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烂泥
言游是绝对不会把这件丢人的事情告诉林起岳和齐绪的,即便他们在一起做音乐时总无话不说,做音乐之前也是。
昨天张哥回来之后没看见李忘年练琴蛮惊讶的,转瞬便问她要不要去门外咂根烟。
言游跟着他到外面,他蹲到店门边,又问:“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大人的身上还有一个惹人讨厌的点,就是他们也是从孩子过来的,对于一些事情,总能轻而易举地猜中。
这时候撒谎绝非明智之举。
所以言游如实交代了身边人的劝告、自己的狂言、还有想说却只说了一个字的抱歉。
张哥一愣,烟烧到头都没注意,抽的时候没抽出烟,才反应过来,“你这孩子还挺实诚。”
“不过李忘年这孩子也不坏,他只是和平凡的多数一样,没得到应该得到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彻底失望,厌了。”
他随手丢掉烟,“这世界就他妈的不正常。”
言游似懂非懂,打趣了一句:“你们搞民谣的,都这样吗?”
“你倒算异类了,搞摇滚的不是普遍瞧不上民谣么。”张哥笑,“等你真的想知道他的事儿再来问我吧,等不是因为单纯好奇的一天,省得好奇害死猫。”
言游眼睛一转,“那我什么时候开始来上课?”
张哥侧目睨她,“你就不怕李忘年是别人传的那种人?”
“你刚说过他不坏。”言游扬起嘴角,“而且我是异类嘛。”
“确实。”张哥说,“除了吃饭的时间,其余什么时候都行。”
回想被刹车声终止,一辆越野稳稳停在言游面前,车灯晃着她,轻易驱散了她周围晨起的雾。
林起岳从副驾跃下,将手置于眉间,“哟,才几天不见,成小土妞了?”
言游白他一眼,“谁有你土。”
不过她也知道自己这身极具抗寒性的装备跟时尚挂不上钩就是了,她本就适应不了北方的冬,结果镇上比城市里还冷。
“上车聊能把你们俩累死?”齐绪从主驾探出头,没什么好气。
等底下的两人上了车,他又开始骂骂咧咧:“老子真服气,天天帮你们搬鼓带弦就算了,他妈明明岳狗也能开车,非得让我一路开过来。”
林起岳把保温杯丢到后座,“贝斯手都这样。”
“说得跟你不会弹贝斯一样。”齐绪本想点根烟,一开窗户冷风直窜,干脆不抽了。
“就是因为弹过,所以让你来当贝斯手。”林起岳的意思,有他没他一个样,不重要。
齐绪踩下油门,“老子下次就把你拾音器偷偷扔了,再把你的吉他Solo改成贝斯Slap。”
“是呗,我还得用拾音器,哪儿像你啊,插不插电无所谓,在台上跳街舞都行。”林起岳说。
“你他妈的……”
“咋?”
吉他手和贝斯手总能不分场合地开辩论赛,这是乐队里唯一让言游头疼的地方。
她从两个座椅间探出头,“停一停,你们找好住的地方了吗?”
“废话,不然等你找?我俩不如直接露宿街头。”林起岳蹙眉,“给你水你倒是喝啊,怎么着,不会开盖子?”
“你才不会。”言游懒得理他,总这样,狗从他身边过都得挨顿怼,转而往齐绪那边偏了偏,“我还没找好排练室。”
齐绪像是早有预料她会这么说,“没事儿,我联系了,不指望你。”
“……”言游沉默片刻,“怎么你也这样啊?你俩单飞得了。”
林起岳嫌弃:“谁跟他一大老爷们单飞。”
齐绪:“我比你嫌弃我还嫌弃你。”
“那也是我先嫌弃你,ok?”
又一轮辩论赛开展前,言游插话:“那这样,你们俩上午回去补一觉,下午去解决排练室的问题,明天起我们开始排练。”
林起岳回头问:“那你去干嘛?”
“我……”言游犹豫了半天,“有点事需要处理。”
齐绪回:“行,你去吧,岳狗有我这个爸爸照顾就够了。”
“你他妈的。”
“别闹,开车呢!”
其实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但言游总觉得,李忘年这个名字好像不太能出现在这个小世界里。
一旦出现了,就会打破什么似的,堪比往平静的湖水里扔一颗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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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约在午饭后背着吉他到了琴行,瞒着所有人偷偷进行的事情总是带着一种刺激感。
张哥不在,只有李忘年。
他正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难得的是言游过去他也没藏起来。
写完最后一笔,他冷漠地将纸丢到了她面前。
言游拿起查看,几排数字,“什么啊?”
李忘年随手捞起竖在桌边的吉他,按照数字顺序给她弹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654321分别代表着吉他上的琴弦。
只是这教学过于抽象了,言游本以为可以趁这个机会多跟他说上几句话的。
青春期的少女总是对神秘有一股强烈的探知欲。
又或者人都如此,长多大都如此。
演示完,李忘年就开始拿起一本曲谱看,没再搭理她。
言游独自练了一会儿,差不多十分钟,她就没兴趣了。
讲真的,她对民谣这种安静的音乐不感冒。
她心不在焉地拨动着琴弦,观察起李忘年。
他手背的皮肤很白,错综的血管清晰,翻书的指尖上肯定有被弦磨出的茧子。
应该会很痛吧?
他的衣服绝对算不上新,袖口已经有线头了,但却很干净,黑色。
他的肩膀很宽,可人瘦瘦的。
颈间锁骨分明,下颚线分明,鼻梁也高得分明。
反正单看长相,没有这么恶劣的性格的话,应该会属于受欢迎那类型。
看着看着,言游对上他锋利的视线,走神被抓了个正着。
原本琴声已经停止了许久,这时却突然传出不和谐的一声最低音。
“抱歉。”言游下意识说。
话还没说完,他的视线已经飘走了。
言游头一次后悔,跟这种人就不该存在抱歉的情绪。
亏她还......
哦对。
她转头拉开琴包,拿出一本书,“上次的事......不对,我有给新朋友送礼物的习惯,反正送你的。”
李忘年置若罔闻,两指搓开曲谱的下一页。
他总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惹言游生气,“喂,你也懂点礼貌吧?”
无应答。
言游正想发火,店门被推开。
张哥哈着气:“嚯,今儿真他妈冷。哎?你怎么今天就过来了,我以为你得几天呢。”
是个人都能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何况张哥。
他顺手把外衣丢到沙发上,冲两人走去,“李忘年又惹着你了?不应该呀。”
言游听出了言外之意,无非是提醒她,李忘年又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撑死她自己找气生。
她耸了耸肩,“没什么,我嫌他教的东西太简单了。”
张哥呵呵笑了两声,撂手上的塑料袋时,看到了那本书,“《爱情、疯狂和死亡的故事》?”
“我有给新朋友送礼物的习惯。”言游掩饰道,从兜里掏出一盒创可贴,“你也有。”
张哥没拆穿她,收下了,“不是啊,姑娘,我们知道爱情诚可贵,也知道保持疯狂和热忱,最好活够了就去一了百了。但是我们饿着肚子的人,真没功夫寻思这些。”
年轻嘛,将所有的不志同道合都归为俗气,憎厌理解自己的人少,愤世嫉俗。
言游没表露出来,不动声色地将李忘年写的那张纸折叠起来,和琴一起收到琴包里,“我下次来之前给你打电话,就是门上贴的那个号码吧?”
“别急着走啊。”张哥叫住她,指了指桌上的塑料袋,“穷归穷,不差你一个馅儿饼,我买了仨,这家挺好吃的。”
言游之所以又坐下,绝不是因为那句馅饼好吃。
而是她想再多看一看他们俩的相处模式,难不成也是一个话痨和一面墙?
事实证明,是的。
一张桌子,三人坐了三边。
张哥坐中间,言游跟李忘年对坐。
他吃东西的时候尤其认真,堪比弹琴,咬东西大口。
不一会儿,言游终于听见了李忘年今天的第一句话:“没吃饱。”
张哥抬眼看表,“我歇半个小时,给你煮泡面。”
“我吃饱了。”言游将手里的半个馅饼递过去,“你吃吗?”
她以为李忘年不会接,但他接了。
不仅接了,还直接忽略掉她咬过的牙印,一口覆上。
张哥夸赞:“就这点儿优点,不挑食。”
他们没当回事,言游却当回事了。
就她和他停留在表面的关系而言,这种举动莫名突兀得亲密。
言游偏过头,刻意不去看他,仿佛这样能减轻一些胡思乱想,“你们俩相处一直这样吗?”
“是啊。”张哥答。
原言游想问,不无聊吗?
可由于某个问心有愧的想法,她觉得这样问冒犯了,索性换了个问题:“你们一起生活多久了?”
“忘了。”张哥伸着手数,“四年多?五年?谁记这些。”
李忘年忽然出声:“饱了。”
张哥确认:“不吃面了?”
他摇着头站起身,往里屋走。
后来言游才知道,张哥是弹贝斯出身,结果学贝斯的人太少,改行了。
专业课第一是真的,因为全省一共就仨人考。
也是后来才知道,李忘年对她初见的印象,是觉得她有病还不会说话。
好在他很需要那八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