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谁回来了呀？”

还没走到门口，舅妈尖锐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林野眉头飞快地皱了下，面无表情进了屋。

他突然觉得屋外树上的知了声都没她这么令人讨厌。

见他一身湿哒哒进屋，李寻妈哎哟站起身，忙向前察看林野，抬头问跟在林野身后的李寻：“这是怎么了？弄一身湿。”

李寻：……

罪魁祸首心说我的妈，你是在他身上装摄像头了吧。

他斟酌如何婉转的告诉他妈这事不是他以大欺小，就听到林野开了口。

“不小心掉水池里了。”林野低头换好鞋，目不斜视往卧室走。

！！！李寻颇为意外的看他离去的背影，少爷为他开脱实属没想到。

林野进屋那刻，心跟吸饱水一样，沉得连生气提不起劲。这些日子除了跟李寻怄气，算是过得轻松。坐沙发上的那个人像只水鬼，从水底伸出手拽住他的脚把他往水里脱。

他现在寄人篱下是谁成造的，外婆再次住院又是谁造成的，为什么这个罪魁祸首还要在这指气昂扬。

电话他想接就接，想关就关，哪里来的鼻孔插葱装象的。

找他算账？还真给她脸了。

李寻进餐厅倒了杯水喝，老妈借着由头过来，悄声问他：“你打算让小野怎么解决？

李寻往客厅瞟了一眼，从进门回卧室林野全程都没看过她一眼，这会儿气得把往日伪装和善面孔给扔了，脸能拉出三里地。

“不知道。看她怎么说。”李寻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妈，家里感冒药放在哪？”

“你感冒了？”

李寻往林野卧室抬了抬下巴：“他。”

“我找找呀。”老妈说，“记得上次明明还有几包感冒颗粒来着。”

李寻点头，回卧拿衣服，打算先去洗个澡，一身的烧烤味。

事情跟李寻想的大差不离，对方先对林野忽视她表达了近十分钟的强烈不满，或许是在他家，顾及着自己形象，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不过也没好听到哪去。

吴婶已经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目前状况稳定，至于怎么进的icu对方只字不提。

“这是你外婆的住院费用。”赵锦翠从随身包里拿出一沓收据，摊开放到林野面前，“本来这些是要跟你妈讲的，做为子女应尽的义务还是做的，你们家现在的这个情况，也只好找你说了。”

林野从他房里出来后一直蹲崽猫笼边，无论对方说什么充耳不闻，专心逗猫玩。

李寻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下去，也希望他这样下去，别作回应。林野不知受什么刺激，突然起身走到茶几边拿起收据一张一张看。

作为一个局外人其实不应该出现在客厅里，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在客厅坐着，而现在，他随意坐在一边沙发扶手上，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撩起眼皮看向站在茶几边的林野。

刚好有束光透过阳台窗户玻璃照进来，零星淡淡的光晕落在他的眉眼间，垂着眼皮，长而浓的睫毛在眼下打上一道阴影，脸上没什么情绪，认真地看看收据。

这人不说话安静下来的样子确实很吸人目光。但只要一开口，像打破的镜中花水中月，总会在心里感到一丝惋惜。

“我付，可以。”林野收起单据，目光淡淡地看向他面前的人，“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对方显然意外林野会这么爽快的答应，愣了两秒才忍着欢喜问。

“外婆的房子以后你不要过问。”林野说，“让外婆回自己家住。”

李寻眉梢微挑，这个条件是目前看来最合适的。少爷还是有心思的，只是不多。

他如果不同意，对方也拿他没办法，毕竟他还是个学生。

房子要回来，外婆接回来，少爷恐怕只会泡个面吧，怎么照顾病人？

吴婶住她儿子家生活还是有保障的，赵锦翠在照顾病人方面还是可圈可点的，只要不触碰她的利益。

“说的什么话。”赵锦翠佯装不快，“妈想住哪就住哪，我又没强制她，自己住家里舒服那就住家里呗。只是呀，我们没在身边，她那个身体呀，我们总会担心的。”

“我会照顾。”林野放下收据，拿了手机出来，“钱我扫给…”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他的话，林野掏出手机看了眼号码，缓缓抬头看向李寻。

李寻没看他，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过了两秒，微信传进来条消息。

李寻：“别那么快转账。”

林野再次看李寻一眼，外婆能回来住，他也可以搬回去，不用每天跟他大眼瞪小眼，突然打断他是几个意思？

李寻收了手机，转头对赵锦翠说：“吴婶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尽管赵锦翠对李寻不待见也颇为不满，面上还是要维持的和善，笑着说：“过两天就可以了。回家好生养着，定时去复查。”

“哦。”李寻站起身，指了指林野，“正好下午他没课，我妈也一直想去看看吴婶，我们去看看她吧。”

赵锦翠没犹豫，随即拿了包起身，说：“行。”

“那嫂子在楼下等我，我换身衣服。”他前面洗澡穿的家居服，也正好把她支开。

赵锦翠点头出门下了楼。

“干什么？”林野等他舅妈彻底消失在楼道后，开口问。

“先去医院问问你外婆。”李寻看着他说，“她可没这么好打发。”

“什么意思？”林野愣了下。

“你没来之前，她基本上不会来这边。”李寻往卧室走，“我只是提醒你，解决事情要考虑周全。”

外婆并不在上次那家医院，似乎还要远。林野坐在副驾驶手撑着下巴，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陌生景致琢磨着李寻那句话。

很多事他只是不愿意多想，并不是傻。

他只关心切身的，他想关注的事。

李寻的意思他大概明白了些。

他的好舅妈怕外婆偷偷塞给他钱，偷偷帮他妈还债，所以想方设法把老太太接过去。

现在这么轻易答应……林野微微一动，恐怕目的达成了。

外婆这次住的单人病房，环境比上次那家好了不少，林野跟随他们进了病房。

多日不见，外婆又瘦了，跟骷髅架没什么区别。

她应该刚睡醒，见他们进来脸上还带着茫然，随后灰败的眼睛亮了下，脸上的皱纹挤成朵花，伸出形如枯槁的手，虚弱地说：“王老师，阿寻，小野，你们怎么来了？”

林野走过去抓住外婆的手，轻声说：“今天没课。”

外婆点点头，目光慈爱地打量他一番，对李寻妈说：“谢谢王老师，给你添麻烦了。”

“小野这孩子非常懂事，一点也不麻烦。”李寻妈说，“你赶紧养好身体，别的事不用操心。”

许是很久没人说话，外婆肉眼可见的高兴，话不免多了些，两老人聊得忘乎所以，林野一直抓着外婆的手没松开，坐在一旁听她俩说话，偶尔符合两句。

李寻第一见少爷如此温和不带一丝尖锐听人讲话，还真有几分老妈说的乖巧懂事的范。

赵锦翠大概今天受够了被冷落，她

突然横插进来说：“妈，你渴不渴？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等出院了再跟王婶聊，好不好？”

说完，动作麻利的倒了杯水，拿勺子一勺一勺喂吴婶喝。

被突然打断，吴婶冲李寻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等对方不再喂水了，才开口说：“再住几天可以出院了。我们回去说。”

“是是是。”李寻妈说，“瞧我这一时高兴，都忘了让你好好休息。”

有人下逐客令，他们也不好久待，赵锦翠似乎怕他们聊到什么 ，一直待在房里，所以林野想问的事并没有说出口。

他站起身附身在外婆耳边低声说了句：“外婆，过两天我来接你回家。我先回去了。”

外婆微偏过头，看他一眼，尔后笑着点头。

回去之前，林野还是把钱转给了她，又怕她耍赖，用手机录音来预防她往后反悔，顺便拿走了外婆家那套房子的门钥匙。

之前急着要把房租出去，不知是没谈拢还是原本没打算租，自林野搬出去后，那房子一直锁着。

开始两天林野以为租出去了，中午特意留意着，他想进去把他的沙包拿过来。

接连几天那门都没有开过，才明白房并没有租出去。

回去的路上没有碍眼的，车里气氛活跃了不少，林野坐在后座跟李寻他妈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忽然想起外婆喊她王老师，他一直喊人家李奶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小野呀。”李寻妈叫他一声，“你不用担心，你外婆有我呢，你就专心上学，考个好大学，让我们高兴高兴。”

或许是少年人青春敏感脆弱的神经，总在一些不经意间被感动到。

他很郑重地点了下头。

他不是冷漠无情，谁真心对他好，他都记在心里，也比任何人都敏感，对某些事格外的注重。

他渴望亲情，友情。渴望被肯定，被需要，被关心，被理解。

只是他把自己伪装的很好，外包裹着层尖锐的壳。

这是他成长里被忽视的重要部分。在他只有阿姨陪伴的那些日子里，

他渐渐学会了沉默，被夸奖不会再去跟人分享，受委屈也不会跟人诉说。然后再大一点，已经不需要阿姨带着，他学会了花钱。

他发现有钱不仅会有朋友，还会有快乐。

很多很多朋友，和很多很多快乐。

就是没有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