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到那条小路上，看到郑家的大门口上方挂着一朵大白花，除了这个啥都没有，连幅挽联也无。没有喇叭，走到离他家一百米的地方，才听到了李耀阳的念经声。

李荷花在想要不要进去，如果进去的话，就要行拜礼。正犹豫的时候，郑一出来了。

“你们有事儿？”

杨杰和贺伟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郑一转身要进屋。

“我们能进去吗？”李荷花问。

啊？还要进去啊，说不定那屋子就是案发现场呢。

郑一回头看了她一眼。

“我爸爸在里面。”李荷花补充一句。

“你想进就进吧。”说完面无表情的回到了堂屋里。

“你们去吗？”李荷花问。

“我去。”孙杨永远第一个支持她。

“你们不想去没关系，就在这儿等我俩。”

“那不行，说好共进退的，我们也去。”

四个人一起进了堂屋，跨过门槛，高桌上摆了祭品，李耀阳就坐在凳子上念经，前面烧着香，墙上挂着三个菩萨的画像，桌上只摆了一个骨灰坛子。

李荷花站着作揖三次，跪下拜三次，再站起来作揖三次。

其他人都有样学样。

拜完他们就出来了，郑一连送都没送一下。

“哎，他爸妈都不在了，是不是也要退学了？”贺伟突然说道。

是啊，家里一个大人没有，还有两个小孩，郑一肯定得出去赚钱。

“那他赚钱，谁照顾他弟弟？”杨杰问。

“他又不出去，就在镇上废品店啊。”

“那也要出去收废品，送废品吧。”

“那就放谁家照看吧。”乡下邻里之间都熟悉的，郑一跟郑小军家关系听说不错。

别人家的事情终究只是茶余饭后的话题罢乐。

回到家的李荷花要准备住校的东西，席子，被子，杯子，桶明天上学都要带过去。

初二有奥数比赛，全班成绩前五的都要求住校，周末要上课，晚上要上晚自习。

安静转学了，杨杰上了一位，刚好第五名。除了贺伟，他们三个明天开始就要住校了。

前世界的李荷花第一次听到要住校的时候回家就哭了，她害怕住校，不想离开家。三十四岁的李荷花已经驾轻就熟。

现在是夏天，不用带被子，只有有个床单就行，所以带的东西不多，其他也可以到镇上去买。

李耀阳回来的时候问荷花你们怎么去了？

“我去看你啊，去了不进门不礼貌就去拜了拜。”李荷花很自然的说着，“桌上怎么只摆了一个骨灰坛子啊？”

难道合在一起的。

“只摆了他妈妈的，那孩子是真恨他爸啊，死了都不愿意供香火。”

“那种人是也不配。”刘平帮忙把包卸下来，说道。

李耀阳啧了一声，“别瞎议论，孩子还在呢。”

李荷花想听八卦的心思断了，杀人的事儿都说了，还有什么不能听的。

第二天她们分配了宿舍，她和陈欢，还有其他几个班的女生住在一起，邹婷婷家离的近，不用住校也能上晚自习，所以不在里面。

陈欢和她自然而然就是一个床，宿舍紧张，那种铁架子床，1.2宽，还要睡两个人。

下午课后，李荷花一行人出去买日用品，牙刷，杯子，洗衣粉什么的。买完后，经过废品店，李荷花往里瞧了一眼，只有郑小军在。

“你们这是干嘛呢？初二就住校了？”他出来搭话。

“嗯，我们有数学集训。”

“哦哦，炫耀自己学习好呢。”

“我们可没这意思。”杨杰抱着一包东西，带着点小骄傲的说。

“郑一呢？”

“他啊，在家照顾两个小的呢，小不点们被吓的不轻。”

“嗯？”

郑小军招招手，三人凑过去，“你们不知道吧，他妈妈拿菜刀砍了人，那血啊，就在屋子里，小孩子出去玩了，回来后被吓死了，妈妈也不见了。郑一回去的时候，两个弟弟就坐在血泊里边，他妈后面才从河里捞出来。哎，你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关于案发现场的描述。

“他妈妈为什么突然砍人？”

“这我也不知道，可能突然发疯了，控制不住吧，郑一又没锁住她，所以就……”

郑小军也是听说的版本，真相到底是什么，估计只有郑一才知道。

“哎，他还说要去四川，这店就我一个人看着了。”

“他要去四川？”

“对啊。”

“他不上学了吗？”

“他弟弟怎么办？”

孙杨和杨杰分别问。

“学肯定是不上了，他弟弟放我家了，也就两副碗筷的事儿。”

“他要是去四川，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他下，你要是看到他，帮忙转达一下，我明天下午过来找他。”

“你有什么事儿啊？”

“一点小事，想让他帮忙查点信息。”

“行，我跟他说。”

买完东西回去后，李荷花就去接水洗澡了，澡堂也不大，在宿舍楼后面，位置要用抢的，两排十二个格子，前面没有隔板，就这么被盯着，李荷花浑身不自在。

好不容易洗完澡，去底下河边洗了衣服。

终于赶在晚自习前弄完一切，坐进了教室里面。

教室征用的是157的，数学老师也是。

这一年，因为初二没有地理课了，班主任换成了英语老师谢老师，还有数学老师，语文老师，历史老师都被换了。

座位是随便坐的，基本上每个班的学生坐在一起。

班主任是李荷花他们班的物理老师，也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同时是李荷花曾经最讨厌的人。

姓曾，听说跟刘平还有点亲戚关系，是外婆兄弟谁的侄子。反正很疏远，没有来往的那种。人特别白净，天生白皮，有啤酒肚，长的还过得去。但人严厉，特别凶，还严格，一个公式背不出来，就会用他那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你，还有戒尺。

初中了，还有人拿戒尺做惩罚学生的工具。

他一进来，李荷花就有应激反应，低下了头，二十多年过去，她还是很讨厌这个人。

“我姓曾，这一个学期担任你们奥数班的班主任，我这个人是这样的，只要你们不违反我制定的班规，我就很好说话，但你们要是特立独行，违反了，那不好意思，我被别人成为魔鬼也是有道理的。”他嘴角上扬，特别像一只笑面虎。

“接下来，我们排下座位，这个学期就都按这个座位来坐。你们出列站出来，按高矮顺序，男生一列，女生一列。”

李荷花长高了些，终于不是排到第一个了。

结果也并不好，她和邹婷婷坐一块。

孙杨则继续跟杨杰坐同桌。

两人坐下后，放好文具，对彼此不屑一顾。

“下面介绍老师，王老师，很年轻，但这个数学知识绝对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前两年刚毕业的老师，年少有为，你们跟着他好好学，拿出好成绩，为你们自己，也为学校争光。”

王老师娃娃脸，看着比实际年龄更小，长阳师院数学系毕业。也是以前曾老师的学生，听说当初考上了更好的大学，但因为离家太远，无法兼顾家里选择了长阳师院。

家里条件不好，跟王春燕情况差不多，不然他可能不止窝在这个小镇中学里了。

第一晚介绍了班规，发了书本，练习册，只讲了一小节内容，就下自习了。

晚自习有三节，从下午七点开始，到晚上九点半。

下自习后回到宿舍，一个小房间里有6张铁架床，12个床位，住了24个人。

他们整个奥数班才11个女生，其他的就是初三年级的学姐。李荷花第一晚睡在学校里有点不习惯，睡的不踏实。

早上初三的学姐们一大早就起来了，而她们不用那么早，只要在早读前赶上就行了。

“我昨晚睡觉有没有踢你啊？”李荷花问陈欢，因为她姐总说她睡觉不老实，脚乱踢，有次踢到她下巴，痛的要死。

“没有啊，你睡觉很规矩。”

那就好！

“我睡觉呢，老实吗？”陈欢问。

“也挺好的。”

刷了牙，去吃了个早餐，然后到教室里，孙杨他们已经到了。

“荷花！”初二下学期，座位调动，她跟邹婷婷是同桌，跟奥数班一样。

“你吃粉了没？”

“没有，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只拿到了包子，还是白糖的，她最不喜欢吃甜的包子了。

米粉那队排的特别长，也很慢，很多人不愿意排队，而且排着排着很可能没了。所以赶早自习的人就容易迟到。

不过只有米粉好吃点。

“下次我们排队，你直接插过来就好了。”

“不好吧？”

“别人都这么干的，没事儿。”杨杰说。

一天的课上完，李荷花就先去了废品店，郑一已经在那儿了。

“跟班没来？”

孙杨和杨杰要来的，李荷花没让。

“他们不是跟班，是朋友。”

郑一不关心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义。

“你找我什么事儿？”

“你要去四川？是去找你妈妈的老家吗？”

李荷花心里有点惴惴的，怕提到他妈妈会让他失控。

“对，我去洪远镇把我妈妈的信息放在网上了，一直没有消息，这次我想自己去。”

“可四川那么大，你怎么找？”

“走着找啊。”郑一心中烦躁，点了一根烟，“你到底什么事儿？”

“我想说，如果你去四川成都的话，可不可以帮忙打探下华西口腔医院唇腭裂手术的一些事情。”

“你觉得我有这闲工夫？”

“我可以付你佣金。”李荷花说，“拜托你了，如果有了这个资讯，下半年我弟弟就可能会去做手术。”

“你弟弟？”郑一猛吸一口烟，“要不是因为你，我弟弟现在能变成那副痴呆的样子吗？”

他低吼着，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李荷花露出不解的神情。

“就因为你跟我说要帮她找到她的家人，我问了她，所以她神志渐渐清醒，我爸，怕她走，要锁着她，更加激起了她不堪的回忆。她恨他，也恨我们，她应该再狠点，把我们全都杀了，一起给她陪葬。”

郑一的狠厉吓坏了她，李荷花想逃。

被他拖住了手腕，“你想救你弟弟，我也想，可我该怎么救他们，每晚做噩梦，跟个哑巴似的，我该怎么办？”

他只有十六岁，放在别的家庭，还是个可以跟父母撒娇的年纪。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想帮她，对不起。”

李荷花不断的道歉，没想到因为她的建议产生了这样的惨案。

重生前世界里的李荷花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也就是说那个世界里，这一切都是没有发生的。

李荷花手腕被捏的有点疼，可她没敢吭声，因为面前的这个男孩很痛苦，她不知道该怎么疏解他的痛苦。

过了可能有两分钟，郑一松开了，他眼神里的苦痛和暴戾都消失了。

“你为什么不反驳，这事儿根本怪不到你。”郑一累了，坐到一堆纸箱上面。

“可确实是因为我……”

“她早该这样解脱了，是因为我的私心留了她这么久，那男的本来就该死，小萝卜头也不该出生。她早该解脱了……”

郑一一直念叨着。

李荷花蹲下来，“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为什么要哭，我高兴啊，他们都死了，那男的带着罪孽死了，她也解脱了。”郑一抬起头，特别平静，“你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吗？”

李荷花摇摇头。

“她被拐来，成了一个五十岁单身汉的老婆，受尽折磨，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可她生的不止一个儿子，还有很多女孩，女孩没用，不是弄死了，就是送人了。这些女孩有的是单身汉的孩子，也有不是他的。”

李荷花惊疑的抬起眸子。

“没错，单身汉还让村里其他的男人来，把她当赚钱的工具，这十里八乡的，有多少男人来过我们家，我都数不清了。每次我就在门外听着她的哀嚎声，有一天我终于受不了啦，在那个男人出来的时候，我拿了一把菜刀把他砍了。”

李荷花捂住嘴，这就是他那个可怕传闻的出处，是为了保护他的妈妈。

“我威胁生我下来的不能称之为人的人，要是他再敢让别的男人进来，我就杀了他。”郑一语气极度的平静，像是说着别人的故事，“慢慢的她有点好转，能认人了，知道我们是她的孩子。其实我出生后她也有一段时间很清醒，她教我写字，帮我洗澡换衣服，给我做好吃的，还给我起了名字。”

“不是叫郑一吗？”

“这是那个男人取的。”

“她取的名字是什么？”

“郑皓，白告皓，她说是太阳出来天地一片光明的意思。”

一个字包含着她对自己小孩的期望，也许也是对自己的期望。

“她对我很好，我应该帮她找到家人，让她落叶归根。而不是困在这个绝望的地方不得安生。”郑一说着，手中的烟收进指腹中，捻灭了。

“你的事儿我答应了，就当是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记得她，帮助她。”郑一说的很郑重，“你可以回去了。”

他背对着李荷花，背挺的笔直，倔强又脆弱。

她说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所以她偷偷退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

“加油啊郑皓，你就是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