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强光，撕心裂肺的疼痛，李荷花感觉自己浮在半空中，身体不是自己的了。剧烈的疼痛过后，是头晕目眩，意识渐渐回炉。

“am，is，are都是动词，am跟我，也就是I一起用的………”

李荷花脑子嗡嗡嗡的，窗外阳光刺眼，她睁开一下，又闭上，耳边还一直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说话。她缓了两下，眼睛终于睁开，头好痛啊。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小平头。

衣领被洗的泛白，边缘处还有磨损，像镰刀的内里的锯齿。

脖子上黑黑的，有黑色的颗粒，不知道是灰尘还是煤粒。他的手放在课桌上。

课桌上？

“李荷花！”

她昏迷时一直在耳边不停响着的那个女声叫了她的名字，声音短促，很生气的样子。

她朝着声音处看去，一个女人站在黑板前面，双眼凹陷，两只手叉在讲台上，眼神锁定她的位置。

“你用I am 造个句子吧。”

眼神很危险。

李荷花环顾四周，一群十几岁的孩子的目光都在她身上，甚至有些面孔有点眼熟。

最中间的位置，一个长相白净的小帅哥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这是小时候的孙杨啊，模样俊秀，阳光帅气，穿着白T恤，活脱脱的校园男神。

她的右腰侧被人戳了戳。

“站起来。”

声音很小，李荷花差点没听清，女孩端正的坐着，目不斜视，戳完她手立刻收了回去，生怕老师发现一样。

她站起来，头又开始痛了。

什么情况，这里是……，左侧窗外的白墙，右面窗外的操场，这里怎么这么像她初一时候的教室。

“李荷花，你会不会，不会就应该听讲，而不是开小差。”

台上的女人带着威压，模样极其眼熟。

黑板上写了刚才她说的内容，关于am is are的用法。

“I’m hungry”

“什么？”女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I am hungry”

她真饿了。

讲台上的老师很惊讶，他们才刚刚接触英语，hungry这么复杂的单词不可能知道的。

“你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吗？”

“饥饿，饿了，I am hungry就是我饿了。”

教室里突然传来爆笑。

老师从惊讶到惊喜。

“你以前学过英语？”

“没有。”李荷花说着，她扫视一圈教室，每个人都被她直白的我饿了逗笑了，根本没听懂她说了什么。

“看过我姐以前的英语书。”李荷花找了个理由。

她在整理自己遇到的状况。

“坐下吧，即便知识点掌握了，也要认真听，可以当做复习。”

后面的话李荷花再也听不见了。

她认真的打量自己的同桌，一个小姑娘，扎着马尾辫，穿着花色的衬衫，料子有点像雪纺，又不像雪纺。

她眼睛不大，带着笑，上课很认真，又很小心翼翼，尤其在老师提问的时候缩着，生怕被叫到。

因为被她长时间盯着，书本往里挪了挪，离她远了一点。

课桌是木质的，长方形，上面有用笔写的字，层层覆盖，看不清写的什么了。

而站在讲台的女人模样逐渐在她脑中找到了对应的名字，谢梦莹，她的初中英语老师，同时也是初二初三两个年度的班主任。

李荷花得出了结论。

她重生了，回到了2000年。

上午她还浑浑噩噩的去上班，昨晚加班做标书，今天就告诉她废标了。她被领导叫去骂了一顿，扣绩效，扣工资。

在那儿工作七年，一直做助理，升不上职，比她后来的助理成了她的领导。

没有目标，没有动力，每天上班跟上坟一样，睁眼第一件事想辞职，刷牙洗脸，最后还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到公司。

有时候李荷花想，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中午又被安排去别的公司封标，本来是帮别人做的，结果成了自己的事情，自掏腰包出打车费，饭都没吃，忙到下午回来。

初中同学群里，说晚上在多越市的一起聚个会啊。

李荷花不敢去。

他们混的都比她好，当的当老板，当的当高管。只有她，三十多岁，孤身一人，还在做着文职工作。

男神孙杨人生赢家，高校教授，美貌妻子，儿女双全。

明明小学的时候，他们成绩差不多的，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

忍着胃痛熬到快下班的时候，房屋中介来电话，问她首付什么时候交。

“我昨天交了啊。”

“没有啊，我们没收到。”

李荷花赶忙翻自己的短信，因为赶标书，收到一个催促交首付的短信，她匆匆忙忙打了款，继续忙工作。

她把短信发给中介。

“这个不是我们发的，账号也不是这个。”

李莲花的天塌了。

省吃俭用十年存的钱，想买个二手房孤独终老，这下什么都没了。

走在下班路上，眼泪止不住的流。

为什么她活着就这么难啊。

明明小学的时候成绩很好，初中也算中上，到高中就不行了，复读了一年只堪堪上了二本线。

懵懵懂懂选的专业，学不懂，没兴趣。毕业后到现在，一直处在迷茫中，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能干什么？该干什么？

胆小，懦弱，自卑，懒惰。

怨天尤人，不思进取。

焦虑，痛苦的活着。

不，不能算活着。

她只是还在喘气的死人。

为什么当初不努力一点，为什么文理分科要选自己不喜欢的理科。

为什么不听父母安排，去县城找个稳定的工作，为什么执拗的错过那么多优秀的相亲对象。

每一个十字路口的选择，她都选了错误答案。

急促的鸣笛声从前面的路口传来，大货车拐着弯，绿灯，加油。

李荷花泪眼朦胧的，朝着马路中央，迈了出去。

天旋地转间，她回到了初一开学没多久的时候。

李荷花欣喜若狂，重新来一次，她一定要天天向上，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重新活一遍。

“铃铃铃…”学校铃声响起。

“下课。”

“起立。”孙杨站起后，所有同学也站起来，“老师再见。”

英语老师走出教室。

“哦哦哦哦，放学了。”

大家纷纷开始收书包。

就下课放学了？

李荷花刚立完FLag。

陆陆续续的，同学们走出教室，孙杨也已经收拾好了。

李莲花赶紧收书。

书包也是长方形的，硬的，分了两层，双肩带。

拿出来，面上偌大的还珠格格角色像。

小燕子，紫薇和金锁。

妈呀，这么弱智。

李荷花急迫的想冲出去，跟孙杨一块走。

半路出了个拦路虎。

“李荷花，你怎么这么厉害啊，那什么杭个累的，书上怎么没找到啊。”

拦她的就是她前桌的那个小平头。

看着他的脸，李莲花就想起来了。

这个小平头叫贺伟，初一的时候总喜欢欺负她和王春燕。

就是她现在的同桌，因为她挡着，出不来。

王春燕抱着同款还珠格格书包瑟缩着，不敢动。

“让开。”

他意外李荷花竟然不怕他，而是冷着脸呵斥他。

贺伟不让，还踢了一下李荷花的桌子。

“你把课桌往前挪，想挤死我啊。”他恶狠狠的，朝着李荷花走了一步。

教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了。

“我没挪桌子。”李荷花说。

她知道自己以前的性子，胆小怕事，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半步，贺伟是故意找茬。

“我说挪了就是挪了。”贺伟来抢夺她的书包，“今天不说清楚不许走。”

“你干什么！”李荷花不放，她的力气没贺伟大。

一直缩着不做声的王春燕，终于动了，帮着李荷花。

“贺伟，你放手。”

“你敢挤我，不放。”

不仅不放，甚至因为抢不过两个人，朝着两人吐口水。

李荷花连忙用书包挡住。

恶心死了。

“春燕，你放手。”

“啊？”

“放手。”

王春燕听话的放开，李荷花松手，贺伟被自己的劲儿带着直接向后倒在地上。

“我操你妈。”贺伟没面子，暴怒。

“我杀你爸。”说完，追上去，坐在贺伟身上，揍他。

“李荷花，你疯了。”贺伟用手挡脸，因为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彪悍，挨了两拳，男生力气比女生大。贺伟反应过来后，双手推开李荷花，站起来用书包砸她。

李荷花拿出拼命的架势。

“我弄死你。”整个人撞过去，贺伟被撞到教室门上。

李荷花还不放弃，抬着腿飞过去。

贺伟怕了，迅速躲开，这一脚砸的教室门咚咚作响。

她怎么回事，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平时闷不做声，逗一句只知道哭的，竟然这么大的力，如果踢到他，骨头都得断了。

“我今天不跟你计较，你等着，我，明天再找你算账。”

“来就来，谁怕你。”李荷花梗着脖子。

贺伟落荒而逃。

王春燕震惊的呆立原地，“荷花，你……”

“哎呦，痛死我了。”

李荷花抱着脚踝，力太大了，震的疼。

还好踢在了门框处，不然踢坏了，还要赔。

“啊，你不要紧吧？”王春燕赶紧过去扶起她。

“没事，我歇会。”李荷花坐到地上，揉着脚踝。

春燕把她的书包拿过来，小燕子脸上都是贺伟的口水。

“把你作业本给我。”

李荷花撕下本子上的空白页，擦掉书包上的口水。

初中学校在江兰镇的中心位置，出了校门就是镇上大街。

两边是小店面，正对面是个小卖部。

李荷花家离学校三里路，半小时的路程（这是以她初中时候的步子算的，后来回家她算过只要二十分钟），王春燕比她更远，有六七公里，在她外婆那个村里面。到冬天的时候，五点多就要起来，打着电筒走路上学。

春燕走在后面，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今天的荷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怎么这么慢，这样走你什么时候才到家啊。”李荷花招呼走在后面的王春燕。

她还沉浸在重生的喜悦中无法自拔，脑中不断设想着她要如何像小说里的人物一样逆袭成为人生赢家。

“荷花，你…今天有点…不太一样。”春燕跟上她，低着头，似乎有些怕她。

她的改变有点突然吧。

从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毫无存在感变成了勇于反抗，还把人揍跑了。

“他太欺负人了，一直欺负我们，还吐口水，那么脏，我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李荷花解释，“他就是看我们好欺负，你说我们要是联合起来，说不定能打过他，他就不敢欺负我们了。”

没办法，她被领导责难和被骗20万首付款的火气没处发，贺伟小朋友倒霉了。

“打架？”春燕摇头，“不行，老师会知道的。”

她们俩是连被欺负告老师都不敢的程度啊。

为什么十二岁的她会那么懦弱。

眼前的王春燕就是当年的她，总是低着头，说话声音像从喉咙里发出来的，躲在自己的座位里，不跟别人说话。害怕老师，怕丢脸，怕回答问题，怕成为众人焦点。

只不过她比李荷花爱笑，笑起来还有一个可爱的酒窝。

“不会的，他自己都打了，不会告老师的。”李荷花牵住她的手，“是他先欺负我们的，我们属于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是什么？”王春燕问。

“就是别人打我们，我们为了保护自己才动手的意思。”这个词很专业，那时候的她们还不懂，网络没普及，能看的节目也特别少，接触不到外界的知识。

“放心吧，肯定不会有事的，别担心。”李荷花一路上都在安慰她。

她们同一段路，李荷花到了，王春燕还要继续走。

“明天见。”

李荷花的家住玉华村周家组，从大马路上边的池塘，有小路上去，经过两块田，到了她家的菜园，然后在上坡就到家了。

李家以前是独立一栋，后来周涛叔叔搬上来，也算有了墙挨着墙的邻居，不用羡慕其他人家，房子挨着房子，四五户聚在一起。

周家组一共二十五户，十一户在坡上，其他在坡下，从名字可以看出来，这里的人都姓周，只有李家一户是特别的。

坡上的聚居山脚，坡下的靠近马路。

坡上的走势有点像个问号，从上面大马路上往山里延伸，李荷花的家就在下垂的那一竖上。

到家的时候，这个屋子陌生又熟悉。

还是那栋房子，两层楼，瓦片房顶，没有她印象中那么老旧，墙壁能看出原来的颜色，白色，窗框刷着绿色的漆，玻璃也是完好无损的。

一个中年妇女端着脸盘走出来，“放学了，来帮忙。”

她头发还是黑的多，皱纹离得远也还看不出来，背也挺直的，不驼。

李荷花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都市里没有当初我怕的梦想

在梦里我再度回到鹿港小镇

罗大佑《鹿港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