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载梦之船倏忽靠岸，万屿唯恍然回神。

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曾经见过的场景。

纯白色的空间，脚下是潺潺的透明流水……不，好像和上一次不太一样了。

流水不再是透明的，而是有着微弱的颜色。

但那颜色太过微弱，万屿唯蹲下来凝神看了半天，也没有认出那是哪种色彩。

倒是泪水在这段安静的凝视中彻底干了。

潺潺的流水声似乎涤荡了过多过繁的情绪，于是揪着心脏终于能从痛苦的灼烫中恢复常态，思绪也能伴随着这两条水流的流淌而平缓地运转。

是的，水流的数量也和上次不同的。

有两条不同方向的水流，宽度一样，长度不同。

其中一条水流却不是紧贴地面，而是奇怪地漂浮着。两条水流处于不同的高度，虽然它们方向迥异，但是却没有交汇。

漂浮的那一条水流，自来处到去处无限地延伸着，看不清始端，没有尽头。

而另一条虽然同样看不清起点，但却有一个确定的终点，这才是万屿唯记忆中、读档空间里水流的状态。

万屿唯伸手触摸，果然，有终点的水流可以正常地进行查看与选择，每一滴水里都包含了在“顾客即上帝”副本中某一刻的世界。

而那条无限延伸的水流，却似乎只是正常的水而已。万屿唯看不见水里的世界，也无法直接选择。

为什么呢？

万屿唯不知道原因。他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思考这些。

“顾客即上帝”副本里的悲惨结局，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恢复清醒的头脑，正用来仔细地分析复盘每一条获知的信息，检查是哪一步出现了错误。

安静的空间里是最适合思考的。

但他还没能过掉多少条线索，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所以呢？你要跪下来求我吗？”

是流明的声音。

绝对是流明的声音，他那么频繁地缠着万屿唯，还经常对着万屿唯碎碎念，万屿唯不可能听错他的声音。

但是……虽然这个音线是流明的，但说话的语气和语速，都和万屿唯熟悉的流明相去甚远。

冰冷的，傲慢的，居高临下的。

虽然流明在万屿唯面前也曾经对别人展露过敌意，但和那个时候的状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万屿唯屏住呼吸，听到流明还在继续说。

“门开着，所以我能进来。你很菜，所以我能直接打。听懂了吗？跟你这种东西说话真是倒胃口……我要回去了，你就是真的下跪也没……”

听声音，他似乎是在有终点的那条水流的上游。

趁着流明还在接着说话，万屿唯循着声音寻找，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白毛。

他的对面空无一物，不知道到底是在和谁说话。

而流明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再张口时已经完全变回了万屿唯所熟悉的流明。充满鲜活情绪的声音。

“……唯？”

流明看着万屿唯，一双金眸里满是意外。

但他也只愣了一瞬，便很快反应过来，表情变得小心翼翼的：

“你、你……”

难得能有流明犹豫措辞的时候，他纠结半天，最后才说：

“你当时疼不疼啊。”

万屿唯勉强地笑了笑，向他解释：

“死的不是我，所以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空雪那个时候到底疼不疼，到底有没有感到痛苦。

流明了然，立刻就猜到了是空雪死在万屿唯的面前。

流明现在确实有点尴尬。

那家伙把流明拽出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差了，正好是在万屿唯他们遇险的时候。

他当时还说过要保护万屿唯呢，结果关键时候却不在线。

再说，即使和自己的形象无关，流明也不想让事情发展成这样。

亲眼见到了重要的朋友死在眼前，这一打击对于万屿唯来说简直直戳弱点，实在是太痛了。

现在站在流明面前的万屿唯，整个人都焉掉了。

眼圈很红，更不用说眸子里的光彩变得有多黯淡。

流明很心疼这样的万屿唯。

但万屿唯刚刚在流水边待了那么久，他的情绪已经缓和了很多，精神状态也恢复了不少。

再说，万屿唯的性格本就没有向流明诉苦或是指责什么，所以他没有就此讨论读档前的详情，而是直接问流明：

“你刚刚在和谁说话？”

如果是平日的流明，此刻一定会说些“唯宝是在查岗吗？不用吃醋哦，我绝对是一心一意的”之类的话。

但流明现在又心疼又自责，同时还担心着万屿唯的情绪，所以完全不敢开玩笑。

可是，万屿唯问的这个问题，流明又真的没办法如实回答。

所以他只能沉默。

万屿唯等了片刻，发现流明还是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

“没事。”

他知道流明来头特殊。第一次在这片空间相遇时，流明身穿白色长袍，也没有完全回答所有的问题。

为什么会出现在万屿唯的读档空间，为什么会直接地黏上万屿唯，为什么和其他的玩家格格不入……

这些关于流明的问题，万屿唯全部都不知道答案。

说那句话时，万屿唯确实没有要责怪流明的意思，但流明却肉眼可见地慌了起来：

“抱歉唯唯，这个我实在没办法告诉你……等以后可以了，我绝对会第一时间向你坦白的，你别——”

流明本来想说“你别生气”。

但他看着万屿唯的脸，那因为过度的悲痛而疲惫的表情，使流明的话在喉间滚了滚，最后变成一句温柔而低落的轻语：

“……你别难过。”

流明陪着万屿唯，沿着水流往前走，回到他最开始的地方、那个水流中止的终点。

为了转移万屿唯的注意力、让万屿唯的情绪变好些，流明刻意地找了很多闲聊的话题，即使自说自话也要继续说下去：

“这些水流的颜色居然有变化，唯宝你看，居然变成蓝色的了。”

万屿唯的脚步停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是吗？原来是蓝色的。”

虽然关于流明的问题没能得到解答，但关于自己的……这片空间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吧？

如果是的话，那就是关于自己的某个问题，得到了解答。

慢慢来的话，认真做的话，一切都能变得好起来吧。

思及此，万屿唯长呼一口气，努力从奇怪的低落中振作起来，主动向流明交代了副本中后来发生的事。

“……然后，我就读档了。”

说完的时候，他们也正好回到了水流的终点。

万屿唯在那处停顿的终点前站着，垂眸看那清澈的浅蓝色水流。

不等流明说什么，万屿唯主动问：

“你什么时候会离开这里？”

在“考生请作答”的读档时空中，流明是突然消失的。万屿唯不确定这一次会不会发生相同的事。

流明理解了他的意思，赶紧保证道：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会突然离开你的。”

“……真的？”万屿唯小声地问。

流明便立刻认真地回答他：

“真的。”

关于“一直”的保证，听起来也太过美好，所以显得虚假。

但即使是虚假的，对于现在的万屿唯来说，这句承诺也会是莫大的安慰。

万屿唯抿了抿唇，眼圈微红了些，却没有哭，而是笑了一下。

“嗯，那我相信你。”

说了这么多，万屿唯彻底放下因为见到流明而重新涌现的情绪。

他摒弃杂念，思绪轻快而认真地飞旋起来，抬头问流明：

“你觉得人偶衣服上的那些宝石，到底是什么东西？”

空雪……死亡的结局，虽然直接原因，肯定是万屿唯他们选择当着春牛的面接触胡卉、而被蹲守多时准备充分的春牛反杀。

但实际上，就算春牛不出手，如果其他的玩家解决了那个贵客而回过神来，围攻万屿唯等人，那依然没有多少活下来的希望。

选择非荣钻阵营，就是选择与整个副本的其他玩家为敌。

这个选择的风险很高很高，高到让万屿唯回到了这片流水空间，但万屿唯当时能做出这一选择，也不是一时冲动。

因为非荣钻阵营绝对是更优的选择。

在荣钻阵营里，玩家既需要为满足荣钻方的要求而疲于奔命，又完全地被隔绝了所有与副本核心相关的线索，一无所知，处于绝对的被动。

万屿唯读档的时候，保安他们可还没有帮春牛打开大门呢。

谁能保证他们能够心满意足地解封大门，而不是继续敛收荣钻阵营玩家的钻石呢？

万屿唯觉得春牛他们大概率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只有选择非荣钻阵营，才有可能把握副本中的主动权。

必须要理清各阵营的目的，进行交涉和谈判，用线索为武器，才能亲手推开那扇大门。

所以万屿唯思考的不光是“怎么战胜春牛”这一问题，还有“副本的逻辑到底是什么”这一更复杂的问题。

万屿唯之前回顾复盘整个副本的线索，从宏观的梳理上，意识到了“宝石”是串联线索最多、也是主动性最大的情报。

只要能弄清了宝石的机制，就可以解决一大半问题。

他抬头问了流明这个问题，却在流明回答之前，又接着说了一句：

“宝石真的是‘货币’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云半夏宝的地雷~很感动！谢谢宝quq

感谢看我看我看我名字我不会起名呜呜宝的营养液~

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投喂支持=3=啵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