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弥陪姜藤去了医院，却正巧碰见亲爹查房。

她下意识身形一抖，躲在手提果篮的姜藤身后，但一点用都没有。

那张与宋弥有几分相似的面容顿时现出无奈，与身旁的护士交代几句工作上的事情后，宋清远手插口袋，缓步走到她们二人面前。

他的视线先停留在快缩成鸵鸟的亲闺女身上，瞧她一脸心虚，他眼眸中的无奈加深些许，最后又看向了姜藤。

她手提果篮，来意显而易见。

宋清远轻叹一声，对上姜藤执拗的双眼，他缓缓开口道：“她最近的精神状态有所恶化，现在在后院吹风，如果你只是想送水果，可以把它交给我。”

宋清远的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悬在他与姜藤之间。

姜藤的视线缓缓下移，怔怔然地看着宋清远的手，耳边在重放他刚刚说的话。

听到程嘉杭母亲病情恶化的消息，姜藤的心里就好似填满两三块巨石，压得她胸口闷，呼吸陡然变得沉重，愧疚感也在一点一点的增加。

姜藤觉得自己的确不该出现，生怕会刺激到程嘉杭的母亲。

想到这，她双手把果篮递给宋清远。

“好啦，我爸肯定帮你送过去，那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宋弥见状，立刻拽过姜藤的手腕，作势要拉她赶紧走。

可她们都没想到，一转身就瞧见程嘉言搀扶着一位病态尽显、面容憔悴的妇人向她们走来。

几束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画面似按下暂停键，定格在这瞬间。

程嘉杭的母亲苏槿言最先回过神，积攒的怒火霎时间涌入心口，呼吸急促牵动胸腔起伏，那一双眼充斥浓烈的恨，像是要撕碎一切。

她甩开程嘉言的手时还不由得趔趄一下，也不顾周遭还有其他的医护病人，朝姜藤破口大骂：“你为什么还有脸来？！”

“你害死我儿子还不够，还想过来气死我是吧？！”

“你个灾星，我打死你——”

苏槿言怒极扬起手，向姜藤扑来。

一切来得突然，宋弥护姜藤心切，顺势抬手一挡。苏槿言脚下不稳，踉跄两步向后跌去，若不是程嘉言及时从后扶住，绝对会摔倒地上，又生出其他事端。

宋弥也被吓了一跳，慌张无措地看自己的手，另一只手仍紧紧攥着姜藤的手臂。周遭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是听到动静，从病房里探出头。

一瞬间，似有无数个摄像镜头在窥视。

姜藤不由得头皮发麻，眼前光景错乱，想到程嘉杭出事后，警局前也有一群媒体记者将她团团围住，密不透风，像巨型的网，她无处遁逃。

也无话辩驳。

苏槿言被宋弥这么一推，情绪更加激动，面红耳赤道：“弄死我啊，我也就早点下去见嘉杭！”

场面已渐渐失控，宋清远赶忙给护士递一抹眼神，她们立刻上前，强行带苏槿言先回病房。宋清远提步跟上，但在走之前忧心地看了眼不知所措的姜藤，对宋弥说：“你们赶紧离开。”

宋弥连连点头，正要扯姜藤走，程嘉言与宋清远擦肩，快步走到她们的面前，然后用力拽过姜藤的手。

他用尽了力气，像是要就此捏断姜藤的手骨，想到母亲痛苦的模样，他就恨得咬牙切齿：“姜藤，你就该去死。”

“你还要缠我们家到什么时候？”他每吐出一个字，手就用力一分，看姜藤表情越来越痛苦，他心里就越来越痛快，“那一天我就不该让我哥替我去给你送东西，他也就遇不到你，你就该被她们欺负死。”

“程嘉言，你他妈怎么说话的？！”宋弥也生气了，双手搭在程嘉言的手臂，想要扯开他攥紧姜藤的手。她心直口快，逼急了什么都往外说，“有本事你爸每个月别收姜藤的钱啊！”

“凭什么不能收？！”程嘉言骂红了眼，“你以为我们是想要那点钱吗，我哥的命就够她赔一辈子！最好每天每时每刻都愧疚——”

宋弥与程嘉言激烈争吵，姜藤夹在中间。

周围的看客还未散去，这是医院从未有过的热闹。

姜藤的手腕疼得就好像要断了，经脉蔓延酸胀感。她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汹涌得如同潮水，总有决堤的一刻。

程嘉言的每一句话都正中靶心。

他与姜藤还有宋弥是同班同学，有一日他借了姜藤的MP4，说好第二天还，但第二天他有事请假，就让程嘉杭帮忙还。程嘉杭放学后找到鸦岗，就是这一次，程嘉杭遇见姜藤。

准确得来说，应该是姜藤第一次见程嘉杭。

姜藤又何尝没想过，要是和程嘉杭没有交集就好了。

又怎么没想过，当日的她死在鸦岗就好了，程嘉杭不会丢了命，她也能得到解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活着。

双耳充斥各种各样的声音，激得姜藤的情绪濒临崩溃。

不等程嘉言话落，她厉声截断：“你说得对，该死的是我！”

她抬眼时，眼泛隐隐泪光。

她声音落下时，她们三人之间才有片刻安静，她咬紧下唇，强忍情绪时下巴在不受控制地发颤。紧接着，她用尽全力甩开程嘉言的手，并把袖子往上扯，手腕处纹身下，那个疤丑陋不堪。

她迎上程嘉言的目光，她眼眸中亦藏有难过懊悔，还有一点委屈。

她一字一句咬得极重，“但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她没想过吗？

她想过不止一次，可每次都是半只脚踏入鬼门关。

冥冥之中，就像是程嘉杭还在守着她，他要她好好活着。

于是，她选择活下去，苟延残喘地活下去，被人不待见地活下去。

她早就死了，心与灵魂都死了。

现在只不过是一副躯壳，毫无生气。

考虑到还有其他病人需要休息，姜藤不准备在这里久待。她深呼吸一口气，又把所有的话往心里憋，最后垂下眼帘，没有什么力气，“今天贸然打扰，很抱歉，改天——”

“你最好都别再出现了，我们家没有一个人想再看到你。”程嘉言厌恶地看了姜藤最后一眼，抬脚跑向病房，而宋弥拉着姜藤离开医院。

“我就说别来医院了，以后都别来了。”宋弥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抱臂撅着嘴，又偷偷瞄了几眼姜藤。姜藤并不走心地点点头，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

“算了，我去上个厕所，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咱们去吃饭。”宋弥说罢就往医院里走，三步一回头，又不太放心叮嘱一句，“别做什么傻事啊！”

姜藤应下，宋弥才放心离开。

可宋弥才刚走不到几秒钟，姜藤想事情出神，丝毫没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后颈一疼，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

江焰接到宋弥电话后，他大脑有过一刻的空白，胸中涌入慌张。

他第一反应就想到是徐斌那帮人，果然，他们不会放过姜藤。

江焰掐了通话后，急急忙忙地往楼下冲，他慌不择路地跑过条条巷子，想去上回徐斌和他聊天的地方找。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担忧与恐慌的感觉了，像是在和时间赛跑，每耽误一秒，姜藤就将陷入危险一分。

江焰跑出窄巷，向左拐的刹那，一辆等他许久的摩托车直接撞过来。

巨大的轰鸣声在耳畔炸开，宛若死神降临的背景音，他胸前受到剧烈的撞击，倒地后四肢动弹不得。喉头一紧，一口鲜血从他嘴里渗出，狼狈至极。

对方的目的不是要他的命。

恍惚间，江焰仰起头，看见徐斌带了一伙人，缓步走来。

他们一个个的，脸上露出得意张扬的笑，居高临下，像看一只蝼蚁般看着江焰。最后，徐斌蹲在江焰的面前，挑衅般挑起唇：“都说了，别管姜藤的事，就不会找你麻烦。”

这条巷是必经路，又没有监控，徐斌了如指掌。

江焰趴在肮脏的水泥地面，一喘气就会牵动肺腑，撕裂般的疼痛像密密麻麻的针穿透他的心脏。可他的手指抠着地面，不甘心就这么倒下。毕竟他还没找到姜藤，徐斌这样做，无非是断了有人帮姜藤的路。

果不其然，下一秒徐斌朝某个跟班伸出手，那个跟班就递上手机。

手机正在通话，徐斌故意开了免提放在江焰耳边，悠悠道：“齐怜，做得怎么样了？”

“怎么样？”手机里传来齐怜的嗤笑，“爽着呢，不然你们听听。”

下一秒，在场的人都听见姜藤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尤其是江焰。那一声声的“别碰我”，尽是绝望与无助，化作利箭穿破江焰的耳膜。

方才给徐斌递手机的男生似乎还有点艳羡，和旁人道了句：“真他妈便宜那光棍，叫成这样上起来绝对爽。”

……

嗤笑声，肮脏的荤话，以及姜藤绝望的呼救。

挑衅的眼神，蔓延全身的疼，还有曾经的所有……都像是走马灯，在江焰的脑海中旋转。在那瞬间，他回忆起半生，竟然全是苦难，唯在最后一刻，他望见一个人。

狂风暴雨夜，他将她抵在墙角。

这永夜，我们说好一起渡；这天堂和地狱，我们同悲同歌。

疼痛似被抹去，江焰艰难吃力地从地上爬起，却被徐斌狠狠踹一脚。可他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也感受不到任何疼，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嗜血的困兽在叫嚣。

在又一脚踹来之际，他躲过的同时抓住，用力一扯。徐斌摔倒的瞬间，他便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

“你死不死跟我没关系，别倒在我面前就行。”

“那不行，我要你看着。”

当日的无心对话，在耳旁作响。

那念头是，今天就算是死，都也要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