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流程，她熟的很，所以连话都不想搭。
刘平还说她出不得众，在外面就跟哑巴似的。
现在他们还小，上初中，不回话人家也当小孩子，不会觉得什么，等成年了，不回话就是没礼貌，李荷花想说他们这种无分寸开玩笑就很礼貌吗？
烧完纸屋后，李荷花一家并没回去，因为要吃酒。
师爷家请了戏团，就在堂屋前坪，搭了一个舞台，晚饭前，会先唱一段。
孙杨妈妈就在这个戏团里，搭舞台的时候，她先在试麦，唱几首歌助助兴。
附近喜欢看戏的早早的就已经搬好凳子坐好了，等着开场，李海龙挥手，他先占了位。
孙杨从家里带来了瓜子，可以一边看一边磕。
先是个人唱，一人一首，然后是男女对唱，刘运和团队里的另外一个中年男人，长得还不错，嗓子也很好，两人声线很合。
外边有猪惨烈的叫声，杀猪师傅已经就位了，等把猪宰了，就要开始上祭。
“啊？那不是晚饭前听不到戏了。”李海龙微微遗憾，上祭那就不能唱戏了。
“毛祭只要半个小时，我刚去厨房看了，吃饭还没那么快。”孙杨说，“等毛祭上完，台子刚好搭完，再唱一段，就能开饭了。”
歌声刚好结束，猪的惨叫声就衔接上了，简直跟商量好似的。
杀完猪还要去皮，做一系列操作，还能听几首。
刘运下台了，换另外一位女士上去。
后面有讨论声。
“这人嗓子跟刘运是没得比啊，不好听。”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没有孙杨妈妈那么甜，农村的似乎都喜欢听甜的嗓音。
“她歌是唱的好，就是太骚了，你看她跟那个男的，在台上，勾勾搭搭的，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李荷花第一时间去看孙杨，见他似乎集中在听歌上，然后回头看向讨论的方向。
是两个农村妇女，都扎着马尾，穿着短袖和短裤，踩着拖鞋，其中一个双腿并拢，另外一个翘着二郎腿，神态倨傲，嘴里还在继续说着。
“你看跟她共事的，哪个没被她勾搭过，自家男人在外面打工，她就天天给人戴绿帽子。还把男人都领回家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跟她一个队的，我还能不清楚啊。”
“啧啧，真是天生□□，没男人就活不了。”
“可不是嘛。”那妇女边说声音越发的低了，李荷花想仔细听，也听不见，身边的声音太杂了，有唱歌的，有杀猪的声音，有大家伙三三两两聊天的声音。
农村的人没有别的娱乐活动，就喜欢嚼被人的舌根，道听途说的事情当真的聊，越传越广。
“你刚说晚饭得七八点钟去了？”李荷花不愿那些污言秽语传到他耳朵里。
“你饿了？”孙杨问，“要不先去我家吃点？”
农村的酒席通常都比较晚。
“你家还有吃的？”
“有啊，有剩饭，可以做蛋炒饭。”
“吃了蛋炒饭，后面会不会吃不下了。”李海龙还想吃大餐呢。
农村没啥好东西，只有办酒席的时候，鸡鸭鱼肉，牛肉虾子这些都有。他想留着肚子多吃点。
“那你在这儿饿着，我先回去吃点。”能离开这儿，李荷花求之不得。
李海龙想了想，“孙杨哥哥，你给我带一小碗呗，我还帮着你们占位置。”
“真是个大聪明啊你。”李荷花忍不住夸他，还捏了捏李海龙的脸。
经过那两八卦妇女身边的时候，跷二郎腿的女人低下头，躲闪了一下。还觉得自己说人家妈妈不好呢，积点口德吧。
孙杨家，李荷花已经轻车熟路了，找了几个鸡蛋，开火。孙杨掌勺，李荷花监工。
“不用这么多吧，等下还要吃饭呢。”
“你可以只吃菜。”孙杨说，“就能多吃点了。”
“我早是这么打算了。”
她在外边吃酒席都只吃菜，吃够本回来。
“每人一小碗就行，垫垫肚子。”李荷花说。
“还要阿姨呢。”
孙杨还惦记着刘平。
“哦，那再多炒点，给你妈妈也带一碗过去。”
饭越放越多，炒出一大碗来，最后来分一分。
外面突然一阵杂音，就是那种电子产品有骚扰的，刺耳的吱～～的声音，随后一声很大的，“狐狸精～～讲讲理～～狗娘养的～～”
断断续续，然后突然喇叭就停了。
李荷花出去看了一下，对面似乎发生了什么，吵吵闹闹的。
“我们吃完再送？”孙杨已经端着碗出来了，然后对面一声“刘运，你不得好死。”的话就飘了进来。
李荷花心提起来，孙杨放下碗，冲到马路对面，前面的大坪里，围满了人，就连里面本应该要上毛祭的礼生都出来了。
孙杨和李荷花挤不进去，只听到有个女人一直在骂。
“叫你偷我男人，啊，你自己没男人吗？就会偷人，我打死你这个狐狸精。”
孙杨急了，一层层扒开人群，喊着，“妈，妈。”
有人在中间劝架，“别打了，人家家里办丧呢，这么闹过分了。”
李荷花仗着个头小，也往里钻，正中央，两个女人在互相扯头发，骂人，打架，跟刘运合唱的那个男士抱着自己的老婆要把人拖开。
可是女人就是不撒手，拽的刘运头皮疼，啊啊啊的喊着。
孙杨冲进去直接把那女人的手扣开，用力一推，女人摔倒在地，开始鬼哭狼嚎。
“我不活啦啊，你们弄死我算了，刘运，你让你儿子弄死我吧，我不活啦。”
“阿姨，你没事吧。”刘运头发散着，疼的哭，孙杨护着他妈妈，冲着那个男人喊道，“管好你家的人。”
丧事管事的和师爷家的人过来，“我请你来是做事的，不是来闹事的，你们这么闹，我这丧事还办不办，从来没有像你这种不懂事的人，不嫌丢人，丢到十里八乡去了。”
“我命都不要了，还要什么脸，她都不要脸，我怕什么。”女人还在闹。
男人去扶她，劝她，“我跟刘运啥事儿没有，你闹什么，以后我还怎么出来做事，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女人不愿意起来，还要再闹，被男人一个耳光甩的趴回了地上，半天没动弹，在那儿嘤嘤嘤的哭。
“还不起来，不嫌丢人吗？”男人一把把人拉起来，女人犟气不让他碰，他抬手又要打。
李荷花想制止，孙杨先开口了。
“齐叔叔，家暴也是犯法的。”
刘运拉住他，“你小孩子别多嘴。”
人家两口子的事情，爱怎么着怎么着。
“别以为帮我说话我就会放过你妈了。”
“还有，你们家的事情别扯上我们家，一个大男人家事都处理不好，还有什么脸出来讨生活。”孙杨好看的脸上怒容明显，脖子上青筋都出现了。
十几岁的男孩维护着自己的妈妈，时刻准备着战斗。
“你还不给我闭嘴。”男人气急败坏，耳光又要呼到女人脸上。
“你打，你打死我算了，这样你就可以跟狐狸精混在一起了。”
“你以为我不敢打呢。”
眼看这场闹剧没完没了，当家的把两人分开，拖到一边。
“散了散了，上毛祭了。”
师爷的儿子媳妇脸色极度难看，好好的葬礼出这种幺蛾子，谁家都不会高兴的，俗话说坏事传千里，恐怕方圆十里都要看他们家笑话。
于是那个男的就被剔除出了戏曲表演的行列，主家说了，不管你们改表演剧目也好，还是重新找人也罢，反正那两夫妻不要出现在丧礼上。
刘运没有被指名道姓，因为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说的。团队也很识相的没让刘运上场。
底下讨论的人更多了，吃酒席的人有二十多桌，这事儿给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走到哪儿，哪里就在讨论刘运的事情。
孙杨妈妈干脆回家了。
李海龙跑来问，“还有蛋炒饭吃吗？我饿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李荷花佩服他，什么都不往脑子过，没有半点敏感度。
“我回家去拿过来。”孙杨说。
“我陪你去吧。”
这闲言碎语，他估计待不下去。
“你们还做了饭啊，垫垫肚子也好，荷花，给你弟也弄一碗。”刘运像是没事人一样，微笑着，跟她说话。
“嗯，谢谢阿姨，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你们去看戏吧，等开饭了，孙杨，你过来叫我。”
说着一个人上楼去了。
因为她的笑容太自然，李荷花竟然不知道是真的不在乎，还是装的。
孙杨不高兴，肯定是真的。
他坐在桌边，垂头丧气，整个人都懵懵的。
李荷花想安慰他说，“别在意，别去听，他们的想法不重要。”
却说不出口。
因为这种安慰很无力啊。
所以她陪着一块坐着，舀了一小碗，吃着，赞不绝口，“嗯，真好吃，怎么你炒出来的味道就是比我炒的好呢？”
孙杨终于动了一下，也舀了一勺，“人都是觉得别人家的东西好吃。”
“你这是炒的真好吃。”
李荷花强调。
“哦，那谢谢你的夸奖了。”孙杨没什么胃口，吃了一勺就放下了，“你说饿了是不是怕我听到后面那两个人在说我妈的坏话啊。”
李荷花嘴里的饭使劲嚼了两下，咽下去，“你也听到了。”
“说的是我妈，我能听不到吗？”
“阿姨，心，还挺大。”李荷花斟酌着，说。
“不大又能怎么样？只能受着呗。”
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有什么办法。
李荷花搅动碗里的饭，不知道此刻应该说点什么。
“他们都说我跟我爸长的不像，是野种。我也觉得我跟我爸不像。”孙杨抠着桌上的纸，应该是以前粘在桌上当桌布用的，后来有一部分撕不掉了，就留在上面。
“那是因为你像你妈。”李荷花心里堵的慌。
“不是的，后来我见过那个男的，我跟他长得真挺像的。”孙杨说的时候平平静静，跟平常两人聊天一样，声音也没什么起伏。
就像，这不是个什么惊天大秘密，跟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李荷花内心是很震惊的。
她从小就听过关于孙杨的身世，一直也不清楚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幼儿园就知道了。”
那不才六岁。
李荷花心口隐隐约约发疼。
“你问过阿姨吗，也许，也许是巧合，世界上也不是没有长得像的人。”当初她喜欢的一个香港明星，还有个年轻演员跟他长得很像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父子。
“没有。”
“那就是你胡思乱想了。”
“不是，是真的。”孙杨抬头，笑了一下说，“你不用安慰我，都这么久了，我早没事了。”
如果真的没事，还会这样强颜欢笑吗？
就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孙家亲生的，所以外面关于他妈妈的传闻，孙杨更加无力辩解，他会认为也是真的，他妈妈就是那样的人。
可他有什么办法，不管怎样，刘运就是他妈妈啊。
慢慢的，他也就只能装作不在意，高傲的抬着头，告诉大家，你们想说就说，影响不了我分毫。然后拼命念书来证明自己。
“其实我爸，我哥对我挺好的，尤其是我爸爸，从来不受外边人的闲话影响，待我比待我哥还好。”
这是让他最感恩的。
“血缘关系从来不是定义家人的因素，你有爱你的爸爸妈妈和哥哥，而且，还有我们几个好朋友呢，不管你的父母是谁，你就是孙杨，就是我们的好朋友对吧。”李荷花给他加油鼓劲儿，“你做的很对，就是不应该在意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不仅要做到眼里看不到，还要做到心理上的蔑视。”
李荷花来劲儿了，“你看看我，像这样，一边眉头挑高，这么看着他们。”
孙杨噗呲笑出声，那张脸上，左边嘴角抽搐着，左眼微闭，眉毛一边高一边低，配上她盛气凌人的表情，简直绝了。
“你笑什么，你也学，等下咱们就这么过去。”
孙杨想跑，被她拉回来。
“必须要做。”
可是真的好难看啊。
“你长那么帅，怕什么，做什么表情都是好看的，真的，不骗你。”
孙杨真的会谢，你看看我的眼神，像是那么傻的吗？
虽然不乐意，他也拗不过李荷花，还是放下身段来学了，边学边看着她那张脸发笑。
李荷花鬼脸做的更起劲了，好不容易把人逗笑了，可得多保持保持啊。
“姐，你们干嘛呢？”饿的不行的李海龙跑来看，结果她姐跟孙杨哥哥跟个二傻子似的互做鬼脸，他都不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了。
“咳咳，玩呢，你饿了，干脆过来吃吧。”
“等你们半天，竟然在玩，姐，我是你弟弟啊。”李海龙的语气跟小大人似的。
“你要不是我弟弟，这饭你还没得吃呢。”
李荷花把自己的碗递给他，又舀了几勺。
孙杨去厨房又拿了一个碗过来，装了一碗，让李海龙带过去给刘平。
“你们不去看戏了？”
“不看了，没劲儿。”
唱的也不怎么好，还不如电视剧好看呢。
她本来也没啥兴趣，不过是瞧个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