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很丰盛，桌上全是这个小世界的山珍海味，经过郦言燊那酝酿了两千多年的厨艺的处理，再挑毛病，那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胥砚化身当然不打算这样，她倒是把郦言燊称赞了好几句，那诚恳的样子，说得郦言燊心花怒放。

于是，郦言燊便趁兴问了一句：“师尊，怎么突然喜欢上凡人的生活？”

胥砚化身随口答道：“世事无常，人心也是如此。”

这话看似随意，内容却是无比严肃，郦言燊忍不住皱眉，担心是自己哪里惹恼了对方，又或者是有什么要她猜测的特殊含义，一张脸因此变得苦闷起来。

“你想什么呢？”胥砚化身直接打断郦言燊的冥思苦想，“我的意思是，及时行乐才好，我这个身外化身啊，可不能在外面乱跑，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自然要体验人间万事。”

郦言燊闷闷地道：“这也是历练的一种？”

这当然是历练，郦言燊显然是明知故问，她分明是想听胥砚化身的回答。

胥砚化身的回答是：“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历练。”

这下子，郦言燊立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整个人的表情也是懵懵的，回过神来，又担心自己会错意，故而哭笑不得。

胥砚化身又道：“我看你还是不要折腾那些丹药了，不如留着渡劫用。”

这并不是郦言燊喜欢的话题。

事实上，从郦言燊的角度看，渡劫升仙这件事原本就还差一点契机，如今到了这个小世界，渡劫升仙恐怕要升级为“渡劫飞升”，那是另一个难度。

相对来说，现在折腾仙品元灵丹的材料，反而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至少，看得见希望。

这些年经历无数次艰难取舍与权衡利弊，郦言燊当然知道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师尊，比一切都重要。

她不再回避这个事实，当确认这件事的时候，她就认定了。

化身也好，本体也罢，本质上都是那个人。

这是郦言燊的看法。

她不会因此跟胥砚化身产生任何争执，这样的固执无药可解。

而胥砚化身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也就明白了郦言燊的意思，她看着一脸坚决的郦言燊，率性地往后靠了靠，笑道：“看来我是没法说服你了。”

郦言燊还是不说话，不过这次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笑容。

小世界的晚上，也有星星，也有月亮。

胥砚化身说她要出来瞧瞧，于是二人便一同到了院子里，接着胥砚化身又嫌弃院子里不够宽敞，嚷嚷着要到山谷里去看月色，郦言燊当然小心伺候着。

原始的山谷并没有路，也没有高大的乔木，这里到处都是低矮的灌木和柔软的青草，一条不算太宽的小溪从山谷边缘浅浅流过，夜里也能听到潺潺水声。

月亮又大又圆，天上几乎没有云，大地一片银色。

山谷中却有不同的颜色。

那是一只又一只的萤火虫，它们聚在一起，又散开，有的落在两侧崖壁上，有的掉进灌木丛草地里，有的停栖在枝头转眼又飞起。

分明世外桃源的感觉。

胥砚化身并未像那位本体般好动，她并没有捕捉萤火虫，而是踏着柔软的草地沿着山谷缓缓走动，有一次甚至有一只萤火虫在她肩膀停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把这位当成了移动的树枝。

郦言燊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位气息平稳，显然状态是好多了。

这当真是个令人愉悦的好消息。

郦言燊的脚步也不由轻柔起来。

“两千多年来，这样的景色，你看了多少次？”胥砚化身忽然停住脚步，侧过身，饶有兴致地瞧着郦言燊。

“不多。”只片刻的发愣，郦言燊便给了明确回答。

月色下，两个人都很放松，没有那种勾心斗角，无论是提问还是回答，尽可以遵从本心，不必顾忌其他。

“有没有想过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胥砚化身继续往前走，嘴角含笑，漫不经心。

“摘下来，送给谁呢？”郦言燊望着胥砚化身的背影，在原地停了片刻，这才追了上去，嘴里如是说道。

“可以送给我啊。”胥砚化身语气轻快，听起来像是理所当然。

“虽然我很想，但是做不到啊。”郦言燊从容回答，她说的是事实，“师尊，你说这星星月亮究竟是时间空间一般的法则，还是某位大能的法宝啊？”

“我相信那是法则一般的存在。”胥砚化身语气坚定，“那样，无尽岁月，不论在哪个时空，都可以看到一样的星星，一样的月亮。”

“是嘛？”郦言燊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忧伤，这个话题令她想起了久远的过往，“难怪大家会用明月寄托思念。”

在那一瞬间，无数古老的诗句涌上心头，就如同刻在骨子里的一般。

下意识地，郦言燊抬起头，往向天上的明月。

以修士神识感应，未能感知到月亮所在的位置，也许它的确属于更高层级。

“好了，回去吧。”胥砚化身说着，就主动掉头，这时候她和郦言燊面对面，相距不过一丈。

在朦胧的月光下，如果忽视某些细节问题，胥砚化身跟胥砚仙尊看起来并没有区别。

郦言燊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师尊。”

“嗯？”

“没什么。”

“你这人……”

回到小院，胥砚化身走进房间之前，忽然又说要沐浴更衣，就催促郦言燊去烧水。

今天的胥砚化身未免有太多异常之处。

郦言燊心里想着，面上还是乖乖遵命而去。

对于大乘期修士来说，烧水不过是弹指间的事，况且小院既然按照第九峰小院的格局布置，该有的东西便自然会有。

很快，就布置好了一切。

胥砚化身进去沐浴之前，盯着郦言燊看了好一会儿，就在郦言燊以为这位又要出什么坏主意时，人家却丢下一句“等着我”，便把门一关。

郦言燊站在院子里，脸上微微发热，大大松了一口气，目光流转，却隐隐有一丝她自己也不懂的失落。

待胥砚化身躺在床上，便又向郦言燊招手：“我说过，这床分你一半。”

她指了指身边的空位，“来，让本座看看你的心。”

郦言燊怔在原地，她当然没有忘记之前说过的话，现在只希望自己是失忆了，可若是不记得，又怎么会难为情？

犹豫再三，没有听到胥砚化身的催促声，定睛一看，只见对方眉目含情，又似有淡淡的忧伤。

那一瞬间，郦言燊就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方，老老实实走了过去，一个清洁术，吹走那些本来就不曾沾身的灰尘，同时换了一身衣裳。

躺下的时候，郦言燊再次拘谨起来，刚刚鼓起来的勇气，一下子失去大半。

距离这么近，那么明显的气息，是胥砚化身，但是因为曾经像捅破窗户纸一般说了某些问题，郦言燊反而有些不自在。

“师尊——”

不好蒙着被子，就只能通过一声呼唤缓解不安情绪。

郦言燊现在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胥砚化身现在还是坐着，这样一来，居高临下看着身边人，再听着那声呼唤，笑出了声。

“师尊！”

这一次，郦言燊的语气严厉许多，面上也是佯怒，一颗心砰砰直跳。

真是的，又不是馋她身子，好好的师徒，关系密切一点又怎么了？

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法说服现在的郦言燊，她只好红着脸，假装在看胥砚化身。

胥砚化身笑得更大声了，“你这样，闹得好像是我把你怎么样了。”

她笑得过于开心，惹得当事人郦言燊抱着被子，像是生气炸毛即将弓起背的大猫咪。

“你要是心里没有鬼，怎么这么别扭？”胥砚化身微微俯身，伸手轻轻点在郦言燊下巴上。

郦言燊整个人都绷了起来，猛地坐起，借着这个机会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一副气得炸毛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也没有下床。

胥砚化身静静看着郦言燊的动作，没有阻拦，也没有进一步再调侃或者调戏。

很快，就轮到郦言燊惊讶了，因为她从胥砚化身眼中看到了浓郁的哀伤，那是她从未在这个人身上见过的情绪。

前后的事情一联系起来，郦言燊总觉得自己是漏了什么，又像是猜到了什么，“师尊，您怎么了？”

是真的在意，并不因为对方的身份。

胥砚化身听出了那层意思，脸上露出淡淡笑意，“看你这样老实，真不忍心调戏。”

要是往日听到这样的话，郦言燊多少也得给个脸色，或者再加上言语还击，此时的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一颗心莫名有点揪着。

不舒服。

不敢说。

甚至还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很想问，也知道问不出结果，只能猜。

猜了又心烦议论。

这些乱糟糟的心思在心里发酵，最后呈现在脸上，就是复杂中带着担忧与不安的情绪。

“既然心无杂念，就陪躺一会儿吧。”胥砚化身语气轻柔，说着，就慢慢躺下，同时眼神示意郦言燊。

思量片刻，郦言燊还是如约躺在胥砚化身身边。

满溢仙灵之气的被子足够宽大，胥砚化身侧着身，帮郦言燊盖好被子，或许是一时兴起，她竟然将被子盖住了郦言燊的脸。

“师尊！”

郦言燊这次是一刻都没有忍耐，一边出声表示不满，一边抓住被子把脸露出来。

结果，胥砚化身正好凑上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气息也纠缠到一起。

郦言燊扯被子的手就僵住了，语气也跟着弱了下来，“师尊——”

胥砚化身淡淡一笑，随即松开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