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在天际绕上一周，在落入院中时，细小的眼里映出一道大红的身影，随即一个收翅俯冲，正正好落在窗前的树枝上。

今日吉时，晴空万里，喜鹊啼鸣。

萧婉早早换上了大红喜服坐在妆奁前，任由下人们为她精心打扮。

出嫁的地点，她没有选择皇宫亦或者是公主府，而是定在了顾府。

所有人都在惋惜她为何不把自己的出嫁弄得隆重华丽些，以此来彰显她的公主身份，但只有萧婉自己知道，今日出嫁的不是一国公主，仅仅只是一户人家的妹妹。

贺兰尧作为送嫁，自然守在她的身旁，一面看萧婉笑靥如花，一面起身去替人取来凤冠。

凤冠送来时便被放在窗边，贺兰尧身形将凤冠完全挡住，在双手触碰到凤冠时，他微微一顿。

今日是萧婉的大喜之日，不巧也是西南兵甲入城之日。

萧誉只告诉了他兵甲进程的路线，其余并未多说。

单从计划来看，似乎并不会影响到萧婉的出嫁，但贺兰尧却隐隐有种预感，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顾长越在前几日突然去了趟大理寺，回来后又什么也没说，贺兰尧不敢肯定他是否知道了什么，只能祈祷今日莫要出什么大乱。

只停顿了片刻，贺兰尧捧起凤冠来到萧婉身侧，动作轻柔地替人戴上。

镜中的萧婉笑得格外开心，一点儿也没有女儿家出嫁的忧愁：“新建的府邸离顾府不远，过几日我便回来看你们。”

才要出嫁就急着回来，说出去怕是让人嗤笑新郎官。

贺兰尧莞尔道：“你与那状元郎正值新婚燕尔，不必急着回来。”

“我这不是怕我走了太久，回来就见不着…….”

一个“你”字还未说出口，萧婉赶忙转了个话题，笑道：“遥姐姐，你可知我将出嫁之事告诉越哥哥时他的模样么，可好玩儿了。”

贺兰尧一点也不想听顾长越的事，但今日萧婉大喜，他也便接话道：“如何？”

“我一说我要嫁状元郎，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手边的书都掉了一地，大着嗓门问我‘什么？！你要嫁秦晩？！疯了吧你！’，我发誓，我这辈子都没见他这般激动过，天知道那个秦晩是谁啊，吓得我赶紧解释。”

萧婉边说，边模仿顾长越的神情语态，一双眼瞪得老大，看似十分凶狠的模样。

贺兰尧不由得被逗笑。

“直到我说了是‘新科’状元后，他才跟个被戳破的灯笼似的瘪了下去，扶着额头叹气，嘴里说着‘吓死我了’，我便奇怪了，明明被吓到的是我好不好。”

萧婉嘴上抱怨着顾长越，脸上却笑意不减，转而说起了自己与任平的相识：“我原先在聿州过得好好的，母妃非把我叫回来操心我的婚事，还说什么春日宴机会难得……”

她原本并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那日陪顾长越演完戏后就准备离开的，谁成想就意外碰上了任平。

那小子生得俊朗，又正值意气风发，说话温柔，谈吐风趣，一下便揽住了萧婉的芳心，饶是她看出了此人是在刻意等她，她也情愿赴约。

“任郎真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男子。”萧婉说着说着，耳根红了起来，说话声音也小了，一旁为她梳妆的丫鬟们听得也是羞红了脸。

看着萧婉的模样，贺兰尧微微一笑，然而心口却似堵着气，几乎无法喘息。

“吉时已到，新娘该上轿了。”

喜娘前来催人，萧婉赶忙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有无错处，但一切确认完后，贺兰尧扶着萧婉一步一步迈出顾府大门，上了花轿。

前来迎亲的任平，身骑高头大马，神采奕奕，望向萧婉的双眼里还散发着光。

鼓乐声一起，迎亲队热热闹闹启程前往新落成的宅邸。

宅邸虽离顾府并不远，但迎亲队需得绕城三周方可落轿。

贺兰尧一路上都在注意附近围观的人群，人群里既有萧誉的人，也有顾长越、萧谨的人，还有些不明来路、不知目的的眼线。

他提心吊胆地陪着队伍走完流程，终于安然无恙地送萧婉落轿，然而宅邸里的宾客却比预想中的少许多。

许是萧婉并未在天都拉拢势力，所以到的宾客里大多是想结交任平的官员。

但萧婉并不在乎这些，从下轿到被人领着迈入新府，一路上她都是笑着的。

贺兰尧只得密切关注周围的动静，跟随二人一路来到喜堂。

高堂上，萧谨与任平的父亲正静候多时。

圣上这几日服用长生丹过度，已然躺床不起，淑妃又禁足不得出。

公主出嫁，能受得起公主一拜的长辈，也只有各位皇子兄长。

然而朝野上上下下都紧紧盯着圣上的情况，哪会有人愿意来管萧婉的婚事，那些个皇子更是连帖子都没递来一封。

因而，只有萧谨长兄如父，坐上了这高堂之位。

顾长越与萧婉只是表亲，也只是站在一旁静静地观礼。

贺兰尧将人安全送至后，便按照礼节立到了顾长越身边。

作为夫妻出面的场合，除了春日宴，便只有眼前萧婉的婚事了。

才划清界限不久，如今却要以夫妻名义并肩而立，二人都十分默契地避开了彼此的目光。

那厢萧婉已经与任平开始拜堂。

顾长越原本是看着萧婉的，但不知何时思绪却飘了起来，在喜堂内飘了一圈后，晃晃悠悠落到了身边之人。

安雯下嘴的力道当真不轻，半月过去，贺兰尧的手腕上牙印虽已愈合，但看着还十分清晰，掩盖在轻纱广袖下还能隐隐看着轮廓。

好好的手腕顶上这么个牙印，顾长越不禁微微皱眉。

这点小伤贺兰尧自是没有在意，但偶然间听到安雯中毒太深，被迫送去了大理寺祛毒，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正常。

就在二人双双出神之际，正在拜堂的任平，似乎是太过激动，互递同心结时竟然不小心踩到衣摆，身形一歪撞到了萧婉身上，吓得周围人赶忙去扶。

顾长越眼看着也要上手，被贺兰尧及时拦下：“他们没事。”

自那日房中一闹，二人便半月没再说过话，恍然间听到贺兰尧的声音，顾长越竟下意识乖乖站了回来。

果然如贺兰尧所说，任平并未失去太多重心，只歪在萧婉身上一会儿便立住了，无需旁人再上前插手。

但这一举动却惹得萧婉羞红了脸，为此，任平也羞赧地一笑，随即将手上的同心结递给她。

成婚，本该是这般美好的景象。

奈何一旁的贺兰尧和顾长越，看着这一幕都不约而同地撇开了眼，沉默不语。

顾长越本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说不接受便不接受，但现下想来林遥并未做错什么，自己那日却让他颜面尽失，心中随之升起一丝愧疚。

于是，他便格外注意身旁的动静。

顾长越原本正正地看向堂内，不知何时，眼神微微向身侧偏了偏。

虽然身边之人只是静静地立在身侧，但却隐隐透露出紧张之感。

顾长越不禁心想：“他莫不是回忆起了先前那些不愉快的画面。”

贺兰尧自然听不到顾长越的心声，他虽然有被眼前这番景象触到，但喜堂暗处发出的动静，却吸引走了他大部分的注意。

不为人注意的角落里，被淬了毒的尖刃正对准着堂内。

贺兰尧不禁微眯了双眼。

他能理解萧誉不放心他一人能看住顾长越，会另外再安插人手，但眼下顾长越并未有任何举动，那些暗处的人却为何隐隐有动手的征兆。

“永结同心，白首不相离！”

在喜婆的贺词中，任平小心地将同心结系在萧婉指上，萧婉则将另一头绕到了任平手中。

与此同时，贺兰尧忽而双眼紧盯某处，顾长越注意到他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谁知话音未落，后背陡然升起一阵凉意。

不待贺兰尧作出反应，顾长越侧身一躲，锋利的刀刃顿时将身旁的茶案一分为二。

与此同时，贺兰尧被顾长越推了一把，往后退了几步躲过那柄刀刃，却正好迎上另一柄。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不能出手，只得佯装躲过，跑去堂外呼救。

然而正如他所料，整个宅邸的守卫不知何时都被撤了个干净，放眼望去全是萧誉安排的死士。

骚动的宾客们都被死士斩杀了个干净。

堂中，顾长越躲过袭击，抽身看向堂内，却见任平从袖中抽出匕首抵在了萧婉的脖子上，一脸笑意地看着堂上的萧谨。

“五皇子殿下，您最疼爱的皇妹在鄙人手里，劝您莫要轻举妄动。”

萧谨显然也没预料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在与顾长越使眼色救人时，周围的死士竟是不约而同齐齐向顾长越袭去。

顾长越才要对任平动手，下一秒一人对上数十柄剑刃，几乎被隔绝在外。

那厢顾长越被绊住后，萧谨只得依言坐着，双眼紧紧盯着任平手中的匕首：

“任平，莫要伤害婉儿。”

任平得意地笑看萧谨，脸上神采一如寻常。

而匕首下的萧婉，原本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双目空洞地看着任平。

“……你骗我？”

听到怀中的萧婉开口，任平也随之垂首，莞尔道：“借公主的命，换五殿下和大理寺卿的命，这买卖实在不亏。”

他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先前的柔情蜜意，只剩下杀手的冷淡与平静。

“你是萧誉的人。”萧谨目光如炬，紧盯任平，似是要从他脸上硬生生看出什么。

任平不置可否，只将刀刃贴得更近了些，萧婉细嫩的脖颈上立马映出一道血痕。

另一边，顾长越一人对付数十名死士，一路从屋内打至屋外，顺手还将身陷包围圈的贺兰尧救出来护在身后。

贺兰尧并未受伤，只是方才才明白，这场婚事原本就是萧誉设的计。

在西南兵甲入城之际，利用萧婉牵制住二人，若幸运的话，今夜便可一下子除去两枚心腹大患，若不幸，左右兵甲已入城，夺位是迟早的事。

然而这般缜密的计划，在信中却丝毫未提及。

贺兰尧紧握手中的“杀”字条，目光扫过那些死士，其中一名死士传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这些人都是冲我来的，难保不会对你动手，你跟紧我。”顾长越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异样，只是全神贯注对付面前的死士。

数道寒光贴面而过，顾长越几个闪身躲开，随手挑起地上尸体的剑，迎面对上剑刃。

贺兰尧目光紧随顾长越，持镖的手不由暗暗发力。

动手么？

不知为何，贺兰尧看着与死士缠斗在一起的顾长越，竟在原地犹豫了起来。

顾长越眸色冷极，面对送上来的死士，招招对着死穴而去，丝毫不手软，片刻的功夫就斩杀了数名死士。

先前给贺兰尧传递眼神的死士见形势不妙，更是拼命向他使眼色。

顾长越见他总是意味不明地看向贺兰尧，以为他欲劫持他来威胁自己，随即寻了个机会一招结果了他。

死士临死前不甘的眼神深深映入眼底，贺兰尧心口为之一紧。

那厢顾长越挡过了数轮攻击后，正背对自己观察形势，与此同时，贺兰尧终于抬步，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他的背后。

镖刃离顾长越的后颈仅有一寸，顾长越忽而后背一僵，不可思议地看向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