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一群人等在校门口。

三男一女，女生矮矮的，骨架有点大，衣服穿的多了，看上去很臃肿。她左边的男生斯斯文文，长得很帅，一看就像是个好学生，白白净净，规规矩矩的站着，每个放学经过的人都要多看一眼。

另外两人则是勾肩搭背，看上去就是坏学生的模样。

“你们不用陪我来的。”李荷花一个人也能搞定，她已经拟好了初步的协议，手写的，镇上也没有打印机，学校考试试卷都是用油墨，出题老师一笔一笔写的那种。

“没事，我们给你壮胆。”杨杰笑嘻嘻的说。

“我还等着你出题呢。”孙杨说，“他们俩水平太低。”

上下学路上的问答时间，已经变成了孙杨和李荷花一组，杨杰和贺伟一组。

因为他们组的内容通常都超纲了，在书本后面几章，杨杰他们完全跟不上。所以自动被剔除出去，而贺伟的基础又比杨杰差不少，每天都能听到他的抱怨。

“妈呀，我求你们了，带带我吧，我不想被贺伟折磨了。”

孙杨李荷花默契的自动屏蔽了他的声音。

“怕我卖了你不成？”戏谑的声音从四人身后传来，大家同时回头。

郑一插着兜闲散的站在那儿，校服敞开着，里面竟然只有一件秋衣。

他不冷吗？李荷花不由自主的又裹紧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她穿了两件毛衣，一件毛衣背心，最里面还有秋衣。

等再冷一点，就要加一件棉衣，再套校服。

难怪别人总说她跟个水桶一样。

而郑一跟他们完全不像一个季节的。

“你书包呢？”李荷花发现了另一个华点。

“为什么要带书包？”郑一笑着问。

“上课带书啊。”杨杰很自然的回答。

“没必要。”郑一朝前走，他都是人去就行，课桌上从来没有放过书本。

老师们都知道他的德性，谁也不管他。

“去哪儿？”孙杨用清澈的嗓音问他。

对啊，去哪儿签协议啊。

“我家。”

大家伙一听，杨杰和贺伟直接退了一步。

有疯女人啊。

郑一察觉到他们的动静，回头问，“怎么？不敢去？那就别签了。”

“为什么一定要去你家签，在这儿就可以签。”孙杨站出来质疑。

“我总得看吧。”

“在这儿也能看。”李荷花说，她手里就拿着协议，有问题也可以随时更改。

郑一耐着性子说，“看，就可能要改对吧，这里面花的时间是不是很长，我家里有事儿，得回去，你们愿意来就来，不愿意就另改时间。”

李荷花沉吟一秒，“好，就去你家。”

“啊？真去啊。”杨杰有点不敢，

“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我陪你去。”孙杨坚定的站出来。

“那，我，也去。”贺伟弱弱的举起手。

都去，杨杰也不能怂啊。

于是四个人跟着郑一穿过农机店，进入那条小路，那个低矮的房子渐渐的在他们面前清晰起来。

乒哩乓啷，屋里传来一阵响动，郑一本来闲散的步子变得飞快，他三步并做两步进入屋内。

留下四个人在路边面面相觑。

“肯定是她那个疯子老娘。”杨杰斩钉截铁的说，“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他再确定一遍。

“有郑一在，应该没事的。”李荷花迈开步子，朝着郑家走去。

四人站在郑家门口，屋里昏暗，像个黑洞一般，只听到郑一的声音，“说了等我回来，为什么不听。”

有低低的小孩啜泣声，还有那个疯女人呜呜哇哇的声音。

“还有你，能不能安分的呆着。”

语气中充满责怪，又有几分心疼。

郑一给自己妈妈烫红的手冲了凉水，找来牙膏涂上，又收拾了一下地上的残渣。

郑三生病了，郑二帮忙熬药，他妈妈非要来帮忙，罐子就掉了。

女人刚一被松开就瑟瑟缩缩躲在角落里，抱着头，呜呜呜的自言自语着。

郑一看着，心里莫名的烦躁。

“嗨～～”

李荷花等的时间有点长，她试探的打了声招呼，郑一不会把他们给忘了吧。

“进来吧。”郑一喊着，“你重新再给弟弟煎一副，下次不管她怎么哭，也不准放她出来了。”他交代郑二，走过去，用力将女人扯起来，拖到堂屋里去。

“啊啊啊啊～～”女人不断的大叫，手不停挥舞，打在郑一胳膊上，脸上。

无视她的挣扎，郑一双手抱起她，拖着将人送进了右边的房间，然后把门锁上。

他们四个听着女人不断拍打门的声音，心头跟着节拍一顿一顿的跳动。

“对他妈真狠。”杨杰轻声嘀咕了一句。

“坐吧。”郑一用脚从桌子底下勾出一条长凳，示意他们自便，随后伸出手，“协议呢。”

李荷花翻开书包，把写好的递过去。

郑一看的很快。

“你这里面的一成没写清楚啊，是我们收入的一成，还是毛利的一成啊。”郑一说，“还有违约责任这里，50%，你怎么不去抢啊。”

没想到郑一看的挺细，连续指出了七八处有异议的地方。

“这些我们都还可以再商量的。”李荷花说。

谈合作真的是一个费时费力费脑子的事情，好在她身边还有三个人，可以帮忙讨价还价。

郑一这人吧，他愿意让步的地方很好谈，不愿意让步的时候真的特别难沟通，花了一个小时终于双方达成一致。

“协议我再重新抄写两份。”李荷花掏出本子来。

“幺儿，幺儿～～”房间里传来女人尖利的声音。

郑一脸色一变，立刻起身开门进去。

杨杰好奇的往里面望了一眼，里面有张床，一个小孩躺着，正吐着呢。

郑一上去给他擦嘴，漱口，房间里的女人趁机出来了。

她双手挥舞，嘴里念念有词，“幺儿，幺儿，得病咯，喊医生，喊医生～～”

杨杰离她最近，不断后退也没逃过被抓住的命运。

“救人了，救人了～”她念叨着。

“啊～～救命～～”杨杰一动不敢动，扯着嗓子喊。

郑一闻声出来，将人从杨杰身上扒下来。

“啊啊啊，你爪哈子，找医师啊，看病啊。”她自动转着圈圈，一边转一边哭，一边念。

“妈，老三看了医生了，等下吃完药就会好了，啊～～”

郑一声音温柔，耐心安抚。

“金的？”

“真的。”

“他会死……”

“他不会死，我保证。”

……

女人渐渐安定下来，不再歇斯底里。

郑家老二在房间里清扫老三的呕吐物，郑一抱着女人，像抱着个孩子，轻拍其背部，哄着。

孙杨李荷花对视一眼，这郑一也挺可怜的。

一直没看到他爸爸，土砖房，堂屋里除了一张桌子什么都没有，从外面是三间的格局，纵深挺深的，不然这么多人也住不下。

地板也是土，坑坑洼洼，黑黑的，两个弟弟年纪都还小，妈妈疯了，整个家靠他一个人。

“写好没？”郑一没回头。

“好了。”李荷花起身，孙杨先一步把协议拿在手里。

“我去吧。”

他怕那疯女人又突然发作。

孙杨把协议递过去，“你再看一下吧。”

李荷花倒没多怕，她跟在后头，突然就跟那个女人对上了视线。

“嘿嘿嘿～～女娃娃～～”

孙杨挡住女人的视线。

李荷花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女人的样子。

她头发乱糟糟的，并不脏，郑一应该经常给她洗头，他们还遇见过一次。眼睛凹陷，如死水一般，即便是笑着也毫无波澜。

她没有远看那么老，她的右手向内扭曲的弯着，腿走路时也有点跛。脸颊有几道疤痕，很久以前的了，像是刀划的，牙齿脱落，一笑，稀稀拉拉几颗，嘴角被扯的上扬，像小丑。

“你妈妈不是本地人？听口音像四川那边的啊。”

郑一惊讶回头，“你听出来了？”

“有几句话像是四川话。”

其实她有个不太好的猜测。

疯女人趁着机会转向李荷花，对着她痴痴的笑，“啊啊，读书～”她指指郑一手上的纸，“服离也，唧唧数～嘿嘿～～”

李荷花眼珠微缩，“您说什么？傅立叶级数？”

“她没说什么，都是些胡言乱语。”郑一打断他们谈话，“协议可以了，把笔给我吧。”

孙杨递过笔去，走到李荷花身边，“有什么问题吗？”

她摇摇头，女人又开始胡言乱语，“甜甜，持～～～飞～～～走走～～快走～～”

连不成一句话，也不懂她的意思。

李荷花签上名字，又拿了红墨水，两人一起按了手印。

收好协议后，他们就要离开了。

“啊～莫走，～女娃娃～玩～烟酒，伪粉～～”

郑一把人制住，“你们赶紧走吧。”

“啊啊啊啊，不准～～”她发起疯来一口咬在抱住自己的郑一手臂上。

“赶紧走。”杨杰吓到了，一马当先出了门。

贺伟紧跟其上，李荷花回头，眼神里充满怜悯。

“走吧。”孙杨推着她，那女人明显疯的更厉害了。

渐渐的，尖利的女声被抛在脑后，听不到了。

“杨杰，你知道这女人怎么嫁过来的吗？”李荷花问。

“不知道，我姑姑只说是外地带回来的。”

杨杰也不清楚这女人的来历，他姑姑嫁到这村的时候这女人已经疯了。

“她有什么问题吗？”孙杨一直观察荷花，觉得她表情有点沉重。

“郑一的爸爸呢？”她又问。

“我只知道他是有名的单身汉，四十多岁才结婚的，别人都说他娶不到媳妇呢，是走了狗屎运才娶了个疯女人。”

杨杰说，其他的他也不清楚。

“你是不是想知道她怎么疯的？我也好奇，不过我问爷爷奶奶，他们也不告诉我。”

“到底怎么了？”孙杨都急了。

李荷花艰难的扯了一个笑容，“没什么，就觉得她挺可怜的，有点好奇。”

“可怜什么，是可怕吧。”贺伟现在还起鸡皮疙瘩呢。

李荷花怀疑这个女人是被拐卖来的，如果是这样，那她的可怕背后藏着的一定是一段绝望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