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灿知道自己已经醒了，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四周一片漆黑，他企图睁开眼睛，却找不到自己眼睑的感觉，四肢仿佛出走般毫无知觉，他漫无目的地在这片虚空游荡着，漂浮无法着陆。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微光终于渗透进黑暗的世界，那个瞬间，他被卷入一股巨大的吸力，再醒来时，五感终于回笼，从微睁的眼缝里窥见了从厚重窗帘漏进来的日光。

这是他宅在房间里的第三天，后天就要过年了。

自从回远阳之后，盛灿就总往外跑，找三两个哥们去打电动或者玩密室，混到晚上八九点才回去。

那个所谓的家就像一个囚笼，密不透风，令人喘不过气。那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样子，衬得他像个外人。为了避免给自己添堵，他只好自己出门找点乐子。

最初卢雅并不想再在年前跟他闹矛盾，见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连整周都不待在家里大概确实有点过分，所以忍耐力到达极限的女人在三天前的早餐时间给玩野了的大儿子下了禁令。

盛灿听她的冷嘲热讽听得过于厌烦，耸耸肩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结果下一秒就脑袋一偏，冲击力作用在脸上，让他不得不偏过头。

不等他反应过来，拳头接连落在他身上，钝痛开始蔓延。

“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你这些天你天天跑出去玩我说你什么了吗？你就这么对我！我养你有什么用！只知道气我的狗东西！你怎么不死了算了！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回来！那个死小孩为什么要多事把你捡回来！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为什么！”

“……”盛灿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她打骂。脸上倒没有多疼，只不过被尖甲刮伤的地方有点刺挠。

被如此对待早已成习惯，已经谈不上难过了，只有无尽的厌烦。

盛小宝看傻了，他才十岁，多次看见母亲对哥哥打骂，也总结出了一套自己的应对方式。他终归是有恃无恐，跑到卢雅旁边抱住她的腿，哭到：“妈妈别打了，哥哥疼！哥哥疼！”

盛灿心里软成一片，抬手摸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哥哥没事，小宝别担心。”

卢雅的理智总算被小儿子唤了回来，她闭着眼深呼吸数次，牵着盛小宝的手离开了餐厅。

盛皓沉默地在一旁看着，最后站起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跟着妻儿出去了。

盛灿嗤声笑出来，摸摸脸上火辣辣的地方，指尖沾了一丝血迹，大概是被划伤了。

嗐，无所谓。

他在餐厅里待了很久，久到外面人都出门了，他才用零食饮料在卧室里堆成小山，然后安然地将门反锁，戴上耳机开始心无旁骛地打游戏。

这个射击游戏盛灿不怎么喜欢，但这次从正午打到傍晚他也不曾感到无聊，反而越打越兴奋，这种兴奋感在听到卢雅在外面的怒骂和猛踹时达到了顶峰——他就赌对方还没疯到找开锁师傅来拆门的程度。

他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人，这就是他的反抗。卢雅说的没错，他们就是在相互折磨。

……

躺在床上放空许久的盛灿准备开始自己第三天的蜗居生活，他打了个哈欠，起床把窗帘拉开，猛然被阳光刺痛了双眼，他背过身，拿了身衣服进浴室准备洗个晨澡。

热水带走头上的泡沫，他仰头向后撩起挡住眼睛的湿发，热水让晨起时紧绷的身体舒适了许多。

这日子过得真没实感。

洗完澡，他擦着头发坐到书桌前，想画点东西，但又苦于没有灵感，不得不作罢。每当这个时候他就很想念于幼诗，跟于幼诗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因灵感而发愁。

然而念想只浮起了一瞬间就被他压了下去——现在思念于幼诗只会让他更痛苦。

“干什么呢……”他插着腰在房间里环顾，自言自语道。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游戏机上，于是从善如流地打开电视，盘腿坐在地板上，随意选了一款飞车游戏，开始消磨时光。

等到刷新了自己上一次的记录，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里空荡荡的，把手柄往边上一扔，起身挑了桶泡面，耳朵贴在门边确认家里没人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出去接水。

既然出来一趟，自然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那可得给房间里进点货。他在盛小宝的零食篮子里挑挑拣拣，拿了好几个面包和饮料，满足的吃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指纹锁的声音，盛灿心里一跳，盘算现在跑回房间里大概时间不够，还要被回来的人看他慌忙逃窜的笑话，索性直接坐到餐桌前，就着泡面桶大口嗦。

盛皓一进门就看见久不露面的大儿子蜷在桌前吃泡面，皱眉道：“你就吃这些？冰箱里有剩菜，我给你放微波炉里热一热吧。”

说着，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把菜端了出来。

“你担心我饿着？”盛灿的语气颇有点疑惑。

盛皓说：“你是我儿子，我不担心你担心谁？”

盛灿更疑惑了：“那这几天怎么也没见你偷偷给我送点吃的？”

盛皓端菜的手一顿，回头看向他，只见少年眼神冷漠，嘴角跳着一丝浅浅的冷笑，便知道他这是故意刺激自己，回神将菜放进微波炉里，道：“是我疏忽了。”

“没事，毕竟我只是这个家的编外人员。”盛灿无所谓地挥挥手，“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我们……”时候盛皓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我们准备去超市置办点年货，你妈妈忘记拿车钥匙了，我就上来取一下。”

“哦，那你去吧。”盛灿又嗦了口面。

微波炉开始旋转，时候由于班上，还是走到儿子身边，说出那句老套的台词：“小灿，你妈妈她还是爱你的……”

“不是吧不是吧。”不等他说完，盛灿面露嘲讽，语调怪异，“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跟我说这个？她爱不爱我这种事情还重要吗？折磨我是她表达爱意的方式是吗？”

少年斜眼上下打量自己这个脾气性子都很软弱的爹，无语道：“别做戏了，你要是真心疼我，与其在我面前说她的好话，不如在她踹门和打我的时候拦她一下，别在旁边装木头。”

他似乎没说过瘾，又加了一句：“盛小宝都比你硬气点。”

盛皓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即使被讽刺成这样，也毫无破绽，温声道：“小灿你先吃点东西吧…你妈妈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向来不敢跟她作对。”

盛灿被他蹩脚的理由整烦了，放下筷子哼笑道：“我敢，盛小宝敢，只有你不敢。”他突然捂住嘴，嘲讽道，“哦，不对，你不是不敢，你是不愿意，毕竟我只是便宜儿子，而她是你亲亲老婆。”

闻言，男人露出十分无奈的表情，欲言又止数次，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起身走到厨房，等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后，把菜端出来放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说到：“吃点热的吧，我先走了。”

说完他脱下隔热手套，走到门前，换好鞋子回头望了一眼，似乎在纠结什么。大概过了五秒，男人叹了口气，推门出去了。

随着关门的声响，偌大的房子里再次陷入沉寂。

盛灿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冒着热气的饭菜，面色逐渐回归淡漠——他到最后也没有等来一句“跟我们一起去吧”。

他这个“温柔”的父亲，和他的母亲同仇敌忾，消磨着他对这个家的希望，和爱。这个家里所有人都有一个坚固的躯壳，他和卢雅的壳上长满尖刺，而盛皓的壳光滑到无懈可击，他们一边伤害着对方，又一边渴望着温情。

阳光斜射进屋，完美将他与光亮分割，不由令人感到阴凉。

“……”不想吃了。

少年把没吃完的半碗泡面往前一推，拿着选好的零食，回到了房间里。

下午盛灿又睡了一觉，睡得不知天多高地多厚，正在梦里跟哪位神仙比剑呢，就被突突的手机铃声吵醒了。

按理说像这种电话放平时他都懒得理，直接翻个身蒙头继续睡，可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后背发凉，总感觉不接的话，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费劲地撑起上身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在看见来电显示的那一刻瞬间清醒了，不带任何犹豫地按下接听键。

“于幼诗？”

“……嗯。”

对方只回了一个字就不说话了。

盛灿感觉莫名其妙，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对面所处环境的喧闹，有人在说话，有车鸣笛，还有小孩在哭闹。

他直觉有事发生，耐着性子问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没有回答，下一刻，听筒里传来一阵机械女声：“请骨科27号到306室就诊。”

“请骨科27号到306室就诊。”

听到这个声音，于幼诗便无意再寒暄，只道：“没什么，我有点事要忙，打扰你了，再见。”

随后电话便被挂断。

“……”盛灿面色阴沉地盯着已经黑屏的手机。

骨科？医院？

他抬眼望向外面漆黑的夜色，又打开手机看了看自己的余额，门外是盛小宝看动画片的声音，一个逃跑计划逐渐在心里成型。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他都仔细探听着外面的声响，悄悄开关门数次，终于被他逮到只有盛小宝一个人的时候，这才把门缝开大了些。

“嘬嘬嘬，小宝！”盛灿压低声音唤道。

盛小宝警觉地直起身，眼神瞬间锁定住自家哥哥只露了一半的脑袋，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哥！怎么了！”

盛灿慌张地左顾右盼：“嘘！小点声！”

“没事，爸妈出去散步了。”

“唉，我还以为他们在家呢。”盛灿舒了口气，放心地把门打开，快步走到杂物室把自己的行李箱推了出来。

盛小宝拿了个米果递给他，殷勤道：“哥，这是今天刚买的零食，你尝尝。”

盛灿撕开包装袋放到嘴里嚼：“好吃。”随后他蹲下捏了捏小孩的脸，嘱咐道，“哥哥今晚要出去冒险，你要是想助哥哥一臂之力，就别跟爸妈说哥哥拿了箱子的事。”

闻言，盛小宝翻个了白眼：“哥，我不小了，你想离家出走就直说，拿什么冒险糊弄我。”

“哈哈。”盛灿干笑两声。

“我知道你在家里不开心。”盛小宝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你要出去就出去吧，放心，我不跟爸妈说。”

说不感动是假的，盛灿拍拍小孩的后背，叹道：“乖，哥哥爱你。”

盛小宝在他颈边蹭了蹭：“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