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尧双手死死攥着被子,眉头皱起,紧闭双目,一副不愿看见他的模样。
顾长越有些急道:“你中毒了,莫要逞强。”
贺兰尧怎会不知自己中毒,只是顾长越在,他也不好下床去寻解药。
“……不劳大人费心。”贺兰尧咬紧牙关,语气十分冷淡,话里话外只希望顾长越离开。
他方才毒发,呼吸不畅,便把胸口的布包解了下来,随手塞在了被子里,若眼下顾长越发现,他的身份可就不保。
然而顾长越闻言却迟迟不愿离开。
见贺兰尧说话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双手还拼命捂着自己胸口,他怕贺兰尧喘不上气晕过去,便上前试图让他松手。
“林遥,你怨恨我可以,但犯不上搭上自己的命。”顾长越伸手去拽贺兰尧的手,后者躲闪不得只能死死护住胸口,一双红目紧盯着顾长越:
“……顾大人多想了,眼下我衣衫未整,还请顾大人离开。”
顾长越的力道大得惊人,就在贺兰尧说话的功夫,双手已然被顾长越硬生生拉开了一些。
胸口的被子眼看着就要滑落,顾长越的眼神随即落在贺兰尧身后露出一角的布包。
千钧一发之际,贺兰尧心一横,抓着顾长越往身后倒去。
床榻发出一阵闷响,两侧的帷幔随之剧烈一晃。
两道身影交叠地倒下,屋内所有的争执声在这一刻销声匿迹。
顾长越毫无防备地扑倒下去,幸亏及时松手撑住身子,双手一左一右将贺兰尧紧紧锁在身下。
待他从惊讶中回神后,发觉二人的脸只间隔了一指距离。
“……”
毒性逐渐侵蚀了贺兰尧的意识,目光顺着细长的脖颈移向那一处滚动的喉结,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占据了他的神思。
然而顾长越此时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
二人眼下的距离,近得能让他看清对方脸上的细小绒毛,感受对方的温热气息轻吐在自己的唇上,一时间周身的温度都热了起来。
纤长细密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如鼓击乐般在他耳边砰砰作响。
顾长越心中不由得警声大作,一时间不知该做什么,心神慌乱之际,他鼻尖忽然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清香,他下意识垂下脑袋去寻找那股气息。
在贺兰尧被毒性打败,即将张口咬上顾长越时,对方忽然的凑近让他忽然惊醒。
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贺兰尧双手抵在顾长越胸口猛地一推,堂堂九尺身躯就这般被他一股脑推下了床榻。
顾长越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可思议地看向榻上,下一秒,只见贺兰尧半撑着身子坐起,双目猩红,语气冷至极点:
“滚!”
眼前这个向来温柔顺从的女子,竟然开口让自己滚。
顾长越不由得瞳孔地震。
自己本是好心帮他,谁知他不仅不接受,自己竟落到这么个狼狈模样,顿时气血上涌,一下子从地上跳起,双目直直瞪向贺兰尧。
对方亦是不惧,径直对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无声的对峙在眨眼间便落下帷幕。
贺兰尧眸色一冷,顾长越忽而打了个寒颤。
这一个寒颤后,他理智逐渐占据上风,回想方才发生的一切,自己对贺兰尧又是抓手,又是扑倒在榻,确实十分不妥……
思及此,顾长越的脖颈不由得泛红,琥珀色的眼眸顿时不知该瞥向何处。
这还是他头一回,在与人对峙时,一瞬间气势全无。
“……我去唤大夫。”
顾长越甚至来不及思考别的,下意识愣愣开口。
没有听到对方的回音,榻上传来一道破碎的痛吟,贺兰尧没了力气,当即栽倒下去。
顾长越不敢再看,低着头就出了屋子。
贺兰尧亲眼看着他离开,暗暗松了口气。
“可算走了……”他痛得整个人缩起,直把被子搅得皱成一团。
贺兰尧躺了会儿后,林小白当是听到动静跑了进来,看到他双目猩红的模样,当即吓了一跳:“小姐!”
她来得正好,贺兰尧伸手指向某处。
“小白,把我的化毒丹取来……”
随即又抬手封住自己穴道,待林小白取来解药,就着水服下。
这等毒毒性不大,用寻常的解毒之物就可解除,但药效作用极强,以至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贺兰尧全身的劲力就要散尽。
恰逢此时,大夫被顾长越拽了过来,见林小白在,顾长越便放心地把人推进屋里,自己则如避蛇蝎般地跑走了。
大夫还未从惊讶中回神,刚要搭上脉,脖颈便感觉到一丝凉意。
“大夫只管开方,若是敢泄露其他一个字……”贺兰尧用镖抵着大夫的脖子,眼神中透露出杀意。
大夫连连称是,保证除了治病其余什么也不知,贺兰尧这才收手倒了回去,大夫慌乱地拾起地上的针灸包,抬手擦额上的汗。
“还请……夫人伸手。”
大夫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高门贵族的府内辛秘,见贺兰尧伸出左手时,他面上不动声色地为他把脉,心脏却是拼命狂跳。
林小白见大夫诊着脉,脸色却越来越白,担忧道:“大夫,我家小姐这病如何?”
大夫收回手,重重地叹了口气:“夫人……并无大碍。”
林小白先是紧张地吊起一口气,大夫说完后四个字,她才如释重负。
“没事你叹什么气,吓死我了!”林小白数落了大夫几句,随即来到榻边替贺兰尧掖被角。
大夫哪里是为贺兰尧叹气,那是为自己叹气啊。
幸亏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开服补药方即可,他可不想日日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小的这便开服安神养气的方子,夫人服用三日便可。”
毒性缓解,贺兰尧也逐渐放松下来,静静躺着喘息。
大夫麻利写了药方,在二人点头后,麻利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谁知出门没多久又被顾长越截在原地问情况。
额上立马淌下一滴汗,大夫抬手擦了擦,回道:“大人,夫人已经无碍。”
“你可知他中的是何毒?”顾长越问道。
大夫脑筋转了转,回道:“夫人确有中幻毒迹象,但夫人体内毒并不多,服下解药便已无大碍。”
“幻毒?”顾长越皱眉道。
“正是。”
大夫不敢多言,见顾长越没再说话,便想着溜之大吉,谁成想顾长越又将他一把拎去了别处。
那是一间不甚透光的屋子,里头正绑着个妙龄女子,也是双目猩红,行为偏激,隐隐有咬人的征兆。
顾长越让大夫去判断安雯是否中的就是幻毒,答案显而易见,大夫只搭了一会儿脉,便回道:“回大人,正是幻毒,且体内的毒量比之夫人要重上许多。”
顾长越道:“此毒毒发可是会一直持续,持续几日?”
大夫回道:“此毒毒性不强,但反应剧烈,一旦发作便会时好时坏,喝浓茶可缓解,一般来说若没有解药,可一直持续数月之久,数月后便会暴毙而亡。”
闻言,顾长越似是想到了什么,给了银子放走大夫,赶忙唤来萧婉:“安雯入府时可有哪里不对?”
萧婉思忖片刻,道:“她来时双目有些发红,嘴唇还有些干白,我以为她是热的,便领她去喝茶了。”
“这便对了。”
顾长越点点头,萧婉阴差阳错的好心缓解了安雯的毒发,若非如此,安雯要咬伤的便是自己。
听顾长越解释了一番,萧婉有些后怕道“这个左仆射真是好狠的心,竟然利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害人。”
顾长越摇头道:“我与百官做对多年,暗地里要对我下手的数不胜数,仅凭一个安雯,还不能断定此番就是安霖做的手脚。”
萧婉闻言,不由得退后一步,神情嫌弃道:“你仇人真多,早知道就不来你这儿了。”
顾长越白了她一眼:“现在走也来得及。”
萧婉对他做了个鬼脸:“不跟你吵了,我要去看遥姐姐。”
说罢她便兀自离开,去往后宅。
顾长越目送她离去,一瞬间,方才在屋内发生的事就避无可避地重现于脑海,浑身又不由得开始发热。
近在咫尺的面庞,纤长的睫毛,还有那温热的气息。
不能多想。
顾长越赶忙抑制住发散的神思,强迫自己冷静。
怎么回事,明明自己对她并无情意,为何会有感觉……
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了林遥不成?
“疯了……”顾长越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把这不该有的猜想抛诸脑后。
或许,是因为几日不见阿尧,自己太过想念了吧。
思及此,顾长越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算起来这些日子自己破获的案子也不少,和林遥也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待萧婉出嫁后,自己也该寻个日子禀告圣上,尽快和离才是。
“阿尧。”顾长越不禁轻声唤了声。
院外的高树上,喜鹊鸣叫一声,扑了扑翅膀,腾空飞向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