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太阳初升的光线，斜照进乐华区分局，三楼临时办公室。

这道光，径直照进墙边的饮水机上。

透蓝的光芒被映射在沙发后面的墙壁，偶然有个气泡从下方涌出时，也将墙上的蓝光带出一阵涟漪。

杨卓琛将桌上的所有资料打理好，装进一个密封袋，拿笔时，触到桌上的鼠标。

原本倒影着杨卓琛的黑色屏幕骤然亮起，他拿着笔压在密封袋上，再次看向电脑桌面，那封已读的电子邮件。

邮件内容分别是两份检验报告，因为是杨卓琛自己找的人，所以检测时间很久，昨天深夜才发来最终结果。

杨卓琛抬手，将电子邮件删除后，退回桌面，就着这样的姿势静坐了一会儿，直到外头走廊传来人声，他才回神，提笔，在密封袋名称那里，写上他熟悉的另一个名字。

杨卓琛起身时，将桌上的警帽戴在头上，两手抓着衣摆将褶皱处拉平，他的目光从息屏的电脑上划过，拿起他整理好的，113案所有与叶冲有关的线索材料，迈步，向着大门走去。

——‘结果出了，报告我E-mail发你，等会儿到。口头简单概括一下，那两张纸团里，有一个是有点迷药残留的，但剂量不多，另一个没什么问题；还有你送来的那个高科技，我们从上头拼拼凑凑出四分之一个指纹，太残缺了，不过和你送来的指纹基本吻合，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

房门关闭的一瞬，杨卓琛耳边清净下来。

走廊尽头，几名同样穿着制式服装的警察，有男有女，皆顺着声音，转身看他。

太阳缓慢移动至大楼正上方。

中午十一点，会议室大门终于被人打开。

杨卓琛迈着步子跨出会议室的那一刻，墙边突然冒出一道黑影，若不是见人穿着警服，杨卓琛差点就一脚给人蹬出去了。

“昝教导！杨队，董科长，新线索！”

来人是昝若的小尾巴耿子，话音刚落，昝若就越过杨卓琛，抬手挎上耿子的肩膀。

“走，咱们永争第一！”

二楼，技侦大厅。

耿子带着一行人来到一个黑框小眼镜的办公桌边，那小眼镜动作十分迅速地打开截取出的几段监控录像，闪身就跑去了身旁人的工位，给众人让开位置。

“这不是袁红玲吗？”向前率先开口。

吕晶看着监控画面，虽是疑问但又带着肯定的语气，“这是不是廖鹏的车？”

耿子冲她竖起大拇指，在视频中的女人上车那一刻，冲众人说道：“没错没错，这是2号晚上的监控视频，这个地方，与袁红玲家隔了三条街，当晚六点左右，袁红玲上了这台车，不到十分钟又下来了。”

耿子说完，调取了另一端监控，挽起的袖子露出半截小臂，啪嗒一声，指尖跟随手臂落下，敲击在键盘上。

“这一段呢，是廖鹏汽车行驶进这条街的视频，画面相对之前的监控会清晰，能看清开车的人穿着黑色雨披，但带着帽子口罩，还是看不清脸，无法确定驾驶人是廖鹏。”

“袁红玲的去向，和她交代的一致吗？”

耿子看了眼说话的杨卓琛，点了点头，将截取的画面放大。

“袁红玲除了没说她上过廖鹏的车，几乎没撒谎。她先是去超市买了给许超上供用的一些东西，然后出门上了廖鹏的车，十分钟左右下车回家，不到七点返回家中，直到3号凌晨三点钟，她才从家里出来，开车来到案发地。”

“会是廖鹏吗？”董九孺站在杨卓琛侧后方开口，视线在周围人群中巡视一圈，找到陈郜，盯着人问，“南广和津海各地还没有消息吗？”

陈郜抿唇点头，好似在内疚工作的失误，垂下视线，“通缉令发了，目前，仍然没有消息。”

董九孺移开视线，没有任何表态，看向杨卓琛，低声道：“先找到张俊归，大概就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廖鹏了。”

杨卓琛偏过头，对上向前的眼睛后，动作很轻微地点了下头。

嘀嘀嘀——！

向前转身离开时，吕晶手机突然响起，在身前三位的注视下，吕晶硬着头皮看了看来电显示，面上有些错愕，没有多想，直接翻转手机，将屏幕送到杨卓琛面前。

昝若视力很好，从手机屏幕上移到杨卓琛身上，对方正好开口：“去吧。”

接连两人的离开，让陈郜坠在最外围有些尴尬，来回经过这片空地时，都要冲他借过，陈郜皱了皱眉心，眼中划过一丝不耐，侧步上前，站在董九孺身旁。

“杨队，我去查张俊归线索。”

“行啊，耿子你们几个也跟着一起。”

杨卓琛没发话，昝若就大大咧咧地将耿子推了出去，动作娴熟地将截图的画面打印出来，一边指挥着身边两个男人。

“麻烦董科长拿一下资料，杨队啊，咱们应该再见见袁红玲了吧。”

*

乐华区，康华大街，棉纺厂职工小区。

夏日生命力强盛的爬山虎在冬日枯萎，一圈圈缠绕在小区周围的铁栅栏上，偶有几片依旧倔强的枯叶，随着瑟瑟寒风在枝桠处颤抖，好似消寂地摆了摆手，冲周围行人无声打着招呼。

八十年代的红砖小楼，放在2000年依旧如新。

门洞旁的垃圾口，正停着环卫三轮，甫一见到汽车停下，她便也跟着停下了动作，只盯着从车上下来的两男一女。

看样子，像是头回来，大娘看几人朝她这边走来，忍不住张嘴，“你们找谁？”

昝若面上立马带笑，“您知道袁红玲吗？”

这话一落，那大娘脸上，瞬间生疑，皱着脸打量三人，身子后缩，下意识排斥，“你们找她干什么？”

杨卓琛看清对方眼底的警惕，从昝若身旁走上前，掏出身份证明，左右环顾一圈，刻意放低声音，“我们来查案子，您瞧我们脸生吧，是上头派我们下来的。”

“是要重查红玲儿子的事吧？”大娘悄悄靠近了杨卓琛，也跟着轻声道，“我听说，小超死的那地方，又死了个姑娘，诶呀，听人说，就是害死小超的姑娘，这是银魂索命啊……”

“袁红玲家，是这一栋吗？”杨卓琛浅笑，与大娘拉开距离，仰头看了看小楼，“楼号都没了，我们也不敢确定。”

大娘点了点头，指了指门洞，“就这个口，二楼左边那户。”

昝若行径那大娘时，还是忍不住问：“大娘啊，谁跟你说，死的那姑娘害死了许超啊？”

“我们这纺织厂里的人，都清楚啊，就是那个校长的女儿嘛，人家有权有势给压下来了，所以好多人他都不知道。”

大娘说着，手也不闲着，拿着扫帚哐哐地敲着垃圾口的铁门，面上带着怒容，梗着脖子，好似她才是受了气的袁红玲。

可要让警方承认汪媛是许超案的凶手，证据在哪？

“证据？没有证据我会闹成现在这样吗？如果警局有正确的作为，汪媛应该还在牢里好好活着呢。”袁红玲一边用嘲讽的语气说话，一边瞥了昝若一眼。

杨卓琛看了眼昝若，董九孺也看出了袁红玲与昝若间的不对付，正色道：“袁女士，如果你能确定汪媛与许超案有关，许超的案子，可能会重新调查。”

原本哭天抢地一定要个公道的人，现如今却是对这个诱惑不看在眼里。

“重新查，查来查去也就是这样的结果，死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查的。”袁红玲低下头，黑白半掺的头发映入杨卓琛眼底。

“坚持了这么久，因为嫌疑人变成了受害人，原本的真相就不重要了吗？如果你所说是真，你不想要一个白纸黑字的证明吗？如果案子有隐情，你不想知道许超被害的真正经过吗？”

袁红玲侧着的身子微微一愣，似乎被杨卓琛的话打动，可也只是一瞬间，她再次摇头，缓慢看过沙发上的三人，眸光坚定地开口：“我不想知道了，现在这样，在我看来，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袁红玲还没说话，她摇头的动作，甚至是眼神，就让杨卓琛心里一跳，在对方说完，他才拿出照片，直冲对方道：“那么你口中说的处理结果，就是他，为你和许超伸张正义了吗？”

长达十几秒钟的沉默，杨卓琛从袁红玲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我不认识他。”

“那你为什么上他的车？”昝若目光咄咄逼人，紧跟着袁红玲的话问道。

袁红玲深吸一气，不知为何笑了下，两手搭在膝盖上，看着桌面下母子两人不同时间段的合照，语气十分真诚。

“他是个出租车司机，我本来打算去公墓看看小超，那师傅看我手上拿着那些东西啊，我还以为他是嫌晦气呢，我跟他说我们小超是个好孩子，我就这一个儿子，实在是想他。”

“他瞅了我一会儿，我心里都发毛了，突然他就说了小超的生日！那师傅还说，小超是受了冤走的，阴气盛，当天晚上去不好，我身上的阳气跟小超的阴气犯冲，对我们娘俩都不好。”

“我就说，您懂这些啊，能不能看看是谁害了我儿子，结果他不说，就告诉我，要想解了我儿子身上的怨，得第二天四点来钟，上他走的地方烧烧纸送送他，也好让他快点入轮回道，投胎做人……”

汽车经过一段减速带，公安局快散架的汽车好似海螺，车厢内回荡着一声声震动。

直到离开减速带，车厢内再次恢复平静，昝若从后视镜看了看后座的两人，指尖点了点手中的方向盘，靠着椅背张口。

“你们说，袁红玲说得是真的吗？”

董九孺最先看向她，沉稳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不知道。”

“你呢，老杨同志。”

杨卓琛被点头提及，转头，看着昝若侧脸，与前人保持队形一致，“不确定。”

短暂的停顿后，杨卓琛主动问道：“袁红玲口中的证据，是什么？”

昝若抬了抬眉头，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样，见后方董九孺也提起精神，她无奈，撇嘴一笑，如实说道：“袁红玲确认汪媛和许超的死有关，是因为一个人证，不过在调查后期，这个人也算不上人证了。”

“为什么？”杨卓琛甚是不解，身旁人的眉心夹起，和他表情出奇的相似。

“和许超互相喜欢的女同学，鸿达中学文科2班，许超出事后，她自杀未遂，下身瘫痪，确诊抑郁症，还说不出话。”

昝若说着说着，声音渐低，有些同情，“许超案发第三天，袁红玲去她家找她，那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了，但袁红玲离开之后，就来到公安局说凶手是汪媛，当天晚上，那孩子就自杀了，索性抢救及时，活下来了。”

故事不算老套，却是杨卓琛从未在现实中遇到的情节。

感慨之余，他对这个故事的女主角更多的是好奇。

车子缓缓停下。

几人才下车，分局楼里就跑下来一个人影。

吕晶手里拿着照片和资料，跑到车前，扶着车大喘着气，将手上资料递给杨卓琛。

昝若跺着步子上前，在看到封面照片时，眉眼中的松懈立马换上了严峻，抬手指着照片里的一张侧脸，“这就是我刚说的那个人证，窦月。”

吕晶稳着呼吸，看着昝若连点着头，“对，窦月。”

董九孺看着照片，提取其中重要因素，“汪媛，认识窦月，她们在，新和世纪。”

吕晶看向董九孺，依旧连连点头，“没错！新和世纪！”

在得到杨卓琛的眼神示意后，吕晶深吸一气，冲几人详细解释。

“这是九月份，曾继申在新和世纪拍到的照片，这个叫窦月的姑娘，没露出全脸，曾继申说那天他看我像照片里这个人，所以才问了些奇怪的问题，后来他回去找到底片，觉得可能会对我们有帮助，选择主动交给警方。”

杨卓琛看着照片中的两个长发姑娘，目光不由得定在汪媛的笑脸上。

汪媛的表情，看上去很高兴。

如果汪媛和窦月是朋友，那为什么窦月会和袁红玲说，汪媛是害死许超的凶手。

九月，大厦门口有阳光，说明还是白天。

两个女生都没穿校服，有可能是在假期。

假期，两人不是朋友的话，即便偶遇，也不有如此真诚的表情。

汪媛和这个叫窦月的人证，会是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