你家里人知道这些事吗?”
说到这里,老人面上不悦,“家中孩子不支持我,经常想方设法不让我参加聚会,有一次甚至跟着我到了安德坊。那家主人一生气,把我们通通赶了出来,此后我不虔诚的名声便传开了,所有人入极乐世界都不带我。”
他家孩子倒是明白人。
老人又陆陆续续说了几个其他地方,两人决定明日先去长安西郊的小村子看看,然后去常安坊的小巷,其余的交给京兆府中人去查。
村子荒僻,离长安城足有三十里,两人坊门开启即出发,一路狂奔到地方已经是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