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华区，空中花园一期别墅6栋。

穿着黑衣的佣人从院里拉开铁门，警车顺着路开进方正大院，院落正中落着一座比分局大楼还要庄严的建筑。

别墅大门从里打开，又一名黑衣佣人小跑下来，口中热情地喊着警察同志，引着几人进了汪家。

室内装饰格外奢侈，杨卓琛环顾一周，发现汪家内部装饰风格和外头天差地别，说不上名字来的各种木制家具在大厅里，似乎都溢出了一抹香气。

杨卓琛鼻尖翕动，昝若眼尖，倾身凑近，“沉香。”

窦瑞恒距离二人位置较远，只见杨卓琛在昝若说完后，深呼吸了几次。

不凑巧的是，赵志兰哪怕刚经历了丧女之痛，第二天还要强撑着精神去公司上班，留在家里接待他们的，就只剩下了汪骋和汪君佑父子。

“实在抱歉，公司那边也有几千人等着吃饭，明天我母亲会亲自去一趟分局。”

汪君佑今天在家，着装很是休闲，屋内暖气充足，男人将衬衫挽起，两条小臂线条感十足，看上去是个经常健身的人。

汪君佑亲自给在场众人倒好茶，汪骋也刚好从楼上下来。

汪骋和汪君佑不愧为父子，乍一看，除开岁月的差距，二人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般。

汪骋面色看着发青，眼下乌黑一片，白色棉质衬衫外头，还套着一件黑白格纹的针织马甲。

“坐坐坐，不用起来。”

眼见两人都露了面，昝若先是看了眼窦瑞恒，又看了眼杨卓琛，才冲斜对面主位上的两个男人开口：“汪校长、汪先生，这次来打扰你们，主要是为了汪媛的案子，在有可能会涉及鸿达中学和鸿达集团的问题上，希望二位不要有所隐瞒。”

话落，昝若停顿几秒，看向汪骋，红唇微张，“汪校长阅尽千帆，线索的重要性不需要我再次提醒，还请二位配合一下，总局派遣来的同志。”

不知是不是最后一句话的影响，在昝若说完，汪家两位都若有似无地将视线放到了他和窦瑞恒身上。

“昨晚，二位在哪儿？”

这话一出，对面两人一同皱起眉头，汪骋直接大掌一拍，一道闷响之后，喝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汪骋怒气腾腾去找昝若，却发现对方没有任何表示，室内安静地唯余他一人沉重的呼吸，他瞥过眸子看了眼身旁的儿子，平复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别过脸不再开口。

显然，儿子要比老子更沉得住气。

汪君佑放下那只交叠多时的右腿，倾身将手中茶杯放在桌上，直起身，靠着身后椅背，两手自然地搭在腿上，面上舒展开来，眼神不自觉向下垂着，好似在回忆昨晚情形。

“昨天晚上七点之后，我有应酬，酒店里有监控，也有人证，大概十点左右才散，然后直接回家了，大概半小时车程；我父母下了班就回家了，别墅有监控，佣人能作证。”

杨卓琛将对方行程记录下来，再次发问：“那么请问，昨晚七点左右，汪媛有没有和二位或者母亲联系过？”

汪骋回过脸，和汪君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于是回道：“没有。”

“最近一个月，汪媛有没有和家人提起过一些奇怪的事，或奇怪的人？家里有没有人遇到一些怪事？又或者是和谁结了怨？”

汪君佑眉头短促皱起又展开，视线比之身旁的汪骋要飘忽些，这一变化，杨卓琛和窦瑞恒都捕捉到了。

“嘶，没有啊，媛媛这一个月，都没什么奇怪的地方——”汪骋一边说，一边看向昝若，后头的声音逐渐变小，但又能让在场人都听清，“除了那位同学的母亲一直纠缠不放，就没什么更奇怪的了。”

汪君佑很快也变回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样子，摇头肯定：“确实没什么奇怪的，家里也没有对头，商业上的往来，都看重人情和利益，没人会做触霉头还损福报的事。”

“汪先生这么说，就是笃定汪媛的死，和鸿达集团商业上的来往没有关系了？”杨卓琛紧追不舍。

“我怎么能笃定呢？查案子，是你们警察的事，我只负责提供线索，其余的猜测也好，推理也罢，我说，就能是真吗？”

汪君佑淡笑着反讽，微微摇头，对上窦瑞恒的目光，头部轻点。

窦瑞恒在临出发前，专程去了趟法医室。

在他进入汪家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汪媛带给他的矛盾感觉。

古色古香的装修，中规中矩的摆设，父子间隐形的差距，让他确定，这个家庭拥有绝对统治权的，应该是那位还没露面的集团董事长，汪媛的母亲，汪骋的妻子——赵志兰。

据他拿到的资料，结合汪家的现状，他可以确定，赵志兰女士，是一个非常传统，且强势的女人。

窦瑞恒垂下眼睫，面前的红木桌上，倏然出现一具胴体，青涩稚嫩的少女身躯上，荫蔽而私密的位置处，黑色纹路被烙印在她的躯壳上，疏松毛发间，隐约能看清几个外文字母，飞扬的笔画连在一起，好似在这片隐密位置开出一朵幽暗的花朵。

——TRUE LOVE

真爱，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为什么会在心里，将爱这种感情视作如此私密且羞耻的事情。

他眨了下眼睛，听到了杨卓琛询问汪家父子对汪媛的看法。

“媛媛很乖，也很贴心，总是很关心我和志兰的身体，我实在想不到，媛媛怎么会惹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东西？！他们根本就没有接触的机会！我们媛媛每天除了学校的学习，还有舞蹈班和古筝班，她是一个这么淑女的孩子，怎么会，怎么会走得这么可怕……”

汪君佑抬手拍了拍汪骋的后背，安抚着中年丧女的父亲，面上带着隐忍，压低了声线，眼神盯着右侧楼梯。

“是，汪媛很温柔，也和家庭教养有关吧，她向来不是很喜欢三教九流的东西，反而比较钟情于古典美学，在外人眼里，媛媛是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

杨卓琛下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被一旁等候多时的窦瑞恒截了过去。

“那汪先生觉得，汪媛会喜欢纹身吗？”

汪君佑有些无措，面上甚是不解，却也是试探性地给出了答案，“不会吧，纹身这种东西，她不会喜欢的。”

窦瑞恒在心间记了一下汪君佑的表情变化，左右打量着父子二人，又一次开口：“汪媛从小都是长发？”

得到父子二人肯定的回答后，窦瑞恒示意了同行的另外两人，杨卓琛就汪媛在学校的交友情况做了大致了解后，汪君佑带着几人，去了汪媛的房间。

汪媛的房间内在整栋别墅的最高层。

“整个四楼都是媛媛的地盘，除了她的卧室，还有一个琴房，一个舞蹈室和书房，除了打扫的阿姨，没有人会上来打扰她。”

汪君佑在前头带路，边走便介绍，窦瑞恒每次都会在对方开门后，快速过一遍屋内的整体摆设和其中比较突兀的地方，留心记下后，才抬脚，跟上汪君佑的脚步。

“除了阿姨，赵女士会上来吧，母女之间不会分享一些小秘密吗？”窦瑞恒站在书房门口，同站在汪媛卧室门边的汪君佑对视，勾起唇角。

看似很普通的家常话，却让杨卓琛察觉到窦瑞恒话里的意图。

汪君佑显然没意识到，抬手拧门，将赵志兰和汪媛间的关系暴露无疑，“不会，母亲每天要忙的事太多了，很少上来，就连媛媛的比赛，大部分时间都只有我和父亲到场。”

书房里，窦瑞恒临走时，看到了琳琅满目的奖杯证书。

甫一踏进充满沁香的卧室，窦瑞恒就注意到了一面照片墙，墙上的照片，记录了汪媛的成长，每一张，都是长发飘飘，大部分情况汪媛都穿着裙子，可谓是一个刻板到极致的女孩形象。

在父母兄长和外界眼里如此温顺的女孩，竟然也会去跑山？

窦瑞恒转身时，杨卓琛正好替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在他的视线中，正好可以看到杨卓琛面前整整齐齐的一排车钥匙。

汪君佑无奈耸了耸肩，顺着众人视线看到那一排车钥匙，抿唇解释道：“媛媛从没有叛逆期，跑山是因为秦家的二姑娘。她和媛媛关系不错，正巧当时我们和秦家有生意往来，两家姑娘性格都有些极端，所以想着让两人中和一下。跑山还是危险，媛媛不喜欢，但这属于她的交际，不得不去。”

咚——咚咚——

木板后的空荡回声，让屋内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杨卓琛身上。

汪君佑目光骤然暗下，快步上前，拉住杨卓琛的小臂，张了张嘴，在前后几道探究意味的视线中，稳着声音道：“同志，看得差不多，就别上手了，媛媛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

老刑侦人的直觉，使得杨卓琛和昝若对视一眼，就知道了对方心中所所想。

杨卓琛从汪君佑手中挣脱，两手举在前胸，绕步，离开床头位置，面带微笑地保证，“好，我不碰，您也不需要太紧张。”

“没有，我只是不想让媛媛的房间和她在时不一样，”汪君佑舔了舔唇，站在床头处，伸手示意几人，话中突出了重点，“您几位慢慢看，希望能找到对破案有用的东西。”

窦瑞恒戴上手套，走到汪媛梳妆台前，看似无意地翻看桌面规整的物品，实则却在注意着汪君佑对床头那块木板的在意程度。

咔——

极轻微的锁动，立刻让窦瑞恒注意到身侧的杨卓琛。

昝若瞥了他们一眼，在汪君佑视线范围内，肆意翻动着汪媛的衣橱，使得站在梳妆台边的两位，渐渐被忽视。

梳妆台很宽大，杨卓琛和窦瑞恒间隔着一米距离。

约么五六分钟后，一众瓶瓶罐罐的隔板下方，杨卓琛拉出来一个隐蔽的小木盒。

她一手将木盒打开，一手探到隔断下方，摸到装这个小木盒的滑轨后，收手，从盒子里拿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白色塑料瓶。

身后脚步声响起，杨卓琛将塑料瓶揣进口袋，小木盒原封不动地放回隔断下方，转身，就见汪君佑一脸严肃地站在他面前。

“不好意思几位，公司里我也有很多事，媛媛这里我实在想不到什么线索。”

逐客令已下，再呆下去确实没有眼色了。

昝若摘下手套，伸出手，温声与人道谢，“既然汪先生忙，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多谢您二位这次协助调查，如果又想到什么重要线索，随时可以联系分局。”

“好，我这边，需要马上回个电话，让阿姨送您几位下去。”

哗哗哗——铛！

镂空铁门回到关闭状态。

杨卓琛开车走出一段距离，昝若才从后视镜移开视线，窦瑞恒接过杨卓琛掏出来的白色塑料瓶，小心翼翼地放进物证袋。

“汪君佑一直在四楼，”昝若抱臂靠躺着，蹙起眉头，深吸一气道，“他知道汪媛床头藏着什么。”

窦瑞恒拎起物证袋，看着眼前的塑料瓶，心上有了某种猜测，忽略后视镜中一道强烈的窥视，收起物证袋，侧目看向窗外。

“汪媛的秘密，有可能是不被家庭或大众认可的，一种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