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姑娘和男朋友面面相觑。
我尴尬地拉着他到一边说话:“你不是走了吗?”
陈屿桉疑惑:“谁说的?”
“楼下的服务生。”
话音刚落,我便看见对方抱着一只小肥猫从走廊另外一头经过,顿时反应过来,此老板非彼老板,他口中的猫儿也不是白雪。原来是闹了个乌龙,我扶额有些无奈,庆幸方才没把事情经过跟陈屿桉讲。
陈屿桉却像是猜到我的想法,解释:“我去了趟城郊谈生意,刚回来。你就这么想我走?”
既然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就没再遮掩。
“我们从前说好的,你送我的那场雪,我还给你,之后就两不相欠了。”
陈屿桉扬眉,“你打算怎么还?”
我语塞,硬着头皮说:“你可以提要求。”
“送你的东西哪有求回报的道理,”陈屿桉轻笑,眼神却无比固执,甚至有点儿病态,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慢条斯理地道,“浓浓,我早就表过态,不管有没有身份我都会跟着你,你就当是养个情人...”
他顿了顿,补充:“当然,如果不爱这种把戏,我们换一种相处方式也可以,但如果你要推开我,从此一刀两断,那绝对不可能。”
我拧眉,对他的强硬格外反感。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陈屿桉,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让我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环着胳膊,不争气的因为他的执念动摇,面上却无比冷淡,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句化为利剑,精准地扎到他的心里,“我早就对你没感觉了。”
陈屿桉没有再吱声,垂眸盯着我掌心里紧攥的暖手宝,乖顺的样子让我有种彻底拿捏住他的错觉,但我更清楚,陈屿桉骨子里就不是个任由摆布的。
彼此沉默了有几秒钟,他终于开口:“既然要还,那就还清。”
陈屿桉的态度转变的太快,我直觉没那么简单,但大话已经放出来,只能顺着答应:“好,你有什么要求?”
“今天有空吗?”
“有。”
“陪我去趟城郊。”
怕我多想,他解释:“我在那儿买了块地皮,打算投资建个游乐园,你去看一看,给我提点意见。”
我又不是专业出身,能给他提什么有用的意见,不过这总好过一些无理的要求,甚至简单到出乎我的意料。
我没再犹豫,点头,“几点见面?”
陈屿桉看一眼腕表,“十一点,顺带去吃个午饭。”
“好。”
从拐角处出来,那对情侣还在。
远远打了个招呼,我转身进入房间。
...
...
本着告别的目的,我难得盛装打扮了一下,脱掉往常的黑色衣服,换了条粉色毛线裙,在外面罩了一件乳白色厚风衣。
陈屿桉如约而至,在房间门口等我。
见到我那刻,他眼睛立马亮起来,笑说:“真漂亮。”
我不自然地撩了下耳边的碎发,转移话题,“白雪呢?”
“交给服务员照顾了。”
我跟他下楼,去后院的停车场,才发现这儿竟然有棵老槐树。
树干苍老扭曲,却直冲天际。
光秃秃的树枝上绕着彩色的小灯串,因为是白天,没有打开。
陈屿桉见我一直盯着那棵树瞧,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边说:“晚上带你来看。”
我没有搭话,收回视线,无视他的示好,坐到了车的后排。
正值午饭时间,陈屿桉先带着我去市区的餐厅吃饭。
我没有推诿,道:“我请客。”
他眼睛直视前方,闻言,同我笑:“浓浓,我还没有穷到这地步。”
我一本正经地回:“就当是还你的外卖。”
陈屿桉明显忘记了这茬,沉默了会儿,等到了餐厅,停下车才回头看我,问:“至于分的这么清?”
“至于。”
我公事公办地道:“既然要还清,那最好做绝,别给彼此留下纠缠的机会。”
陈屿桉抿嘴,讪讪地回头解开安全带,先我一步下车。
餐厅是他选的,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大厦顶层,名号响当当。
价格同样响当当,就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吃不起。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但话都放出来了,不可能临时收回。
我在他这儿莫名有种好胜心,所以当陈屿桉进门前问我“要不要换一家”的时候,我立刻挺起胸膛,做出一副“姐有钱,吃的起”的态度,快步进入内厅。
这家店贵是贵,但能开到这把年头也不是没道理的,服务态度好的不得了,从我们进来开始就没用亲自做过什么,我只是抿了口水而已,旁边立刻走过来两个服务生,一个续水一个递纸巾,还贴心的问我需不需要餐前点心。
我不太适应,婉拒他们的服务,说:“我自己来就行。”
陈屿桉冲他们摆摆手,那菜单勾了几样,然后放在桌上,滑到我面前。
我大致扫了一眼,发现他点的都是我喜欢吃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陈屿桉在低头看手机,我便没有问他,按照了解点了几道他应该喜欢的菜品,按下桌上的呼唤铃。不多时,服务生鱼贯而入。
期间领班专门进来同陈屿桉说了几句话,看态度格外尊敬。
我坐在一旁没有插嘴,专心吃饭。
领班和他寒暄一阵,径直过来,毕恭毕敬地叫了声“陈太太”。
我一口菜噎在喉咙里差点没上来气,连连摆手。
陈屿桉眉眼含笑,递给我一杯水,向对方解释:“她不是。”
领班面上露出几分疑惑,又有几分尴尬,解释:“您从前都是一个人来...而且我看这位小姐点的都是您平常爱吃的菜,所以误以为是陈夫人。抱歉。”
说到这儿,他问:“您今年来这边过年,是因为要找的人还没找到吗?”
我心下一顿,下意识看向陈屿桉。
他同时抬眸,同我对视,微微笑:“找到了。”
领班惊讶地扬眉,目光来回在我们之间徘徊,最终很识趣的没有再多嘴,和服务生上完菜一起离开。
偌大的包间里顷刻安静下来。
我将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喉咙里还是有种异物感,于是清清嗓子。
陈屿桉咀嚼的动作一停,以为我有话要问。
事实上,我确实有话要说,但又觉得自己此刻没有立场,便犹豫不决。
陈屿桉倒干脆很多,“有话直说。”
我立刻顺着台阶问:“你每年都来这儿过年?”
“没有。”
陈屿桉盛一碗花蛤汤,放在转盘上,转到我面前,慢条斯理地道:“头几年,我忙完工作一有空就来,没有固定的时间,但是一直找不到你,我猜你有可能已经不在这座城市,所以每年的春节期间就来这边儿住着,想你如果回来和家里人过年,我们总能机会可以遇见。”
他指了指窗户,我循着看过去,对面是家非常豪华的酒店。
陈屿桉笑说:“当时我已经做好了长期耗下去的准备,还在那儿租了间套房,没想到隔了几个月就和你重逢了。”
我却笑不出来,暗暗后悔答应他的要求。
陈屿桉太知道如何拿捏我的七寸,就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坐下一起吃顿饭,顺便追忆往事,胜过死缠烂打和绞尽脑汁的惊喜数万倍。
我看着桌上亲自给他点的菜,心里的防线逐渐崩裂。
我不自然地躲开这个话题,低道:“快吃吧。”
这顿饭到底还是他请的。
不过这回陈屿桉学聪明了些,没有直白的跟我抢,可选择的方式也没聪明到哪儿去。当领班说老板请客免单的时候,我就猜到个七七八八,但又不好戳穿,只能领了对方的人情,顺便办了张积分卡,客套说下次再来。
上车之后,陈屿桉接了个电话,对方说了什么我没听清,隐约从几个词中猜到是工作上的事情。他捂住听筒,脸色不太好看,低声问我能不能稍等会儿,他现在需要去见个人,大约半小时就能回来。
我点头,让他把自己送到附近的一家书店。
陈屿桉不放心地强调:“半小时之后,我回来接你。”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道:“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中途离开。”
陈屿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踩下油门飞驰而去。
书店建在地下三层,一进入楼梯间就觉得凉风习习,推开紧闭的玻璃门,里头暖气开的很足,扑面而来的热浪让我有些呼吸不畅。
我脱掉外套存进柜子里,从一排排书架前经过,打算去找一本和写作有关的书籍看,却在心理学丛书前停下脚步。我对这方面并没有涉猎,只是一想到陈屿桉说他看心理医生的事情,就觉得胸口堵得慌。
我在这儿站了太久,引起导购的注意。
女人微笑着礼貌询问:“请问您需要哪方面的书?”
我比划了下,说:“有没有适合新手看的心理学书籍。”
导购思忖片刻,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漫画版的《虾蟆先生去看心理医生》,介绍:“这本书是上个月心理学丛书专区的销量冠军,评价非常不错。”
我拿着书到休息区找了个位置,看着看着就忘了时间,去付款的时候掏出手机才看见陈屿桉的未接来电和消息。
收银员将袋子递给我,我道谢,推门离开,单手给他回消息。
编辑好的文字还没发出去,就听见前方传来他的声音,“浓浓。”
我循声抬头,陈屿桉站在几步之外,头顶、肩膀上满是白花花的雪,他一脸紧张,看见我时松了口气,缓了缓情绪,拾级而下,自然而然的想过我拎着的东西,“怎么不接电话?”
我不想让他看见买的那本书,下意识躲开,将手背到身后,回:“书店里,手机得静音。”
他伸到半空中的手顿住,慢慢攥成拳,收了回去。
外头又下起雪,好在不大。
陈屿桉开车很稳,再加上车内的温度高,又安静,我不知不觉地睡着,醒来才发现已经下了高架桥。
出市内的必经之路因为这场大雪格外堵塞,远远看去一排长龙,我们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陈屿桉倚着车窗看手机,眉头紧锁,看表情不太明朗。
我抖掉身上披着的毛毯,向窗外看了一圈,嗓音沙哑地问:“堵多久了?”
“一个多小时。”
他放下手机,拧开矿泉水瓶盖。
我接过,道了句谢。
他的事我不好过问,但当下见他为难的样子,不知道哪根筋没有搭上,主动问起,“怎么了?”
陈屿桉就竟然毫无遮掩,一五一十的同我讲:“年前筹备的影视项目出了点问题,估摸着是陈帆做的,想逼我把心思放在陈氏企业上。他年纪大了,在事业上难免力不从心,其实他麾下有不少能人,但陈帆的戒备心太重,始终信不过对方,而且把传承看的比命还重要。再加上,家里那位太太一直看我不顺眼,前些年把自己亲侄子塞到公司,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嘴上说是为了帮我减轻负担,真正打的主意都清楚。”
他胳膊肘撑着方向盘,合上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摁压太阳穴,浑身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倦怠。
我在姚玫身边待了这么久,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有所见闻,像这种大型的影视项目,影视公司肯定是下了血本的,临时撤资的伤害到底有多大不言而喻。陈屿桉倒可以用陈氏的资金将这个窟窿先填起来,但他现在碍于陈帆无法把事情做到明面上。
陈屿桉说:“刚才我去见的人就是撤资的投资人之一。”
我一颗心也跟着揪起来,“对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陈屿桉无奈地笑笑,“场面话说得漂亮,又把意思交代清楚了,顺带向我吐吐苦水、表表忠心。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还能怎么办。”
我看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想笑又揪心,不知不觉就忘了我们此刻并不是可以畅谈这些的关系,说:“那项目怎么办?”
陈屿桉坐直身体,揉了揉胳膊,漫不经心地道:“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我刚要回怼一句“才没有担心”,却先注意到他微微颤抖的手。
趁现在还堵着,我解开安全带,在他疑惑的目光中下车,绕了半圈到驾驶室,敲了下玻璃,和他换位置。
陈屿桉乖乖地坐到副驾驶,一双漂亮的眼睛弯弯,就差把“得意”两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我咬牙,一心软,到底没说出伤他的话。
出了市区的路顺畅起来。
雪慢慢的停了,路上滑得很,我的车技不好,故而车速极慢。
陈屿桉也不催,认真帮我导航。
中途拐去加油站,停下车,我下来透气。
陈屿桉跟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根棒棒糖,问:“心脏好点儿没?”
“好多了,谢谢关心。”
我没有接糖,把手抄进口袋,扭头不再看他。
风雪迷眼,寒风刺骨,马路泥泞湿滑,这种天气出行格外危险。
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以为我们是想去郊区游玩的夫妻,于是劝了句,说改天再来也行,冰天雪地的,也没什么看头。
我心里一阵苦涩,他哪里知道,我们这么固执,顶着风雪天也要去郊外,只是为了赴一场离别的约。
园区的大部分项目已经竣工,部分室内项目还在修缮。
因为天气恶劣,工人们放了假,园区内空荡荡的,寂静到有些渗人。
我停下车,和陈屿桉并肩进入室内。
我在他的身后,目光不经意落向他的左臂,观察到他已经没有了震颤的症状,顿时松了口气,只是松完这口气,我立马意识到不对劲儿——
今天好像对他过于关注了。
陈屿桉推开办公室的门,叫了我一声。
我没再深想,进入室内。
陈屿桉打开空调,倒杯热水放在我手边,让我看摆在桌上的平面图。
我不是专业人士,只能凭自己的主管感受说一说。
陈屿桉听得很认真,指着其中一处道:“我打算在这地方建个高台。”
“做什么用?”
“观星。”
陈屿桉弯腰,一只手撑着椅背,一只手压在地图上,偏头看我,“还记得我给你买的那颗星星吗?今晚正巧有机会,去看一看。”
我努力往椅子里缩,躲避他的接近,婉拒:“不了,今天阴天,看不见。”
他颔首,“也是,那就下回再带你来。”
“……”
我拧眉,抬头看他,“哪来的下回?”
陈屿桉抿嘴不答,卷起平面图,表情有几分执拗。
我顿时反应过来,这人压根就没想着放过我,今天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纵使我有一百个推开他的方法,他也有一万个化解的主意。所以他特地带着我去他曾经去过的地方,试图勾起我的怜悯心,就算是断,也不让我安安心心的断。
我扶额,彻底没耐心跟他绕圈子了,直言说:“你想干嘛?”
“不干嘛。”
陈屿桉踱步到窗前,眸色深深,态度固执的可怕,“我可以不要任何的身份,我只要一个结果,一个永远陪在你身边的结果。”
“……”
我被他的眼神烫到,堪堪别过头去,低骂:“疯了吧你。”
“你就当我疯了,可怜也好报复也罢,我通通接受,”陈屿桉大跨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自下而上地注视我,卑微又病态地说,“如果你不想要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只想和过去告别,那我就陪着你告别。从今晚开始,往事翻篇,我们就算重新认识了,让我再追你一回。”
我被他圈在椅子的方寸之地,躲避不了半分。
思绪慢慢地转,我终于他为什么煞费苦心在带我来这儿的路上兜兜转转去别的地方,因为他在拿旧情赌,赌我知道他的坚持之后还会不会动恻隐之心,可我自始至终只是嘴上对他说着狠话,发了无数的誓,终究狠不下心。
这人,死死拿捏着我的软肋,真的好有心机。
陈屿桉没有等到回答,好像没了耐心,擅自越线抓住我的手。
我仿佛被烫到,使劲儿想抽离,却感觉到他紧攥着我的手指在不停颤抖,我眼皮一跳,当下什么也顾不上,掰开他的拳头瞧。
陈屿桉尴尬地解释:“没事儿,紧张的。”
“……”
我因为自己下意识的担忧感到无语,随即想,我这个被“胁迫”的还没什么反应,他倒先紧张上了。
陈屿桉疯归疯,这么大晚上把我骗到荒郊野岭来,还是有点儿分寸的。
他只攥了下我的手便松开,给夜里值班的人打了个电话,嘱咐对方把外头的灯光全部打开,然后问我,“去实地考察一下吗?”
我不想和他在这么封闭的环境里待着,于是起身,同他去了园区。
雪景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漂亮,只是这儿太偏僻,寒风呼啸的声音略显可怕。陈屿桉察觉我的瑟缩,笑说:“胆子还是这么小...”
我翻了个白眼,跟着他上了观星台。
感谢一场大风吹散了乌云,天上繁星点点,美不胜收。
陈屿桉站在我身后,教我怎么用远望镜。
我按他说得努力找那颗在北边的星星,无奈寻找未果,急切地说:“你是不是又骗我...”话音未落,腰间一紧,是他自背后抱了过来。
我浑身一震,僵在原地。
陈屿桉克制的没有全部贴过来,只是抱了抱便松开,语气轻的不能更轻,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成一地,“浓浓,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好不好...”
我回头,见他苍白的脸色,冲我脆弱地笑了笑,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决绝。
一瞬间,让我内心堆砌的城墙土崩瓦解。
我往后退了两步,捂着脸,煎熬不比他少半分。
时间从我们之间缓缓流淌。
我不知保持这样的姿态和他僵持了多久。
陈屿桉没有开口打破这片诡异的寂静,而我此刻内心天人交战。
久久,我睁开眼睛,仰头望着灿烂天际,感觉内心荒凉不已,疲倦感蔓延到四肢,真的没有耐心再挣扎下去。
放下对我们而言比自.虐还残忍,和他亲近会放不下,和他疏远更放不下。
他深陷其中,我也没好到哪儿去。既然缘生缘灭都有定数,我再抗拒又有什么用。到这节骨眼上,内心那股不断叫嚣的声音也容不得我再说不,不管到最后被爱还是被伤害,我都担着。
我看向陈屿桉,扯了扯嘴角,认命地道:“你不是想要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么,我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