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尧喝茶的动作一顿，正想着如何回他，转眼就见顾长越眉头微皱，咬着下唇，一副受气小夫郎的模样，贺兰尧忽然就没忍住笑了出来。

头顶的八角灯笼发着淡黄的光，倾泻在贺兰尧的脸上，竟流露出不可多得的温柔。

他平日里的笑多是出于礼貌应付，像这般不做多想流露出的笑容，在顾长越印象里几乎就没有过。

“你还笑。”顾长越虽然还别扭着，但手早已控制不住捏上了贺兰尧的脸，对方也出乎意料地没有躲。

“看，萧谨要进球了。”贺兰尧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场内。

顾长越顺势环住了他，跟着望向校场。

场上，马球带着黄沙飞扬，以极快的速度在道道马蹄下穿梭。

萧谨所在的队伍领先对方一个球，只要再进一球，他们的队伍便能提前获得胜利。

今日计划出现了问题，他等的人迟迟未到，看样子应当是出了意外。

萧谨攥紧缰绳，在马背上一个仰天翻身，挥杆将马球传给了队友，转而又回到马背。

若真出了意外，难保对方不会因此遭到打击，因而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比赛赶去救人。

“驾！”眼见着马球临近球门，萧谨狠狠一夹马肚，身下千里马疾驰而去，手中杆早已对准了马球。

周围的人全都屏息凝声。

就在这胜负关键的时刻，萧谨却忽然神情一变，狠狠拽住缰绳，手上青筋暴起，强行逼停了马。

千里马扛不住惯性，凄唳地嘶鸣一声，整个上身高高扬起，几乎整个垂直于地面。

下一秒，萧谨摔下了马背。

“为何忽然停下？”贺兰尧有些不解，他并不清楚萧誉具体对萧谨做了什么手脚。

而顾长越也跟着发出疑问：“莫不是预先知道了什么？”

自己之前明明帮他把松掉的马蹄钉重新修好了，也查了所有的护具，按道理应该不会再出问题了。

贺兰尧见顾长越也一副意外的神情，心下起疑，但却没有说什么。

这时，他忽而示意顾长越看向萧谨身边：“场上有埋伏。”

就在二人说话的同时，场内爆发出一阵慌乱。

萧谨滚下马背纯属意外，原先就在疾驰的人马一下子便没了主张。

眼见萧谨往自己这边滚来，都吓得胡乱扯缰绳，害得马也不知该往哪儿去，是该走还是该跑，马蹄不停地踏着地面，仿若这地面十分灼烫一般。

在无数马蹄的踩踏之下，萧谨的处境变得十分危险，有不少人想来救他，然而他们骑着马围过来，不待靠近，就与别的马头撞在了一起，几匹马同时受惊，开始不受控制地四处乱跑。

萧谨倒在地上，四周全都是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扬起的黄沙彻底遮蔽了他的视线，只能听声辨位。

四周的马蹄基本上听不住具体动向，忽远忽近，然而有一处的马蹄声，却有自己的目的，由远及近，眼见着就冲到了自己眼前。

马背上的面孔他认得，若非此人在方才忽然冲出来，他也不会在那般危险的情况下硬生生逼停了马。

萧谨一个翻身躲过马蹄，试图从地上站起，然而对方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依旧趁着场上的动乱，堂而皇之地驾马冲向他。

按理说皇子遇险，周围的大臣们当立即前去营救，但那漫天的黄沙，大臣们即便想救也根本看不出萧谨在哪儿。

马背上的人交换了几个眼神，继续有意无意地扬着尘土，替二人掩护外界。

萧谨明知此时只能靠自己脱险，便瞧准了对方的马，想趁机攀住对方的缰绳翻身上去与之决斗，然而他才一起身，便感觉到右手臂传来一阵剧痛。

他咬牙再次翻身躲了一次马蹄，眼看着再无退路，呼吸当即一滞。

阁楼上的二人看得跟着心口一吊，突然，一道身影自天边飞掠而至，眨眼的功夫就窜进了漫天的黄沙中。

在众人都没意识到这个突然冒出的黑影时，黄沙内，驼子一个箭步将萧谨从马蹄下拽了出来，反手飞出一镖扎进了马腿，对方连人带马轰然倒下。

驼子二话没说，带着萧谨掠出了校场，将他放在了观席位，立即唤太医来查看伤势。

“又是他。”顾长越眉头一挑，下意识紧了紧臂弯，对贺兰尧道：“此人究竟是何来历？是你们江湖上的什么隐世高人？”

贺兰尧眸色一暗，望着远处那道佝偻的身影，缓缓开口：“天下第一暗器师，最擅飞镖。”

“他也用镖？”顾长越点点头，好奇道：“那阿尧与他比，谁厉害？”

他似乎并不明白“天下第一”是什么意思。

贺兰尧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但对方看起来却并不像是开玩笑。

于是，贺兰尧忽而认真道：“十年前我自是胜不过他，但论如今，若我能与他正面交手，胜负尚未可知。”

顾长越被他自信且认真的模样狠狠挠了把心窝，手臂一收，便将人抱了个满怀，把脸埋在对方颈窝不住地蹭：“不愧是阿尧，这天底下哪还有人能比得过你。”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贺兰尧瞬间失去了意识，他想也没想就欲回抱，然而在快要碰到对方后背时，他浑身猛地一颤，心底陡然升起一丝危机感。

一股力量忽然打在了肩头，顾长越被迫松手，再次被推了开：“阿尧？”

在最欢乐的时候被骤然泼一盆冷水，他眼中的委屈溢满了整间屋子。

贺兰尧呼吸紧促，双手握拳，背过身不去看他，目光望向楼下：“来人了。”

随着他的话传至顾长越耳边，不待顾长越回神，阁楼底下便传来一阵传令声。

“那个闹事之人被关到哪里了？”

“回大人，被拴在马厩里，将军吩咐结束后将他送去大牢。”

“奉五皇子之命，将那个闹事之人送去王府，将军那里殿下自会知会。”

“是。”

二人的对话被淹没在周围的嘈杂人声中，场内胜负已定，开局之人现在开始清算胜负赔率，不少人围在赌案旁，有人欢喜有人忧。

陆庭拼命挤过拥挤的人群，来到阁楼寻到顾长越：“大人，殿下唤您过去。”

好好的比赛出了意外，堂堂皇子差点命丧当场，此事必须得有个交代。

既然大理寺卿在场，这活自然也就交给他。

“知道了。”

顾长越看着贺兰尧的背影，回过陆庭后，默默走上前。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为何忽然就变了态度。

顾长越看了眼贺兰尧紧攥的手，温声道：“殿下唤我去处理后事，你先随陆庭回府吧。”

贺兰尧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离开。

身后人还未走，炽热的目光看得他脚步一虚，差点踩空台阶。

“夫人小心。”陆庭适时提醒一句，好在贺兰尧没事，在阁楼上看着的顾长越跟着紧张了一瞬。

许是看得多了，连陆庭都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老实跟着贺兰尧出了龙骧阁，待贺兰尧上了马车后，他开口试探性问道：“夫人可是又被大人惹了不快？”

听到陆庭开口，贺兰尧倒有些意外：“没有，只是有些乏了。”

陆庭点点头，想也没想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这些日子大人的态度转变太大，有些奇怪的举动夫人不必往心里去。其实大人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心里的究竟是谁，先前还口口声声喜欢一个男人呢，如今还不是追着夫人跑。”

这话他从没对外人讲过，陆庭还一直以为自己分析得很对，也不知他若是知道自己口中的两人是同一人时会作何感想。

贺兰尧不禁回道：“不曾想大人在陆大人眼里，竟是个三心二意之人。”

“那倒也不能这么说。”陆庭悠悠地甩着缰绳，赶着马车回府：“大人对案子还是很用心的。”

贺兰尧但笑不语。

马车停靠在顾府后，贺兰尧兀自进府，穿过长廊，远远地就闻到一阵花香。

他走近花圃，俯身轻嗅。

晚风似乎带着独特的气息，和花香融合在一起，莫名生出一股醉人的香甜。

贺兰尧在花香里停留了片刻，只觉浑身都松了下来。

“小姐您回来啦，正好给您备下了热水。”林小白适时提着一桶水出现，同贺兰尧打了声招呼。

“我来吧。”贺兰尧接过水桶，让林小白去歇息。

他提着水桶进屋，在靠近屏风的同时，眼前的氤氲水汽逐渐变多，在水汽中还隐约夹杂着一股花香。

贺兰绕到屏风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铺满花瓣的浴桶。

他意外了一瞬，照常把热水倒入了浴桶中，仿若什么也没看见。

想必是林小白看到了院子里的那么多的花，临时冒出的想法罢了。

对此，贺兰尧也没什么抵触，褪了衣裳后便入了水中。

温热的水将花香蒸腾地满屋都是，贺兰尧整个人浸在水中，只觉倦意自四面八方而来。

在暖香的水汽中，贺兰尧在水中浸泡了许久，直到水开始变冷，他才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换了中衣，想上床榻歇息。

然而他一躺下，脑海里又浮现今日顾长越对自己做的那些事，转眼间睡意全无。

他睁眼放空了一会儿，便听见屋外传来的脚步声，他翻身下塌，打开房门，迎面就撞见正要敲门的顾长越。

眼前之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唯独眉宇间露着一丝疲态。

贺兰尧开口道：“事情都处理完了？”

他的发随意散在身后，仔细看能看到发丝间还带着些许水渍，一看便知是才沐浴完不久。

“嗯。”顾长越喉结一动，跟着踏进了屋内，反手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