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年，开春时节，

当皑皑白雪从山峰上渐渐消融，化成一股股的水，从东山流到月湖，再奔腾下大草原。

看着那些从地里钻出来的嫩草，晨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成片的羊群被马背上的儿郎驱赶着奔跑进部落，还未下马，那摇着新鲜的羊奶的大妈便喊道：“烁，快些回去看看，颜公子带的母羊，难产了。”

马上人急忙应声：“哎，我这就去。”

来不及把马儿栓住，他急匆匆得往自家羊圈跑去。

原来家家户户的蒙古包的面前都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栏杆，放了自家的大门，东方烁便朝里面跑去，直到看见熟悉的身影从那脏兮兮的羊圈走出来，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头上，脸上，还糊着一些脏乎乎的血印子。

“你回来了，快来看，羊妈妈费了半天劲儿，下了俩，眼睛都还睁不开。”

颜乐天对赶来的东方烁微微一笑，他穿着新做的皮革，一幅草原汉子的打扮已看不出他从前京城贵公子的模样，纵使如此，那已无罪印装饰的脸庞又为他这身装扮添了一份不同于草原莽汉的清冷在。

东方烁放下手里头的马鞭，接过颜乐天怀里的小羊，跟着颜乐天一同去那烧着热水的临时搭建的棚子，看着颜乐天熟练的拿起过了热水的帕子，往浑身湿透的小羊身上擦去。

眼前人额头上挂着的汗水，如今只是初春，这满头大汗的，可见他钻进羊圈遭了怎么样的罪受。

东方烁忍不住埋怨他，可眼神里却尽是心疼，“走时不是和你说一个人忙不过来去请晨叔还有阿妈他们吗？这么大的事，你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然而颜乐天只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刚出生的小羊，摇了摇头说没事，等到二人把小羊重新放回了小羊圈里面，又添了些新长出来的嫩草给羊妈妈，他才问：“今天是开年来第一次放牧，怎么样？”

东方烁拉着颜乐天到那棚子面前，一边走一边说：“不错的，咱们终于把这场雪情给熬过去了。”

他又重新倒了一瓢热水，掺了一些的湖水，拧好手帕下意识去帮乐天擦脸。

颜乐天坐在原地，一咕噜喝了一肚子水，接过东方烁递来的手帕，可手帕的那头却没有松手。

“你……”他一个眼神投过去，看到的就是东方烁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愣了一下，刚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等到脸上的血印子，泥印子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他才缓缓开口，问：

“你今天带了多少出去？”

“八十一，全部落一起一共八十一头，多梓带着一帮小子给我打下手，羊群们虽说憋坏了，好在人够多，还不错，没出什么乱子。”

“去西边往南那一片吗？”颜乐天又问。

东方烁回他，“嗯。”

“下次往东边赶，让那边的草歇歇。”颜乐天端起阿妈送来的羊奶，准备隔着热水温一温再递给烁喝，而东方烁却拿过他的小盆，直接放在了炭火上，道：

“你先前说的法子不错，晚上部落里会组织一场迎春晚会，到时候你去说说，征求大家的意见。”

“轮牧的法子吗？”颜乐天见他点了点，接着说：“烁，不仅如此，咱还得自己种起来，将这部落里的牧场再扩大一圈，相信你也清楚，东边靠海的地方牧草鲜嫩得多，但离部落太远了，咱得把他们引种过来。”

闻言，东方烁站起身来，乐天说出了他的未来规划，部落的富强一直都是东方烁的愿望，但他目前唯一能想到带领部落走向富强的，那就是放牧，让每个人都过上好日子。

他对乐天点了点头，欣喜道：“对，到时候咱养更多的羊，把他们的肉卖到东北总督府去，能挣不少钱！”

然而颜乐天只是摇了摇头，接着拿起一块抹布端起那沸腾的羊奶，说：“烁，咱不仅是要卖肉，羊奶，羊毛，咱都可以卖，这些咱们用不着的，不仅东北总督那边要，江南要，大周要，大金更要！”

最后一句，自然是意指今年饱受大寒之苦的北金，如今那儿，莫说羊肉羊奶，就是这多余的没人要的羊毛，都是一金难求之物。

“颜公子！”那先前在部落口挤奶的妇女一边小跑着一边走了进来，满脸的喜悦之情，在她身后还跟着一教书先生打扮的老头子。

“阿妈！”二人也同时喊了她，颜乐天将手中的羊奶递给了东方烁，急忙上前去迎接。

“颜公子，陵城收羊奶的老板来了，收羊奶的老板来了。”那女人喜悦道，接着又向颜乐天介绍身后人，“这是公子你请来陵城的教书先生。”

“哦～哦！先生好。”他急忙招呼那老头子进屋休息，让一旁还在喝热羊奶的东方烁照顾着，接着便跟着女人出了屋，直奔那部落口而去。

只留下东方烁一人在屋内，他实在搞不清状况，不明白颜乐天请这么一个教书先生到家来做什么，想追出去又想着把先生晾在原地不好，便又只能待在屋内，可他又没读过几本书，和那一本正经的教书先生又无墨水可谈，只能尴尬得摸了摸脑袋，道：

“先……先生，来您喝这羊奶，自家羊刚下的，健康。”

岂不料那教书先生摇了摇头，气氛又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之中。

然而一旁的颜乐天则不然，从陵城赶来收羊奶的正是姚彦身边的伙计，与他有过交情的长平，他本就对长平有恩，所以几乎过了近三个月再见到颜公子，长平脸上的激动溢于言表。

二人寒暄一阵，颜乐天领着他往羊奶存放的屋子里走去。

“长平，你瞧，都是新鲜的羊奶，我特意让多梓他们去东山上取的冰，如今这羊奶肯定能安稳的送到你们陵城。”颜乐天舀了一碗桶里面的羊奶，示意他尝尝。

含了一口纯白的羊奶，一口浓郁的奶香瞬间充盈了口腔，长平忍不住赞赏，“公子好法子，这羊奶也是真的香，大人事先和公子书信上都说清楚了，在下也只是替大人先看看，如今陵城新生儿近几十个，孕妇大多又被这天气影响，公子您这羊奶可解了陵城的燃眉之急。”

他毫不犹豫得将事先姚彦叫他准备的一叠银票交到了颜乐天手中，并嘱咐这只是承诺的定金，后续每天都会有人从陵城来取。

接着便吆喝着带来的汉子将几大桶羊奶都端上了马车。

临走时，颜乐天还特意交代他下次来时替自己在陵城给买些东西。

看着那几辆马车消失在草原的身影，颜乐天虽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已经是激动得开不了口。

“咩～恭喜宿主，眼下终于卖出去了一单生意，相信日后只会是财源滚滚。”

耳边传来作为老朋友系统的话，颜乐天的脸上难掩笑容，握着手中实打实的银票，他心底安稳不以。

这下晚上篝火晚会上说的话，也总有信服力一些，一想到如此，他便信心倍增，连同一旁的阿妈也打心底为他高兴。

颜乐天想起工作了一天的阿妈们，从一叠银票里抽出几张递给她，道：“阿妈，咱终于挣到钱了，这是你们日后的工钱，来先收着。”

阿妈见状连忙推辞，说那些都是应该做的，不应该拿工钱，眼下只是收了一些定金，有了这些钱才方便下一部分进行。

可颜乐天还是让她收下，毕竟这有俩个好处，一来挤羊奶的工作有了稳定的人来做，而来自己计划的支持者也会多上不少。

他紧紧握着一叠银票回了家，在推开大门感受到空气里尴尬的一瞬间，他这才想起来重要的一件事。

“烁，忘记和你说了，这是我托陵城姚大人给我找的先生，我想在部落里开个学堂，让先前被格桑照顾的那些孩子们都去上学。”

东方烁肯定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问道：“什么，乐天，你要办学堂？”

*

其实初春之景对江南来说才是尤为明显。

几只花红柳绿的蝴蝶围着一丛丛姹紫嫣红的花朵飞舞着，一男子穿的素雅，在暖暖的太阳底下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修剪即将开花的枝枝叶叶。

突然，那石桌上的一座木雕开口说了话，

“主人，公子他今日成功将数桶羊奶卖了出去，并且他还请了教书先生，说是要在部落里开办学堂呢！”

花丛里的男人笑了笑，接着拿着一只被他剪掉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走了过来，坐在石桌上，笑道：“哦？送他那些书倒是没读几本，反倒是想着给别个送书去读，这法子，也算是令人难以琢磨了。”

听到男人的话后，那木雕撇了撇嘴，说：“主人，公子这些日子书读得不少了。”

“那才哪到哪？还不及我读的三分又一，不够的，你给他加多点量。”

“哦。”那木雕嘴上虽说同意，心底却小声吐槽道：

谁能跟你这种连中三元的老怪物比啊。

然而坐在石桌上的人只是抬眼望了望北方，接着站起身来，脚步稍慢的朝自己屋里走去，正欲进门时，耳畔却传来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一夫人身着墨绿，头戴金饰，手里还握着一块玉兰手绢，眉眼间透漏着担忧。

“乐齐，乐福他二哥哥在那边情况怎么样了，我才听说原来那王国公生前为他二哥哥作保，还了他自由，咱去东北看看他，把他接回来，可好？”

然，对于女人的好言相劝，颜乐齐却丝毫不领情，他是连来人看一眼都懒得，只是落下一句绝情的话。

“劳你费心了，家弟如今还是罪人之身，是不得回京的，姨母，春寒料峭，仔细些自己的身子。”

接着他便头也不回的进了门，对于这位自己母亲的亲妹妹，他是一点面儿也不给，甚至，他从来都没有承认过她，她也永远算不得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