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山风呼啸，树枝迎风大作，摧魂乱魄，翌日院中花瓣落了一地。
一夜累极，二人枕着晨光昏头睡去，把外头的事都抛在了脑后，直睡到晌午过半才悠悠醒转。
贺兰尧枕着顾长越的肩，失神地望着某处，顾长越侧头瞧着他，眼神里尽是意外和惊喜。
老实说，他从未想过他会这般主动。
“想什么呢？”顾长越将被衾拉上一点，盖住昨晚在对方身上留下的痕迹。
贺兰尧沉默了一阵，哑着声音吐出两个字：“……腰疼。”
顾长越伸手抚上他的腰，才捏了一下，对方便眉头一皱，他不由得放轻了力道。
顾长越便有些后悔，昨晚不该依着他。
揉了好一会儿，感觉酸痛有所缓解，困意再次袭来，贺兰尧按住了他的手。
“大理寺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去一趟，很快便回。”顾长越吻了吻他的鼻尖：“你只歇息着，这些我回来收拾。”
贺兰尧点点头，离开了他的怀抱。
顾长越给他掖好被子，又嘱咐了几句，临走前还不忘偷亲一下，随后一边整理凌乱的衣襟，一边踏出房门。
他走得匆忙，路过柴房时也只是看了眼铜锁，随后便骑马匆匆离去。
院内恢复寂静后，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柴房后钻了出来。
驼子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然撬开了铁皮，隔断了麻绳，从窗户翻了出来，在顾长越离开后悄悄溜到了屋外。
屋内满地都是凌乱的痕迹，不透光的帷幔不仅将榻上的一切遮得严严实实，还把凉风阻隔在外。
帐内有些闷热，贺兰尧热得难受，迷糊间便拱开了掖好的被子，将手伸出帐外。
驼子透过窗缝往里张望时，只看见那已没了声息的手上还露着的道道青紫。
他登时眼前一黑，整个人颤抖地跌倒在地上。
驼子昨晚还在祈祷对方的那句“断袖”只是恐吓，然而到了后半夜，风声中那隐隐约约夹杂的声响，吓得他对着各路神仙连夜磕头。
可谁成想，自己还是没能护好她的孩子……
“混蛋王八羔子！老子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宰了你！”驼子立即跑去了后院，随手抄了把脑袋大的斧子守在屋外，准备等人一回来就砍了他的脑袋。
约莫过了几个时辰，顾长越驾马回了院子，手上还提着好几包点心。
他并未注意到驼子已逃跑，高高兴兴往屋子走来。
暗处，驼子已将斧子高举过头顶，趁势就要下落，谁知屋内忽而传来动静。
驼子吓得手上一抖，斧子差点脱手。
与此同时，顾长越推开门走了进去，语气轻快道：“阿尧醒了，正好给你带了些点心。”
贺兰尧散着发正在穿衣，顾长越放下点心，凑过去与人黏糊了一阵，帮他一件件穿好，顺手给他挽了发。
贺兰尧闻到了油纸包里飘出的香味：“海棠糕？你做的？”
顾长越摇摇头，打开纸包，拿起一块递到他面前：“我做的不好，扔地上连路过的狗都嫌弃，哪里敢拿给你吃。”
贺兰尧就着他的手咬下一口，莞尔道：“哪有这么不堪。”
顾长越看着他吃完一块，又递给他另一块，笑道：“我想起来了，那面团还是你教我揉的，我道怎么转性开始夸我了，原是变着法地夸自己。”
贺兰尧瞧了他一眼，挑眉道：“下回让孙大厨评理，咱们比一场。”
“行啊，再拉上青阳，他嘴刁得很，定然不会耍赖。”顾长越笑着抚去贺兰尧嘴角的糖霜。
视线对上的一刻，二人的嘴角不约而同地上扬。
“再尝尝这个。”
顾长越将手中咬了一半的点心塞嘴里，取了另一块递给贺兰尧。
屋内二人分食着点心，一面有说有笑，屋外驼子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斧子脱手落地，发出一道巨响，惊动了屋内的二人，驼子拔腿就跑。
顾长越立即追了出去，搜寻一周，看见掉落在地上的斧子。
贺兰尧追出屋外，见顾长越拿着斧子径直来到柴房门前，一斧劈开了铜锁，将门踹了开。
“当心！”
贺兰尧纵身一跃，将顾长越扑向一边，同时自柴房内飞出数柄飞镖，瞬息后镖刃深深扎入木屋的承重柱上，柱子当即裂成两半。
顾长越被飞镖的威力惊到，揽着贺兰尧退后十步，二人齐刷刷看向暗处的人。
驼子佝偻着背，缓步踏出柴房，一双眼反复扫过二人，最后定在顾长越脸上。
顾长越丝毫不避躲，就这般对上他审视的双眼。
“……臭小子。”
驼子阴沉着脸看着他，咬牙切齿道：“真不愧是大理寺卿啊，为了套话什么招都能使出来。说！你到底抓了他什么把柄，竟然让他甘愿……甘愿与你做那档子事！”
“套你的话我有的是办法，哪儿需要累着我的阿尧。”顾长越将贺兰尧护在身后，不紧不慢道：“至于问他为何甘愿么，自是因为他爱我。”
这般毫不遮掩的话，听得驼子愣是一个字也没说出，瞪大了眼睛，换了好几口气道：“好小子，不要脸的程度跟老子当年有得比……”
“谬赞了，我可从不说假话。”顾长越敛了笑，望着他道：“你既然都逃出来了，怎么还赖着不走，是要我派人送你？”
驼子冷哼一声，目光移向他身后的贺兰尧：“这小子还在你手里，我如何能跑。”
然而贺兰尧却无视了他的眼神，默默走出顾长越身后，顾长越适时揽上他的肩，对着驼子露出得意一笑。
驼子痛心疾首，看着贺兰尧颤着声道：“你恨我是不错，但为何还要跟他混在一起？！你既跟着萧誉行事，还跟大理寺有牵扯，往后该如何脱身？”
顾长越一听便不乐意了：“与我有牵扯如何？如今我也是三殿下的人，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这话更如一道霹雳，驼子彻底没了头脑：“什么？！你……你何时也？”
他缓了好几口气，忽而捋清楚了关系：“所以你们从头至尾都在演戏，你们早就是一伙儿的了，专门来骗我这个老头子！”
顾长越欣慰地点头，勾唇一笑：“现在你被我们的人包围了，劝你束手就擒。”
此话一出，驼子赶忙看向贺兰尧，然而对方并未反驳，手无声握上了剑柄。
驼子慌忙喊道：“不对！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老头子我都晕了……”
眼前这二人的行为已经让他彻底没了思考。
说好的要拉他们二人入伙呢？
怎么拉着拉着倒成别人的人了？！
可怜眼下萧谨又不在身边，驼子正手足无措，趁他不备，贺兰尧对顾长越道：“无需废话，直接带走。”
“得令。”顾长越笑着一打响指，瞬间从院外冲入数十名精锐，在驼子周围形成包围圈。
驼子惊慌失措，冲二人摆手道：“慢着慢着！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咱们坐下好好谈谈！”
“杀了他，直接断萧谨一臂。”
贺兰尧冷声抽出剑，作势要上前砍他。
顾长越也拔剑而上，吓得驼子抱头蹲下，对贺兰尧道：“哎呦小祖宗，我又不跑，你就是让我说几句再杀我也不迟啊！哪怕是看在那几年的师徒情分上……”
寒光眨眼而至，驼子闭起了双眼，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贺兰尧手中力道不减，耳边心跳声骤起，然而就在剑刃离驼子只有一指距离时，顾长越忽而抓住了他的手，剑堪堪停在驼子头顶。
顾长越一抬手，所有人停下动作。
院内陷入沉默。
贺兰尧被制止了动作，但好似早就预料到顾长越会阻止他，故而在手被握住后他并未挣脱，只是保持着挥剑的姿势，双眼紧盯缩在地上的人。
驼子本就佝偻着背，眼下抱头蹲在地上，整个人都团成了一个球，踹一脚能滚出好远。
他感受到剑刃就在头顶，故而一动也不敢动，贺兰尧就这般盯着他，周围人大气不敢喘。
日头下，汗水自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不时将衣领浸透个遍。
良久，贺兰尧指尖微动，下一秒剑身一转，“倏”地收回鞘中。
顾长越暗暗松了口气，嘴角一勾，将贺兰尧揽进怀里，吩咐手下道：“带走。”
贺兰尧没有动作，看着驼子被底下人捆住手脚蒙上双眼带走，身边传来顾长越的声音：“这厮太能逃，咱们回大理寺。”
贺兰尧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随即与顾长越同乘一马，一行人赶回大理寺。
尽管顾长越回大理寺不是什么稀奇事，但驾马走在街上时，还是有百姓好奇地向马背上望来。
只因顾长越向来都是一人风风火火地行动，哪怕是陆庭都不曾与他同骑过，眼下他竟和另一人不紧不慢地穿行于街市，这便不由得引起旁人的注意。
贺兰尧察觉到了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后靠了靠，顾长越也顺势将人挡在怀里，但仍有部分百姓瞥见了贺兰尧那张脸，纷纷唤着“顾夫人”。
这下市井里关于二人的关系传言又多了反转。
顾长越丝毫不在意旁人如何说，只顾自己嗅着贺兰尧的发，心情愉悦地牵着缰绳。
贺兰尧默默听完了百姓口中的闲言碎语，忽而出声唤了顾长越。
顾长越垂首贴近：“嗯？”
“你可听见他们如今都是如何编排你我的。”贺兰尧放松后背，枕在顾长越的肩上，顾长越直了直身子，莞尔道：“倒是不曾注意，如何说？”
“林家女痴情顾家郎，一朝奉旨成仇怨，冷心绝情不待解，天意成全悔当初，郎情妾意百般浓，羡煞旁人不崇仙。”贺兰尧缓缓说道，声音传至顾长越耳边，听得他心直痒。
顾长越搂紧了怀中人，笑道：“倒是没差太多，今日过后，估计还能再多传几句。”
贺兰尧却试探道：“顾大人不打算解释么？”
顾长越不解：“解释什么？”
“你就打算任由他们胡乱编排？”
“有何不可，又不是什么大事。”顾长越倒觉得这些传言挺有意思的，尤其是最后一句。
贺兰尧忽而道：“但若是我的身份……”
他声音越说越轻，顾长越还未听清最后几个字他便不说话了，顾长越追问道：“若是什么？”
贺兰尧却止了话：“无事。”说完，他默默缩了身子，好让顾长越的胳膊把自己的身形挡得更严实，不让人看出他的男子身形。
顾长越知他定有心事，只是眼下不是说话时。
眼见着已经来到大理寺门口，顾长越翻身下马，伸手将人扶下马背。
“我有些冷。”贺兰尧开口，顾长越便让人取来披风。
贺兰尧的身形掩在披风下，随着顾长越踏入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