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被提问的那一方，但流明觉得万屿唯自己已经有了想法。

“唯唯觉得宝石不是货币吗？”

万屿唯已经站累了。

他在水流边坐了下来，双手抱着屈着的膝盖，脸也就这样伏在上面。

万屿唯整个人蜷成一团，因为疲惫而声音发软：

“如果是的话，就不会这么奇怪了吧。”

货币，是交易中不可缺少的存在。

在以交易为生的荣钻购物中心，货币机制自然是最基础的机制。

购物中心和下面的商铺们为了获得货币，才会以“顾客即上帝”的标准热情招待顾客。

而顾客们也正是因为拥有钱款，才能在购物中心里“度过愉快的时光”。

理应是这样的……但宝石，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货币。

流明紧挨着万屿唯坐下。

他的坐姿散漫而嚣张，对万屿唯说话时声音却很轻：

“你觉得是哪里奇怪？”

万屿唯没有看流明，而是发呆般地看着眼前的流水。

因为坐了下来，所以他们和那些水流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些。

在这片虚无的时空之中，水流散漫而循环地涌动，发出清冷的水声。

而那些水滴，实际上是万屿唯所经历过的每一个时刻。

在那之中肯定有那么一滴，是万屿唯和流明刚到奶茶店的时候。在那时，店主询问万屿唯要用什么支付。

【“大钱的话半枚，小钱的话十五张……宝石的话，三颗就可以了。”】

店主是这样说的。

也正是这个说法，让万屿唯知道了荣钻购物中心里并行的三种货币：

大钱、小钱、宝石。

三货币体系的想法，在后来得到了无数次的验证。

无论是打工时看到的价格单，还是长发女孩的回忆里哭着求胡蝶收下宝石。

再加上后来，线索们都和大钱小钱没什么关系，只有宝石一直是关键的重点。

所以，万屿唯忽视了其他两种货币，而“宝石是一种特殊的货币”、这一想法一直作为默认的既定事实，万屿唯完全没想过回头怀疑这一点。

但是，宝石真的是货币吗？真的是和大钱、小钱同类的存在吗？

如果连本质都开始质疑的话，这份质疑却能向下蔓延出无数合理的逻辑链，将那些无法理解的奇怪细节尽数解释。

“宝石和其他的货币的共同点，肯定是有的……店主把它们相提并论，这是最大的证据。但是，宝石和其他货币的不同点，也太多、太深了吧。”

万屿唯皱着眉。因为感觉很累很累，所以他连皱眉的动作也是轻轻的。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思考上，努力让自己的逻辑保持冷静缜密。

宝石的第一个特殊之处，是“初始数量”。

按正常的社会逻辑，钱款这种资源，是需要通过种种手段而积累的。

换句话说，钱应该是从零起步的。

但宝石却不是这样。

所有玩家都有对应的黑袍人偶，而黑袍人偶上的宝石数量、颜色全部都一模一样。

最开始，万屿唯还以为这是恐惧之瞳介入的影响，这些人偶宝石是被投放过来的玩家标配。

在恐惧之瞳主神的强大力量下，这些异常可以被解释得通。

但是后来，通过回忆，万屿唯发现那个想向胡蝶买向日葵的长发女孩、她的人偶也和玩家的一模一样。

在万屿唯感受的那段记忆里，女孩拿出的人偶衣袍上有大量宝石被扯下的痕迹，说明她已经花了很多宝石。

剩下的那些宝石，无论是颜色还是位置，都和玩家人偶衣袍上的宝石完全一致。

从宝石被扯落的痕迹上看，如果女孩没有花过宝石，那数量也会完全一样。

这么说，所有的一般客人，都会在进荣钻后拥有相同数额、相同类型的宝石。

这就是宝石的“初始数量”……可是，这怎么可能？

宝石是能换取东西的，所有人的宝石数额相同，那不就意味着所有人在最开始就拥有着购买东西的权力？

这宝石是谁给的？又是出于什么理由而给的？

“所以，宝石是有问题的。没有正常的货币会像宝石这样，是以一定数额为所有人的初始数量的。”

宝石的第二个特殊之处，就是“计算方法”。

货币都是要被量化的，一块钱有一块钱的意义，十块钱有十块钱的意义，数学的加减乘除在货币数额上是可以直接套用的。

商铺那边对宝石的计算方法似乎和正常货币是一样的，明码标价着商品或服务对应的宝石数额，在收费时与大钱、小钱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保安NPC这些代表着荣钻最直接立场的人，对宝石的计算方式却很奇怪。

荣钻方对胡蝶的铁盒步步紧逼，最可能的理由就是觊觎里面所装的宝石。

但那铁盒里的宝石数量，也没有多到能让荣钻兴师动众的程度吧？

加入荣钻阵营的玩家有那么多，哪怕每人献出一颗，那也差不多能凑够铁盒里的宝石数量了。

逻辑的结果出现了冲突，那么一定是某个前提属于谬误。

往回追溯的话，最可能的错误前提就是宝石的计算方法了。

难道荣钻方不是以数量来计算宝石、而是以另一种办法？

……等下，好像记忆中有哪个场景，正好与这一假设呼应了。

是空雪死前的事。

空雪的死亡，在客观上换取了宝贵的信息。

那些线索沾着空雪的血，烫得万屿难以承受。

万屿唯痛苦地闭了闭眼。只要一想到空雪死去的记忆，他就感到全身发抖。

大概是因为心受了伤而过于脆弱，所以刻意地想要回避吧。

但是不能回避。

因为是武器，所以得认真地握紧。因为还有可能，所以必须一直一直往前走。

流明一直看着万屿唯，所以刚刚就发现了万屿唯的表情不对。

他本想出声安抚万屿唯，但瞬息之间，万屿唯自己又重新睁开了眼。

流明顿了下，苦涩而无奈地笑了笑。

流明收回了想要伸出的手，顺着万屿唯的逻辑问，和他一起梳理：

“关于宝石的计算方法、和其他货币不同的这一点，你想到更好的依据了吗？”

万屿唯点点头：

“保安敲诈春牛的时候，也说了相关的话。”

【“本来是丢了四人的份……这样吧，我帮忙给上面说点好话，你补上三个人的份就可以了。”】

保安想要贪更多的宝石，所以才会以丢失为理由向春牛索要。

在索要的时候，他说的宝石数量单位是“几人的份”，而不是如店长那样直接的“颗”。

就算是个人的语言习惯，这一点也太奇怪了。

更何况，保安因为春牛的态度很好，所以主动打了点折。

按照万屿唯的预想，保安顶多会少要几颗，但实际上，在打折的时候，他是直接减成了“三人份”。

从四人份到三人份，这折扣的力度可太大了，真不像是会借机敲诈同阵营玩家的NPC的作风。

是保安真的这么喜欢春牛吗？万屿唯不太信，他觉得更可能是别的原因。

比如说……不到一人份的宝石，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要打折就干脆折掉一整个人的分量。

毕竟只拿半份或是九成，都是不完整的，只要不完整的，就是有意义的。

而这样的结论，相应的说法就是：

只有拿到某人人偶衣袍上所有的宝石，才能有意义，宝石才能“换取资源”。

哈……这样就串联起来了。

得出这一点的时候，万屿唯并没有多惊讶，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后悔。

因为这个结论，早就在开始复盘和推理之前，就由空雪的生命为代价，展现在万屿唯眼前了。

空雪人偶上的宝石被全部扯落的时候，他被不知道是什么存在的力量斩首了。

只要单个人偶的宝石全部被夺取，人偶对应的客人就会人头落地、凄惨地死去。

保安这类属于荣钻方的NPC，会将掉落的人头装在人偶身上，这些黑袍人偶就摇身一变，成为了贵客身体里那些畸形的东西。

既然这样，关于荣钻方对胡蝶铁盒的奇异觊觎也就有了最合理的假设：

那只铁盒里的宝石，虽然数量上看不算震撼，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两个人偶的量，但实际上，却来自于无数人。

是无数人的“一颗”宝石，汇聚在这小小的铁盒里。

而这样的“一颗”，就是对“全部”的破坏。

因为这些宝石藏在胡蝶的铁盒里，只要荣钻方拿不到这只铁盒，那么这些宝石对应的客人们、即使失去了所有的其他宝石，也会因为这么“一颗”而活下来。

万屿唯和流明当时对着铁盒有很多漫无根据的猜想，现在回头一看，居然也有成真的。

……那只铁盒的锁孔，是故意设计成宝石的样子的。

有些普通客人，隐约猜到了宝石被夺走后的下场，他们仓惶而无助的时候，如果能发现这只铁盒，便能心有灵犀地想到同一个做法。

取下一颗宝石，用它解锁，将它放进铁盒，然后重新将铁盒关上。

除非下一个人拿出自己的宝石解锁，否则，这只铁盒无法被打开。

铁盒就这样只进不出，和流明当时说的“存钱罐”简直一模一样……

但在这只铁盒里累积的不是胡蝶的财产，这只铁盒，反而是胡蝶为他人创造的庇护所。

宝石不是因为拥有而获得价值，反而是要通过失去才会获得价值。

这才是，宝石的本质。

万屿唯恍然，关于荣钻各阵营的立场也因此而呼之欲出。

但在梳理那些之前，他想起了另一件曾经在意过的事，并得到了解答：

当那些一般客人放下宝石，想要重新关上铁盒盖子的时候，他们就会看见铁盒内顶上贴着的那张便签。

【不要放弃，不要忘记，不要输】

这句话，原来是胡蝶写给所有普通客人的。

美丽绚烂的蝴蝶，璀璨夺目的宝石，在这些存在之中，这句凛然而决绝的文字，才是真正属于胡蝶的。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唯宝能带系草进读档空间，系草一定能立刻意识到自己该播放柯南BGM，并且在进来的第一秒就开始循环播放

-

感谢小天使零星萧华开诗韵的营养液6瓶，感谢小天使云半夏的营养液5瓶，感谢小天使看我看我看我名字我不会起名呜呜、小天使卖火柴的小女孩的营养液1瓶~非常非常感谢大家的投喂支持！啾咪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