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今的这句撇清和徐笙宁关系的话语并没有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相信，或者应该说，除了徐笙宁之外，无人相信他们二人之间没有别的关系。
那落在徐笙宁身上的目光各异，什么情绪都有，疑惑中又带有一些恶劣的想法。
这时，周围刮来的晨风逢沙过响，再无一丝别的异动声音。这里是恢复到了以往的平静，却也是从此以后变成了死寂一片。
玄辰城主对着周围弟子说道：“好了，我们是时候该回去了。”
徐笙宁望着眼前这片废墟之地，在沉默中想着许多。
今后，此地再也没有一个小镇，也再无熟悉的面孔等着我在某日无聊时偷溜下山。
我又是只剩自己了。
她转身，看向那个唯一留有模样的人，背对身不知对谁轻轻说道：“等我一下。”
墙壁支撑着的那具尸体还是以那个姿态倒在那里，闭着眼睛，慈眉善目却有饱经风霜的痕迹。她身上没有什么损毁，几乎完好如初，看上去还真是一副安详的模样。
济宁和小北此刻才终于能自己站起来，看到徐笙宁走到那尸体旁边后便相视一眼，面目沉重，步子踉跄地跟了过去。
“笙宁，我们将她埋了吧。”
小北也语气温和，小心问道：“师姐，这前面的丛林中就是个不错的地方，要不就在那吧？”
“好。”
济宁本想将那老婆婆的尸体抱起来，可刚向前迈步就听见了徐笙宁的微弱声音。
“我来吧。”
济宁了然，随即道：“好。”
徐笙宁抱起那瘦骨嶙峋的老人，都没用什么力就轻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虽然这人已经没有生命，没有感知，但徐笙宁的动作还是很小心，找了个很舒服的姿势让她倒在自己怀里。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丛林一角，在那里，抬头望去之地就是一棵参天大树，常年绿叶遍布，长得很是生机勃勃。
他们将老奶奶留在了这里，让她依偎这棵常年青茂的大树，不再孤单。
沙地埋过身躯，留下轻微翻过的痕迹，徐笙宁的双手上都已经沾满了沙土，要用力甩才能彻底摆脱。而后，她双膝跪于那面前，晶莹点滴仍在眼眶中发亮，迟迟不散，要落不落地悬挂在那。
她最后拜别埋于地中的老人，口中没有发出声响，无人听见，可她却真切地喊了一声又一声的“奶奶”。
“笙宁，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纯白的纱裙也沾上灰尘，让本就凌乱的她变得更加狼狈。经历过一场大战和生死离别，什么都不如她此刻的表情那样凝重绝望。她视而不见自己头上的发丝纠缠，衣衫的肮脏痕迹，转身背对那里，只能走得干脆。
徐笙宁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只能径直往前走。
在清欢城众人都已背过身决定离开之时，突然，身后传来了一男子的声音。
轻微的低沉嗓音伴着疑惑：“这，这是怎么了？”
徐笙宁回头，看见的是一个见过一两次的面孔。
来人左手拿着一束绽放的鲜花，右手拎着的是那熟悉的篮子，不用想，里面装着的一定是他变了花样做的美食。
这附近的人因他看上去不聪明，做事笨笨的，所以都习惯叫他小呆子。可这样一个笨拙的人不止有颗无比纯粹的心，还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
他名为雁北，原本他父母的展望是让他像只大雁般翱翔天际，飞出这片贫穷之地，北方和平地域便是最好的去处。
可事实完全相反，他没能成为大雁，而是甘愿留在此处，守着一人，守着希望。
他带着呆滞的神色走近，左右扫视着两边陌生的一切，这满地的残骸废墟让他越来越心慌。他终于停下了迟缓的脚步，目光锁定在徐笙宁身上。他识得她，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镇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语气越来越慌张，焦急问道：“小玉，小玉呢？这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了？”
空气中只剩风的声音清晰，在众人沉寂一片的时候，徐笙宁在他那慌张不安的神色中终于开口，只能说道：“他们都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谁不在了？”
即使这句话的意思没那么明显，但连着这周围的画面一联想便也能很快明白。
徐笙宁没看他，低头浅声说道：“这镇上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噗通。”
轻轻的一声。
花瓣拍落在地，沾上泥土，顿时变成残花几多，薄弱凋零。
“我，我不信，我，她怎么会……”男子长相平凡，脸色蜡黄，五官聚在一起还有种贼眉鼠眼的感觉。那激动的言语伴随着欲将掉落的晶莹泪珠，他急得话都说不完整，一把抓住了徐笙宁的手臂，大声喊道：“你骗我，你骗我！小玉呢！你告诉我，她去哪了，我要见她！”
她被他剧烈的动作晃得快要站不稳，可还是没做出任何阻止他的动作。
小北将他的手大力拍了下去，半挡在了徐笙宁的身前，严肃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
他本就说话不利索，此时更加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雁北落了泪，眼睛左右不停转着，脚下步子终于动起来，跌跌撞撞之间，他只能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最终站在了一片房屋残骸面前。
他清楚，这里就是小玉住的地方，可是眼前除了黑乎乎的木头残渣和乱七八糟的碎物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此时的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也不愿接受现在看见的一切。
这里没有了那总是挂在门口衣杆上的娇嫩颜色的衣衫，没有了屋内他送给她闲来无事时用来解闷的小玩意儿，更没有了那个总是笑颜如花，温柔似水的女子……什么都没有了。
“小玉呢！我的小玉呢！”
在他崩溃喊着的时候徐笙宁也走到了此处。
“这镇上的人都中毒了，已经死了。”她顿了下，声音一直低沉，“小玉姐，也死了。”
“不，不，不会的，她不会死的。”那脸上的液体说不上是眼泪还是鼻涕，总之一团乱糟。他双脚站在原地，带着哭腔，不停歇的话语显得本就不精神的人更加疯癫，“我们要成亲了，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啊！她不会死的，她会和我成亲，她答应了我的！”
眼泪如同断线珍珠，他完全狼狈。
徐笙宁懂得他的难过，只是不能像他一样这么真实地表达出来。所以，她沉着气，继续说道：“他们都中了一种毒，我们没有办法，所以……”
他倒在了地上，嘴上不断重复，来回说着的就是那几句话语。
她答应了的，所以，他终于如愿得到了希望，可是，全毁了。
“那她的尸体呢？”在一阵不知多久的自言自语后，他眼中重新聚起一丝微光，挣扎起身后缓缓走近到徐笙宁的面前，说道：“我想见她，你让我，让我看看她，尸体也好，我就想再看看她。”
他还会和她成亲，即使是尸体也好。
又是一阵沉默，他仍期盼等着。
开口之时，徐笙宁说了谎：“尸体已经不在了，这镇上人的尸体都不在了，已经碎成石块，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是谁的了。”
那深埋土里，被一剑劈开的尸体已经血肉粘连，五官难辨，除了血腥气味和难消的邪气之外，她早就不算是个人了。
小玉姐生前最爱美了，那不堪入目的模样，她一定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残存的一丝希望都没了，雁北整个人卸了气，思绪飘走，随她而去。
如果，当初被一群混混莫名拳打脚踢，快要恍惚倒下之时，她没有救下他，没有对他柔声安慰，替他上药，那没被那些人打死的他也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上吊死去。
毕竟，这个世上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都不会有人在意。甚至，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尸体，直到时间流逝，一个枯骨挂于悬梁之下，某人无意打开了房门，发出一声惊叫，到此完毕。
原本是应该这样的，可是那个时候，她半跪在地上，给他的腿上药，眼眶也因为眼前这血肉模糊的一幕而变得湿润。她动作温柔，开口说道：“不是你的错，被他们欺负不是你的错，你要好好活着，活得比他们还好。”
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的雁北听到这句话后缓缓低头，看见的是她的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别人的笑容。
美好的她让他觉得这个本糟糕透顶的世界也是美好的。
他本就是靠希望活着，如今希望没了，那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呢？
徐笙宁本想开口说几句不熟练的安慰之言，可还没等发出一个字音，眼前的人却突然转身，面色坚定，使了全身力气奔跑，将一切抛之脑后，泪珠也随之飘落。
他所奔去的目标是几步之外的那棵陈年老树，是她，也是他的希望，寄托，一切。
“噗通！”
这一声来得迅速，响声巨大清脆。
徐笙宁抬目之时看见的便是一个义无反顾的奔跑背影，还没来得及等她抬手阻止，他的脑袋就正正当当，毫无收敛地撞上了那坚硬的树干。
又是一声巨响，身子倒在那棵树的前方。他的双眼仍在睁大，血色顺着头顶流淌，视线模糊，随之露出一抹微笑。
意识朦胧一片，在纯白世界中，他再度看见了她，仍是记忆中美丽的模样。
他安然闭眼，真正去寻她了。
在那里，他要再问她一遍。
“你真的愿意和我成亲吗？”
他希望等来的还是那句，“嗯，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