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辆小推车，孩童们帮着大人吆喝，生意火热，尤其是他们刚刚光顾过的豆腐摊，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姑娘，甜脆脆的声音笑喊着“豆腐，香饮子”，活泼的模样，招来的客人已经排了两条长队。

麻雀点替王楫谋着行程主意道，“哥，你船上找个商贩，晚间替人打打下手，明早再随着这船回宿安。凭你这身力气，码头上找人牵个线，在清水帮里混个几年，也能混些名堂出来。”

麻雀点语气熟稔。王楫沉吟片刻，奇道：“你们常来这地方？”

“也没有！”钉刺头回道了一句，为假！

麻雀点接过话茬讲真道：“这巷子的拍卖场，每月固定了日子只开一次，我们两三个月来一趟，哪儿能回回都来！”

他对王楫一笑，佯装着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语气夸大道，“就无聊的时候耍一耍，图个新鲜乐子呗！”

钉刺头一脸赞同，他不放心地又嘱咐王楫道：“反正今晚进了巷子，只当开开眼，事事都要提防，千万别想着从这里头挣钱……”

钉刺头与麻雀点两个小脑袋瓜，虚虚实实转的飞快，却是真心实意替王楫琢磨安排后路。

一左一右合计着，王楫没能插上话，沉默听着。

这时，风拂过船帆，碧澈的水面，粼粼地拨起了清浅的琵琶声。

……

……

……

送走许山河许员外，吴依依探头探脑，观察好一阵子，等没了动静，才转身将门掩住。他回到舱内，急忙唤道一声“公子！”。

苏小楼轻声询问道：“人走了？”

吴依依清脆应道着“走了！”，苏小楼动作轻慢，摘下眼上覆的一道长绫，一面又把手间探路的盲杖，缓缓放置在一旁。

黑暗里，忽然一下见了光，苏小楼被刺地偏头闪躲。那双目垂低，眯顿一时，片刻后，方才慢慢适应了明亮。

逐渐明晰的视线里，吴依依提起桌边靠的那根探路盲杖，空中飒飒两声，威武地比划着招式。

稍稍，他坐回苏小楼身边，问出了昨日留在心底的问题。

吴依依奇怪道：“公子，大掌柜为什么要让你扮作盲人呢？”

苏小楼喝了口茶，慢斯条理道：“常人书写，以手执笔。今有一人，双臂俱断，故而以脚握笔，纸上所书，却与常人无异……”

“公子，真有这样的人吗？”

未待苏小楼说完，吴依依打断话，兴奋地自行佩服起来。他惊奇道：“用脚写字？这么厉害！公子公子，你见过吗？”

“见过……”

苏小楼笑了笑，边又在手间一圈一圈挽着那道寸宽的长绫。

“姜其用如此，便是为显得他介绍的这位乐师不凡。”

吴依依眼珠转了一圈，懵懂地摩挲着下巴。

一个好的乐师，需要的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一双会弹琵琶的手。这就好像当初他入庄时，武秀才安慰他的那些话：一个好的土匪，需要的不是一张会讲漂亮话的嘴，而是真正的身手与能耐。

其实若非师一役担心吴依依嘴笨，诓不住人，在项家庄被瞧出端倪，干脆直接让他装了哑巴。否则，冲着武秀才的这几句赏识夸奖，吴依依头脑一热，可能真就入了伙。

吴依依触类旁通，将姜其用比对着武秀才等价完毕，蓦地拍案而起。

他心中豁然，甚是激动道：“所以双目失明，还能手弹琵琶，显得公子能耐，姜掌柜才能赚更多的钱？！”

“可以这样讲。”

苏小楼剥了颗糖放入口内。

但又不仅仅如此，姜其用是什么人？！一个总管傅家南边交易的人，不缺钱，不会如此浅薄。目光长远的商贾，不会被眼前的小利蒙蔽，所以，让他走这一趟，姜其用谋的到底是什么呢……？

苏小楼偏头思考。

静静一时，舌上的橘子味寡淡下来，胸口沉重的难受，他接连嚼碎了三颗糖在口中，试图缓解胃里的不适。

吴依依打抱不平道：“可是公子，姜掌柜当着许员外的面夸你是琵琶仙，背地里却骂着，说是琵琶成了精。他怎么能这样呢？”

“人，难免会有两张面孔的……”

苏小楼不负责任地评判道。

他站起身，洗净手，细致地擦拭掉指间的水，然后抱起琵琶，临窗而坐。

吴依依撅起嘴，维护道：“那他也不能这样！”

苏小楼莞尔一笑。他低声窃窃，似是讲着什么小秘密道：“其实，我平时也没少骂姜其用，来来回回的，彼此之间算是扯平了。”

说着，水上的风，一缕缕飞入窗内，在衣袍袖摆上拂起了褶纹。

吴依依坐在一旁，不依不饶，还在记挂怨念着“姜掌柜收了五百两银子，不该背地里说人坏话！”。

苏小楼平静地拿起拨子，合眼拨了几声弦，侧耳定音。

他深深吸入一口新鲜空气，少倾，思绪不觉清明了几分。

苏小楼睁大眼睛，看过一回桌上叠好的长绫，手中的拨子缓缓转了弦。

两声急切，弦止，他轻轻翘起嘴角。

姜其用物尽其用，这一回与他这个所用之“物”对等的究竟是什么，答案大概在那巷子里。

但愿走这一趟值得！

苏小楼带着几分期待，轻松的语气，调侃似的宽慰着人道：“可你想想，姜掌柜若不搭这一条线，寻不到许员外，上不了船，依依，这巷子我们可就去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