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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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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四月,学生们都数着日子盼清明,期望能从繁杂的学业中喘上一口气。

于幼诗和盛灿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们主要是为了准备祭拜亡人。

放假前一天中午,因为走读懒得回家,两人吃完饭便在班门口走廊上吹风消食。

“南偌哥给我发消息,说他清明回来。”于幼诗靠着栏杆望着老樟树新发的翠绿色幼叶,问到:“你有亲人长眠东城吗?”

盛灿摇头:“我爷爷奶奶的牌位都迁到远阳了,今年肯定回不去。”

于幼诗:“那你准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我给我爸打了电话,让他帮我给两位老人烧纸上香,等高考完回去再祭拜。”盛灿说,“你呢?”

“我肯定是要回家的,元宵节都没有去祭我妈,清明必须得去了。”于幼诗耷拉着眼睛,“只不过大概要跟他们一起了。”

盛灿听出他语气中的落寞,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吧?”

于幼诗斜睨他一眼:“你去干什么?”

盛灿从背后抱住他,说得理所当然:“丑媳妇还得见公婆呢,我不得去给我岳母磕一个?”

正巧付喜妹和易丝甜也吃完饭回来,见他们的姿势,狐疑道:“你们俩怎么越来越腻歪了,给里给气的。”

于幼诗一把踹开盛灿,表情正直:“这你就不懂了,这是男生之前纯洁的革命友谊?”

“革命?”付喜妹,“革什么命?”

蓝柯伸着懒腰从班里走出来,懒洋洋道:“他俩可一起救过陈铭,那不得是过命交情。”

盛灿过去同他撞手肘:“还得是你最能理解。”

……

清明当天,于幼诗一大早就爬了起来,盛灿眼睛都睁不开就被他从被子里掏了出来。

望着窗外绵绵细雨,阴沉得仿佛傍晚六七点的天色,盛灿第一次欲哭无泪:“要这么早吗?”

于幼诗没理他:“赶紧,祭拜岳母都不积极。”

闻言盛灿怎敢怠慢,精神一振,迅速起床洗漱。

本来是打算坐公交回去之后再乘于思望的车去陵园,但等他们收拾好后,院前却响起了鸣笛声。

盛灿做到窗前,看见于思望在车里冲他们招手,转身到:“你舅舅开车来接我们了。”

于幼诗短暂顿了一下,随后穿好外套,应到:“哦,我们走吧。”

等他们锁好院门上车后才发现车上只有两个身影,于幼诗皱眉问到:“奶奶呢?”

何海宁回头笑了笑:“妈说她身体不好,走不动了,就不去了。”

于幼诗心下狐疑——奶奶从来没有缺席过母亲的祭拜,连今年元宵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上山去陵园,连他都没带上,这次竟然说不去了?

他有点不安,追问到:“奶奶身体很不好吗?”

于思望把着方向盘,沉声道:“你放心,奶奶身体不错,长了点肉,就是走路没之前稳了,大概不太想动了吧。”他打了个转向灯,目视路况,“我们想让她退休好好待家里修养,她说在家无聊,不肯退。”

于金花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那座乡下小学,学生就是她的命,自然没那么容易割舍。

于幼诗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天寿陵园在东城西南角,刚好同盛灿家成对角,开车得半个小时。路上何海宁问他们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然后下车给他们买了点包子豆浆。

把豆浆递给盛灿的时候,他不禁问到:“盛同学怎么想着跟我们一起去陵园?”

盛灿接过豆浆,插上吸管先递给于幼诗,笑道:“清明放假我一个人带着没事做,再说我和阿姨有一面之缘,祭拜一下也不算突兀。”

于思望点点头表示理解。

……

清明来祭祖的人向来只多不少,不过他们来得早,倒是免去了拥挤的烦恼。

天寿陵园说是建在山上,但东城地处平原,所谓“山”也不过是个小丘陵,而且为了建墓园,还被推平了不少,只留下了几座小坡。

烟雨天青,小雨淅沥,冰凉的水汽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子里,携着泥土的气息。盛灿撑起伞,等于幼诗下车。

趁没注意,于幼诗握了下盛灿的手,转身看着提着黄纸的两人,道:“你们…应该是第一次来?”

于思望点头:“嗯。”

他们年前才回,元宵时于金花拒绝他们的陪同,一个人来看的女儿,所以这自然是他们第一次前来。

于幼诗了解其中缘由,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跟我走吧。”

也许是下雨的原因,山上烟蒙蒙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甩下一滴又一滴零落的雨珠,薄雾既是让这些幽魂得以回人世间探看的施舍,又是将他们禁锢于此的囚笼。

听着耳边冷清的雨声,于幼诗绕过最前面一排的灵位,没忍住哼笑了一声,指着一旁道:“这里,是夫妻墓,我妈用不到的地方。”

说完,他无意多看身后两人的反应,步履平稳,插着裤兜向后排走去。

经过三拐,于思愿的墓便到了,大理石碑被雨淋过,颜色深了五分,碑上的照片倒并非正式照,而是一张生活照,照片中的女子身着淡黄色的棉绸白点裙,用手按着被风吹起的草帽,站在草坪上笑得娇艳美丽。

于思愿的墓自然是单人的,而且最妙的是,直到现在于思愿左右两旁的墓位都空着,似乎是有人买了却还未下葬。不过这样也好,她生性喜静,这样自是更合她心意。

看着那张照片,盛灿再次感叹基因的强势——于幼诗同他母亲几乎有八分相似,一见便知是母子。

树叶上坠落的雨点比天落的更大更重些,和伞面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盛灿陪于幼诗站在后面,将位置留给了另外二人。

自从来到这里,两个男人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此时也直愣愣地站在这里,盯着照片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大概率都是些“对不起”一类的赎罪之言。

于幼诗不想磨叽,淡道:“赶紧烧纸吧,别磨蹭了。”

于思望这才深吸一口气,放开了紧握的拳头,把伞收了起来,然后再于幼诗的注视下,缓缓地跪到了地上,褐色的裤子立刻湿了一片。

何海宁眼睛很红,也跟着跪了下来。

于幼诗从伞下走出去,将墓上的落叶枝丫扫落。

于思望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拿起一叠黄纸点燃,红蓝相间的火焰瞬间将纸张吞噬了一半,在湿寒的风中显得格外汹涌,仿佛蔓延的怒意。

墓前这抔火,在烟雨中燃得过分旺盛。

跪匐地上的二人,双手举至额前,重重地将七年的罪孽磕在了冰凉的青石板上。

一阵风袭来,仿佛一声叹息,黄纸之火妥协般缓和,似是不愿多看。

于幼诗沉默地抬起手,抹了把被空气中水汽浸湿的脸,收回视线。盛灿把伞撑开,给他打上,拍拍他肩上的水,轻声道:“衣服都湿了。”

这时间因果冤孽纷杂混乱,若是沾了亲带了故,那更是一团乱麻,连阎王爷都得摆手暗叹的程度。

“我妈是个心软的人。”于幼诗看着照片上美丽明艳的女人,小声道。

但是就是因为对别人心软,所以对自己才更心狠。她舍不得责怪儿子,不想拖累母亲一生清明,也不愿毁了丈夫和弟弟的前途,所以只能配合母亲用谎言编织假象。

毕竟这样对所有人都好,除了她自己。

“我想过,如果我是我妈,会怎么做。”于幼诗没有故意压低声音,音量足以让其余三人都听见,“答案是毫无办法。”

“她那么温顺,从小到大都没有叛逆过,她憧憬家庭,相信爱情,家人就是她的一切,在她的意识里,所有人都是相爱的,不是吗?”

何海宁猛然捂住嘴,跪在地上躬身颤抖起来。而于思望再次握紧拳头,双眼通红,牙关紧缩。

“你们离开的时候那么决绝,有想过现在这种状况吗?”于幼诗语气平淡,却不难听出平静水面下的涌流,“我觉得应该没有。”

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

“你们笃定奶奶和我妈为了这个家的体面,为了不让我们沦为笑柄,不会将这腌臜事传出去,也笃定我妈对你们俩的爱和包容,即使再出格她也不会真正跟你们计较,所以才仗着她的温柔和纵容肆无忌惮。”

“既然她不怪你们,也不怪我,那她能怪谁呢?”于幼诗讽刺地笑出了声,“这一切的一切,总得有个原因吧。”

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比这四月寒流还要冰凉。

“所以她只能反省自己是不是不够好,不够聪明,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你们的感情,没有第一时间撮合你们,没有第一时间放你们相爱……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迟钝,不然也不会造成这种后果……”

于幼诗笑了笑,眼尾滑下一滴泪:“妈妈问我,她是不是个特别不合格的姐姐和妻子,所以你们才都不喜欢她,对她这么残忍。”

“呜……”何海宁猛然一抖,哭声被这一方一方深山稀释。

于思望胸膛起伏,捂住胸口,像是喘不过气。

“你们觉得自己算男人吗?嗯?”于幼诗缓缓地单膝跪下,拽住于思望的衣领,“你们两个混蛋自私自利毫无责任感,以为现在忏悔一下就能赎罪?你们到底想过她们究竟会遭受什么样的痛苦吗?”

“你们是相爱的!你们的爱情伟大!难道我妈就不爱你们吗!事发后你们没有一个人安慰过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同她好好坦白实情,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你们可真精明啊,那么多解决方法,愣是选了对你们来说最省力、最有效率的那个,对吗?把全家都抛在脑后,成全你们所谓的爱情,是吗?因为确信那两个女人会为你们承担一切,所以你们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选择逃跑,是吗!”

被质问地二人贴得很紧,低着头看不见表情,看上去像两只被责罚得很凶的狗,竟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看着他们一副受欺负的样子,于幼诗是真的觉得好笑到不可思议,不由咳嗽两声,才道:

“三十多岁啊…你们那时候是没嘴吗?为什么不能开导开导她?为什么不选择好好商量?为什么能狠心选择一走了之?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有没有一丝一毫为她考虑过!说啊!”语毕,于幼诗没控制住怒意,一下子把人掼在地上。

于思望硬生生挨了这一下,向后倒去,何海宁本能地去扶他。

盛灿也举着伞,蹲下揽住于幼诗的肩,环顾四周被这里的动静吸引注意力的人群,表情凝重。

“还有…还有我……”于幼诗喘着粗气,面色发红,眼睛瞪得很大——盛灿还是第一次见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显然是怒极。

也是,盛灿按住于幼诗的手臂,以免他暴走——都到了妈妈这里来,自然很难不想把这七年来的愤怒和委屈一并发泄。

于幼诗的眼睛死死盯着依偎在一起的二人,声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有些沙哑:“懦夫!混蛋!现在装得这么好到底有什么用?难道还奢望我跟你们玩阖家团圆的小游戏吗……”

嗓子太过干痒,于幼诗咳了两下,声音更嘶了,缓缓开口:“那时候骗我帮你们隐瞒,有想过以后我的阴影吗…?留我在家的时候你们真的考虑过我们日后的生活吗?我受欺负的时候你们在哪?被别人笑话没爹没妈没教养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回?”

“你们两个告诉我!告诉我啊!”

“七年!整整七年,除了转点臭钱回来音讯全无!你们到底在躲什么!生怕我会阻挠你俩所谓的‘爱情’,是吗!”

他状似癫狂,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和面庞,看起来很狼狈,仿佛在哭。仅存的理智让他紧紧捏住拳头,指甲深陷入掌肉里,才不至于做出更暴力的举动。

盛灿发现他的呼吸很急促,想起上次云福寺时南偌的反应,不由皱紧眉头,把伞扔到一边,让人靠在自己肩上,帮他顺气。

“别激动,慢点呼吸。”因为焦急,语气自然也严厉不少。

于幼诗是个理智听话的,只不过有点倔,非要梗着脖子自己挺直身体,半点不肯在另外二人面前服软,好在最后顺着他的节奏慢慢缓了回来。

何海宁面露担忧,唤到:“小诗,你还好吗?”

于幼诗厌恶地转过身,让盛灿扶他站起来,冷声道:“我没事。”

黄纸慢慢地烧完了,恢复状态的于幼诗倔强地擦了把脸,蹲下身又往里填了些纸币。

于思望同何海宁站在旁边,被雨淋得狼狈,低眉顺眼,一语不发。

良久,于幼诗看着烧得旺盛的火焰,声带的过度使用让他的嗓音有些嘶哑:“我妈也像我这样吼过你们吗……”

树叶落下,无人回答。

“你们…也是这样回应她的吗?”

然而两句质问,只换来了于思望的一句:“对不起……”

于幼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才不至于让自己继续像个疯子一样怒吼。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他睁开眼睛,脸上映着摇曳的火光,语气幽然,“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盛灿在心里不断抿着这句话。

当年于思愿还不是这样,被两个沉默的人对比得宛如恶鬼,只能看着两张歉意却冷静的脸,听着那一声声“对不起”,不断从自己过激的语言和动作中反思——

是不是我做了错事,是不是我不够温柔,是不是我太蠢太凶了,才会让从小宠爱到大的弟弟,让为之付出了真心与年岁的丈夫,让这么理智自持的你们,都背叛了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能狠心把我的爱踩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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