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一次痛恨自己如此嘴笨。

“你啊就是老是说话这么损，阿夜才不跟你亲近。”

年迈的女人笑的脸上褶皱更加明显，却丝毫没有对她老伴的话放在心上，“我知道阿夜，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孩子，所以才遭了这么多罪。”

她的外婆总是这样，温柔而坚定的站在她这一边，在小女孩被各家亲戚踢来踢去不愿意收养时，在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时，是外婆主动开口她来养。寻夜归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外婆说不就是个小女孩，她还养不活不成。

小女孩发过誓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外婆，给她养老。

可结果，她还没成为那个独立的女性，却先一步失去了对方。

外公说的挺对，她就是个白眼狼，她根本不不记得外婆，一心想要吸引母亲的注意力，想要得到的是她的疼爱。

所以，失去珍惜她的，也没有得到她想拥有的。

“我才不需要她亲近，离开后回来看看都不会，过来也是不情不愿的样子，也不知道谁招惹她。”

“你这老头子真的是，直说不就好了。”

寻夜归听着两人谈话，终于明白她的外公或许是个别扭的人，但过去时分对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要将她扔了，甚至真的将她抛弃在山上的经历，她始终觉得他们的感情就好像朦胧着一层薄纱，永远都无法亲近起来。

她只有尴尬。

现在别扭的人，换成她了。

外婆敏锐的注意到寻夜归的情绪，她招呼着她的外孙女走到一边，好一会才开口，“阿夜，你也别怪你外公，他那时候并不是有意抛下你。他那个人就是那样，嘴硬心软。他要是不同意，你觉得我能把你带到身边吗。”

寻夜归“嗯”了声，她知道，外公后来实际上对她也挺好的，只是有些伤害一旦产生，就没有办法那么轻易消除。

但说来也可笑，父母对她伤害更大，她偏偏还非要寻求那一点微薄的亲情。也许，人就是这样贱的，得不到的更珍贵。

“我想过去看他，但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没有外婆这个纽带维系他们的感情，寻夜归完全处于一种紧张而尴尬的被动当中。

“我会吃人还是怎么的，还是你没长腿？”

没想到这句话反而把外公惹怒了，多年未见，他也不是不想——就想一点点——他的外孙女，偏偏每次见到对方，总是拉长着一张脸，好像谁欠她几百万一样。这样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有人喜欢，也不知道他老伴怎么就觉得她内心脆弱，需要照顾了。

寻夜归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在十几岁那样敏感的年纪总是会容易想多，哪怕是如今她还是有很多无法释怀的。

时间真的会冲淡那些悲伤和痛苦吗，没有解开的心结只会缠绕的越来越紧，直到混乱成一团，最后就那么糊涂的过去，然后认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那不是因为想开了，而是时间太久了，久到在提起来都不好意思。

“但是，被那样说真的会很难受啊。”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来。

寻夜归看过去，那是最开始她过来时，跟她打招呼的女孩子。她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只不过觉得她过于亲切。

“这是我们家的事，你知道什么？”外公不满的说。

外婆拉了拉老伴的袖子，她总是这样，委婉而温柔，从不直接指明，这也是让寻夜归舒心喜欢的地方。

“我只是知道阿夜，虽然我们也很久没见面，阿夜估计也想不起来我是谁，”女孩子大大方方的笑着说，她的脸在昏暗中坚定而柔软，“但我可是一直记得，毕竟小小年纪就那么勇敢救了被困在洪水里的我，哪怕我死了我都还记得。”

寻夜归迷茫，她记得年少时家乡曾经发过一场大洪水，但没有人提过这件事，她还以为不过是她所幻想的。

小小的孩子也希望能长成顶天立地的英雄，这种情节其实还是受外公影响，但她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阿夜，还做过这么厉害的事吗，怎么都不跟我们说。”外婆显然也有些愣住，但还是笑着说。

“我也……忘了……”

忘没忘都一样，没有人在意，毕竟那时候外婆早已离开。

女孩子继续说：“她跟我说过她也很难过苦恼，总是不敢跟外公说话，看起来凶凶的还特别不耐烦，而且一不高兴就威胁要将她扔到山上去，不要她这样的外孙女。她有什么喜欢的也不敢告诉外公，因为外公说她是就知道浪费钱的冤种，只会折磨她。”

这无异于是公开处刑，寻夜归尴尬的头皮发麻，甚至想要捂住女孩的嘴。

她怎么会跟一个陌生人说这样的话，难道她那时候连哥说话的人都没有吗？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如此。

年少那么多细小的微妙的复杂的情绪，全都被埋藏在内心最深处，以至于到后面变得沉默寡言，成了那个不好相处的怪家伙。

气氛变得诡异沉默起来，寻夜归简直不敢相信外公听到这话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外婆没憋住笑，从一开始的隐忍到后面放肆的大笑，尤其是在看到老伴那隐忍的吃瘪的表情，她笑的丝毫没有给面子。

“就说你不会带小孩，你看，我说对了吧，就你这样还能让阿夜喜欢才怪了。”

“烦死了！”外公发不了脾气，只能郁闷的吐出这三个字来。

女孩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寻夜归，声音温柔而安抚人心：“我知道这是你不敢说出来的话，你别怕，以后有我在，我肯定保护你。”

“你保护？简直是胡说八道，我们都死了！”外公怎么看女孩怎么不顺眼，“我们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见阿夜最后一面，既然知道她是怎么想我的，那就赶紧滚吧。”

“外公……？”

寻夜归眨了眨眼，在知道他们出现的原因后，她胸腔鼓荡，汹涌而出的热意染红了她的眼眶。

这些年来，生活好像就是那样平平淡淡而毫无波澜，克制压抑着那些感情，变成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

家庭关系、感情向来是复杂而难解，寻夜归自认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她梳理不来，干脆逃避开。这样的话，自己就能够少受些伤害，可内心还是隐隐希望父母能够关注疼爱她。不是不想说，而是根本说不出口，因为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她所在意的从来只会伤害她。

“你啊，这是什么奇怪的煽情方式，”外婆笑够了，又变成那个温柔沉静的长辈，她招呼寻夜归到一边，声音压低，“阿夜，他们说内心迷茫的人才会进入到这里，被孤魂野鬼所勾走，我不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但是重新见到你，我依旧坚定你还是我熟悉的宝贝外孙女，所以我相信你，你最后肯定也能靠自己走出去。”

寻夜归轻轻靠近外婆，对方身上是她所熟悉的让人安定的祥和气息，她平静的点了点头。

此刻，她们都不用在言语什么，只是静静享受着难得的时光。

只可惜，这些总是短暂的，寻夜归正打算说些什么，她的外婆，所在意的这些人都跟玻璃镜片一样在她面前破碎开来，而从那后面伸出一只手，刺骨嶙峋而鲜血淋漓。寻夜归神经一震，整个人反应迅速的用□□将自己吞了进去，挡下了这一波偷袭。

“真是没意思，怎么每次幻觉都没把你杀了。”唐门冷酷而漠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与此同时，巨大的瞄准红点笼罩在寻夜归身上，“追你的命”在对她读百里追魂，这要是命中了，她绝对会死。

寻夜归还没从想要杀她的人是唐门中回过神来，她整个人脑子都有些晕乎乎的，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道道金灿灿的光芒袭来，巨大的圣火纹伴随着如烟花般的特效朝整个平面铺过去。它们全都汹涌的将寻夜归笼罩开来，而唐门的注意力也被强迫性的转到在使用朝圣言的喵萝身上。小小的喵萝挥舞着两把弯刀，金光下她的身影是那么模糊，却深深的印刻在寻夜归的眼中。

寻夜归仿若看到圣女祈祷，那速度快的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只能看到喵拳浑身是血。

“姐姐，你看我会朝圣言，是不是很好看？”喵萝跪在地上，手抱着那两把弯刀，气若游丝的开口。

寻夜归手忙脚乱的奶喵拳，冰蚕、圣手、千蝶，所有的技能落在喵拳身上却得不到任何的血量提升，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慢慢闭上眼，身体沉沉的坠落到大地上，再也没有任何的气息。寻夜归摸到脸上的泪，她好像总是这样，害的一个个人死去离开。

“寻夜归，你知道为什么救不了她吗，因为她早就死了。”

唐门从半空跳下去，声音戏谑，“归魂归魂，归的魂又到哪里，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不——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你杀死了她。”

寻夜归眼前恍惚了下，她的灵魂此刻好像就跟游戏里的角色融为一体，李渡鬼城的风夹杂着她的愤怒和难过，一同向唐门侵袭过去。她以为她会失去理智，可这一刻寻夜归是如此的清醒而冷静，她紧紧的贴着唐门不让对方有拉开的趋势。哪怕唐门一直逐星箭，也会被寻夜归顺势用蜘蛛拉过去。至于“追你的命”鬼斧时，寻夜归更是毫不犹豫的给对方圣元阵，随后化蝶接聂云离的远远的。她也没那自信对方的攻击一定偏离。

而唐门鸟翔的时候，寻夜归直接用□□吞了自己，两两相看反倒有些搞笑了。

“你果然跟阿夜一样讨厌，你为什么要唤醒那个家伙？”

本来是个小脆皮的唐门这时候却异常难打，就跟那个纯阳一样。

寻夜归也不敢贸然激进，她虽然打法凶了点，但是也是确保自己有技能的时候。

对于唐门的话，她根本不想理会。

他们无辜被卷入到这样的鬼城里面，最开始唐门提醒她，原来不是什么所谓的好心，而是“追你的命”早就知道这并不是普通的游戏。那唐门是什么东西，她看得到他们在地图说的话，还一起过来救她，原来不过是做戏吗？寻夜归想不明白。

这人——或者鬼，就是在这个李渡鬼城里一直戏耍他们的存在吗？

不，应该不是那样，寻夜归否定了这个猜想，但这样她更是不理解，唐门到底想做什么。

“寻夜归，寻夜鬼，我让你永远留在这里陪我！”

“不好意思，我讨厌这里，实在是太黑了，容易摔倒。”

寻夜归已经成功上了六层篾片蛊，献祭灵蛇获得的爆发在加上连缘蛊，她相信唐门不死也残。然而，唐门在她开始读的时候已经干脆利落的隐身。寻夜归也没多大失望，毕竟她其实也猜到差不多是这样的局面。

那镜子并不是什么能够找到离开的方法，看来是为了骗他们的幻觉。

可寻夜归却偏偏感激这场幻觉，哪怕那些都是假的，外婆的话还是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她知道，她的外婆当真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