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三个月里，郦言燊跟随胥砚化身走遍了邝宁界所有边缘地带，真切感受到什么叫“世界边缘”、什么又叫“残破界面”。
落翎谷寻找的入口，不过是邝宁界一处薄弱的边缘的地带，巧合的是，它恰好是比较安全的一个。
真不知道这是落翎谷的幸运，还是整个修仙界的不幸。
期间，胥砚化身也接到几次山门传讯，都是在询问邝宁令的事，显然事情已某种速度正在扩散，引起恐慌也是不可避免。
当二人回到黑蟾谷时，一众人立刻围了上来。
“见过前辈。”
“见过郦师姐。”
“郦师妹！”
“郦道友！”
……
所有人也都在暗暗打量归来的二人。
郦言燊自然是毫发无损的样子，看起来比从前更沉稳了一些，眉眼间似乎多了些愁绪。
而胥砚化身的情况则大为不同，明眼人只要一瞧就知道她受了伤，而且是很重的伤，寻常手段无法治愈的那种。
显然，是胥砚化身在好好保护郦言燊。
“前辈，郦师妹，我们到里面去说话吧。”
方处珈见状，做主遣散众人，自己亲自领着胥砚化身和郦言燊前往之前那处住所，周围又安排了可靠的人，这副戒备重重的模样，显然发生了大事。
“前辈，您怎么样了？”
胥砚化身坐在榻上，摆摆手道：“没事，就是一点小伤，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方处珈如何不知道大乘期的胥砚是什么样的脾气？此刻听到这样的话，也只好无奈地假装信了。
郦言燊侍立一侧，显然对胥砚化身的话有所不满，但是没有反驳，因为她在三个月里已经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重复了。
“说说吧，现在闹成什么样了？”
方处珈回禀道：“关于邝宁令和那日银猿尊者的话，弟子和升仙台的诸位道友都以道心起誓，除了禀明宗门，并未泄露给旁人。”
“只是，在消息传回宗门的时候，弟子怀疑，其他四大仙门已经通过其他途径知道了什么。”
这一点，胥砚化身并不怀疑，毕竟按照银猿尊者的意思，他并不是要给这帮异界来客提个醒，他只是幸灾乐祸而已。
所以，越多的人知道，越早引起恐慌，银猿尊者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那现在，外头是怎么说的？”
“外头都说，都怪落翎谷多事，发现邝宁界入口，又带回邝宁令，给修仙界带来灭顶之灾，要求落翎谷自己平了这件事。”
胥砚冷笑一声，“落翎谷恐怕解决不了这个麻烦，倘若谁要解决他，还是得付出一点儿代价。”
方处珈偷偷看了一眼郦言燊，接着道：“可不是嘛，落翎谷毕竟是六大仙门之一，就算是其他五大仙门联合起来，也得掉一层皮，也说不准一定能灭了落翎谷。”
这是个事实。
“这是一个声音，不过更多人是希望验证邝宁令的真假，据说上古巫族使了秘术，折损了好几个大长老，也没算出什么。”
“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没算出什么反而危险，因为这意味着此事已经完全不在上古巫族掌控范围之内。”
“其他宗门也有通过各种方法得出推测，目前已经有五成概率确定邝宁令一事，是真的。”
“六大仙门高层为此见了两次，商讨半个月，都没得出个结果。掌门说，希望前辈能给他们带去一锤定音的消息。”
方处珈垂眸，此刻的她既稳重又乖巧，既是百斛仙山在黑蟾谷的话事人，又是那个晚辈真传弟子。
胥砚化身冷冷道：“我那本体不是在第九峰？让她去说就好了。”
说起这件事，方处珈脸上瞬间出现难为情。
郦言燊以为是胥砚仙尊出事了，立刻问：“方师姐，怎么回事？”
此时，郦言燊的嗓音低沉了许多，显然一副遭受到了重大的苦难的样子。
方处珈眼眸一亮，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只是场合不对，也不好直接问，便回答道：“郦师妹，这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各大仙门不都在想验证邝宁令吗？三师叔和小师叔就去找师祖了，这不，还没个消息。”
说到后面，方处珈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怕胥砚化身会因此生气。
胥砚化身果然生气了，一拍桌子道：“难怪这家伙关键时刻不在，原来是有的忙去了！”
这下子，方处珈立刻低下头，压制住心中的无数问题，企图置身事外。
郦言燊则的神情几度变化，嘴唇翕动，最后未置一词。
奇异的静默之后，胥砚化身略显不耐地说道：“本座要休息几日，三天后，在落翎谷，让他们等消息！”
说罢，胥砚化身便一挥袖子，直接把两个弟子辈推出了门外，随后大门“砰”地一声关上，连带禁制同时落下。
就凭黑蟾谷众人的本领，显然别想强行闯入。
方处珈正压抑着满肚子的话，这下子可得到了机会，立刻拉着郦言燊去了自己的房间，布下隔音禁制，倒上热茶，端上果盘，“郦师妹，好久不见，师姐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郦言燊喝了热茶，觉得胃里暖暖的，可心里还是凉凉的，于是又摘了一粒葡萄，没尝到甜味，倒是隐隐有几分酸涩。
方处珈当然不会拿残次品招待师妹，郦言燊也没因此开个玩笑什么，只是越发沉默。
“怎么了？”
方处珈大惑不解，自己喝了茶，又尝了果子，并未发觉有什么问题，心想问题还是出在人身上。
“郦师妹啊，你这个样子可吓人了。”
郦言燊下意识抬头，静静地瞧着方处珈，对方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此刻这种压力却变成了真的。
方处珈奇道：“都是大乘期，为什么你的气场如此强大，而我的总是稍逊一筹呢？”
郦言燊知道方处珈已经在努力活跃氛围了，她心情不佳，慢慢答了一句：“我是个散修。”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把方处珈搞糊涂了，她惊讶地看着郦言燊，想要一个更为明确的答案。
郦言燊却像是自说自话似的，开始絮絮叨叨：“我大概忘了，自己曾经是个散修。”
“散修要活命，要修行，要经历种种磨难，要谨小慎微，自从成了百斛仙山真传弟子，我都快忘了这些事。”
“这些日子，沿着邝宁界边界走了一圈，我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原来从前所见所闻，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没想到还是那么弱小。”
“弱者，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修仙世界，要如何活下去？”
听到郦言燊的感慨已经不是简单的伤春悲秋了，方处珈也终于品出一丝味道，她忽然笑了起来，促狭道：“所以，前辈为了保护你受伤，你的一颗幼小心灵，也因此受伤。”
“我说的对不对啊？郦师妹？”
最后，方处珈刻意挑眉挤眼，那模样简直坏透了。
“……”
忽然就被说中了心事，郦言燊没有恼羞成怒，她看着欢乐的方处珈，不知不觉这心情就好了一些，于是板起脸道：“第一次见到方师姐，就觉得师姐好厉害，现在看来，师妹我的眼光不错。”
这个“好厉害”当然不全是褒义，方处珈此刻听了，也笑道：“那是，上哪儿去找我这么厉害的师姐？”
气氛一下子就融洽了。
方处珈趁机就问：“那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快给我说说。”
郦言燊那些所见所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就挑了几件骇人听闻说了，直听得方处珈眼睛发直。
“世上竟有这样的地方？”
“很难想象，要是将来整个邝宁界都变成那个样子，不，要是咱们那个世界也成了这副鬼样子，那可真的是天崩地裂了。”
方处珈一脸感慨，“就是现在，有些人听了这个消息，觉得追寻大道已不可能，便自暴自弃，甚至还有放弃本心，开始作乱的，说什么从前那些规矩都不必遵守了，反正也没什么意思了。”
“这些人呐，原本就道心不坚，却怪罪外因，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行径找了个借口而已，说的冠冕堂皇。”
“哎，郦师妹啊，就是现在，六大仙门内部就已经出现了抵抗派和逃亡派，都很坚定，谁也说服不了谁的那种，这种局面，是不是很眼熟？”
郦言燊知道，那是银猿尊者描述邝宁令落下之后的场景。
人心似流水，总是往阻力小的地方去，而汇聚的力量越多，阻力越小。
“如果，我说是如果，这件事最后只是一场闹剧呢？”
郦言燊望着方处珈，斟酌着用词，她知道自己可能提了一个在对方看来很荒谬的想法。
与大众的认知为敌，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谁知道方处珈满不在乎地说道：“闹剧就闹剧呗，反正修士人生漫漫长，好不容易有点事情做，难道还要哭着不成？”
这话说的洒脱。
郦言燊思绪繁杂，忽然脑子一抽，就问方处珈：“既如此，师姐为什么不找一个道侣呢？”
方处珈不假思索地反问：“师妹啊，你这是暗示要及时行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