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依依撇撇嘴。

他既期待着去巷子里看一看，又讨厌姜其用这种做法，两处为难。他抓挠着脑袋，心内纠结顿了一阵无法，才委屈地点点头。

哄好小孩，苏小楼信手徐徐，抱着琵琶练了一刻。

纷纷扰扰的弦乐中，他心不在焉问道：“依依，那两人的画像找到了吗？”

“找到了。可是，我是背着我师兄偷偷拿的……”

吴依依支支吾吾。他寻出一只花皮包袱，揣紧在怀内，犹豫不定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苏小楼见状，好声宽解道：“蛟龙江这么多乞丐，少了一两张画像，你师兄不会察觉的。而且你放心，我看完了，绝对不告诉你师兄是你给我的。嗯……我就说，是我自己无意间寻到的，你说好不好？”

苏小楼有商有量，平和的语气说的那借口听起来甚是合理。吴依依不觉间放松下来。他眨了眨眼睛，怯怯讲着条件道：“公子，师兄不许我去巷子……”

“他也不许我去！”

苏小楼同仇敌忾，用力划拨，锵的一声，生气地收住琵琶。

昨日临别，陆修远言辞沉重，不许他这，不许他那，极不放心地叮嘱。

苏小楼细听一时耐心记下，稍后，他不过轻轻询问了一句启程的日子，陆修远就戒备地瞪住眼，打量了他许久也不曾回答。

苏小楼心内发毛，蹙眉不确定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忙完，我们逛一逛，散散心？”

陆修远目中转笑，高兴地应着“好！”。他低头认真承诺道：“等忙完这一阵，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无论去哪儿我都陪着！”

“是吗？”

苏小楼眉目一展，合手欢快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十八巷……？！”

“想都不要想！”

陆修远如临大敌，空气沉的一下凝住了。

陆修远矢口否认掉前话，苏小楼腹内大骂着骗子，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耐住性子挨近，仰头不甘心道，“我听吴依依说……”

“我讲过了，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苏小楼再次提起，陆修远漠漠的截断话，端肃的语气，丝毫不给苏小楼任何反驳的余地。

姜其用肚子里藏着后事不讲，苏小楼直觉巷子里危险，但平素跟在他身边的人都给了苏良安，现下手头拮据，没有可用的人。陆修远姑且能信，他又瞧着人耍的那两下功夫凑合着勉强能用，才贴着冷脸求了上去，不想却被陆修远一口回绝。

可即便陆修远现在拒绝陪他去十八巷，他也还是想同陆修远知会一声，他接下来的行程计划。

苏小楼张了张嘴，话刚要出口，陆修远已自说自话抢先安排了起来。

陆修远道： “杨柳山里待的时间久了，没个拘束。我不在的时候，你用心好生管教着，别事事都纵着他，说什么你都应，听见了！”

苏小楼被这命令的语气噎得岔了半截气。

他恼得绷紧唇，颤颤忍住话。良久，才面无表情拖声回着“听见了！”。

陆修远训道：“真的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

苏小楼歪低下头，目中满是恼意。

苏小楼是个随意舒坦的性子。他不记隔夜仇，一觉醒来，笑意融融，自己夜间说的气话已然忘了大半。

听闻陆修远要出门办事，他用罢午饭好心好意匆匆地赶来送一送，不想陆修远种种唠叨，推三阻四败着人趣味，一次两次招着不愉快，吝啬的连一句好聚好散的场面话都不肯讲。

苏小楼心里不如意，面上失了和悦。

本来孟二小骗的他那一场，连怄了几天的火，一直闷在胸膛找不到出气口。想起寻到的少年，一身伤痛，他替人委屈的，怒火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

苏小楼很不痛快，千方百计折腾着，给自己四处找着麻烦事。

思来想去，纪奎、纪参暂时不好动，独十八巷这处能借着丢掉的官凭发作一番。

且姜其用那处，又故意挑拨着兴趣。那话里话外，暗示着这位赴任的官老爷，巷子里的拍卖场有趣的紧，就着机会该去看看，开开眼界。

苏小楼爱管闲事，姜其用传风撺掇，两人各有所谋，是一拍即合。

陆修远与苏小楼僵立在门前，冷冷清清，是那送别的气氛，却莫名其妙的对峙着，别扭着，无半分伤感的情绪。

两人心思各异。长长的停顿，狄勇哈欠连天。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扯着缰绳，揉眼直嚷嚷着催促赶路。

苏小楼撇头闲散地想着心事，不愿讲话。

陆修远却是心急如焚，他觉得，他明明将人盯在眼皮子底下，看的很紧，胸口却莫名的发慌。看着那侧脸轮廓，好一时，他依旧不放心。

陆修远提步绕到正面，气势禁不住伏低妥协下。

他牵起苏小楼的手，温声商量道：“昨晚不是说好了吗，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把官凭找回来。你只要安心在这里住着，等我回来就好。”

陆修远柔声细语，将夜里的话啰嗦了一遍，苏小楼那一小点儿不满情绪，瞬间抚平下去。

他不争不吵，平静地掩下事，抬眸一笑，温顺而又满意地“嗯！”了一声。

待挥别送走陆修远，巡察卫的一队人马消失在视野里，苏小楼表情一冷，转身回屋，午间的觉也不睡了，立马行动起来。

他依着计划，换好姜其用备好的衣服，携着吴依依后门乘车。半个时辰后，许家院子门前，一竿盲杖磕磕碰碰敲过石阶，颤巍巍地迈进门槛。

姜其用甩掉脸上的汗水，看着池中深色的荷叶。

挨挨挤挤的碧盘中央，夜间的残雨尚未蒸发，团团晶莹，摇晃着日光，璀璨熠熠。

姜其用眯眼静静专注着风景。

风荷亭内，长绫缥缈，一袭青衣安静淡雅。

那纤指两三下。听曲的人如痴如醉，沉浸其中，浑然忘我。

苏小楼合眼弹的一曲琵琶。曲罢，姜其用回神高声感叹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连篇累牍吹捧地毫不害臊。

苏小楼沉吟不语，任由姜其用糊弄一通，他覆着长绫，静坐在黑暗里养神。

而那位许山河许员外，瞧着拨子琵琶，两眼飞闪出希望的光芒。

许山河千辛万苦终于寻到了才艺大能，感激涕零，紧紧握住姜其用的双手。他大力拽住人，夸赞着“技高！曲妙！”，兴奋地直呼大掌柜眼光好！

姜其用掌心被扎箍成血色，疼地挣脱掉许员外。他双手藏于背后，一面又强作欢颜，接应着话，继续文绉绉添补着“乐州塞外琵琶仙，举世无双苏善才！”。

许员外听着押韵，手舞足蹈，自己又热烈鼓了一回掌，满意地掏出银票，高兴的一夜未眠。

第二日，许山河早早守候在姜宅外头，时间一到，信心十足地带着琵琶仙，上了十八巷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