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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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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回春堂与其所在街道路两边的商铺比起来,外观上显得过于中规中矩了,但药铺内堂别有洞天。

当初褚怀兴盘下了以药铺正门为中心的左右前后六家店铺,内部打通成了一片,内里空间巨大,药铺连着医馆,外加装潢又偏向于“竹林雅叙”类的做派,盆景、书画、毛竹帘,所以总觉得不伦不类,不像药铺,倒像是茶楼。

有种藏而不露的感觉。

“韩瑛!快!隔壁渔具铺子老板娘快生了,稳婆已经进院子了,赶紧给人家送药去!”

韩瑛用袖子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珠,握着薄薄的蒲扇又扇了两下炉灶里的柴火,看也不看地回道:“——好嘞!马上。”

她们店里帮忙煎药只收取一点炭火钱,周围一般的小富之家离得近,不在乎这仨瓜俩枣,或者讨厌药味,懒得请佣人煎煮,就直接交给药铺的小工们煎好药再送过去,跟褚家酒楼招闲汉给食客送索唤菜肴到家一个道理。

行个方便,也赚个口碑。

韩瑛扒了眼放在地上的册子,找到一行,在后头用炭笔勾了个圈,然后按照事前做好的标记,在一口口形状相同的火炉里,准确地找到了渔具铺子老板娘的催生药,握住砂锅把手将药渣滤干净倒入碗盅,装进食盒,拎着就往隔壁走。

渔具铺子今日歇业。

韩瑛扭头左拐进院,一路畅通无阻,从店门口穿堂过室径直到了后院,还没来得及靠近卧房,就被守在门口的丫鬟上前接了把手,韩瑛同她说,“你好姐姐,药来了!”

“多谢姑娘,姑娘辛苦了,”那丫鬟将提前备好的碎银从裤袋里掏出来,塞到韩瑛手上,“今日我们老爷夫人有喜,见者有礼,给姑娘也沾沾喜气!”

说罢,提着食盒急匆匆离去。

韩瑛站在原地,登时目瞪口呆。

看着手里这块小拇指指甲大小的碎银子不知所措,有种被金砖拍了一下子的眩晕感。

“…这不合适——”

她话还没说完,面前的房门开了又关,稳婆在里面大喊:“快给娘子服下!烧热水!准备剪刀!”

产妇撕心裂肺的痛嚎声断断续续扎进耳朵里,她将银子攥在手心里,心跟着揪了起来。

没一会儿功夫,食盒便被送了出来。

她有些想蔡氏了。

回到妙手回春堂的后院,韩瑛蹲在地上,将掌心那枚碎银反复看了看,脑子里忆起了钱娟子手腕上的那枚银镯子。

“老天爷,这铺子来钱也太容易了吧……”

她自言自语,拎起腰间的荷包打开,刚将钱小心放好,就听背后,哒、哒、哒……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往地上掉。

韩瑛耳朵一动,赶忙站起来,对着四面屋脊仔细梭巡了几圈。

晴天朗日的,没发现什么异端。

她收回视线,不过疑心未消,装模作样地蹲回去,余光一直瞥向旁边的空地。

就在此时,一枚小石子眼睁睁地砸在了她身侧的炉灶上。

说时迟那时快,韩瑛霍然起身,眸光杀向那小石子的来源!

——鸦雀无声……

她锁着眉头,心觉有人在捉弄她,眼睛盯着那可疑之处不肯放,像对峙一样站了半天,半晌,再次转身缓缓蹲下……

药铺人来客往,到处都是杂音,她大腿刚刚弯到半路,支起耳朵仔细辨别周围的声响,紧接着又来了个措手不及地转身!

“你是谁?”

韩瑛蒲扇一指,朝屋脊背面趴着的男孩质问。

男孩显然被这一声音吓了一跳,赶忙收回正要扔下一枚石子的手,缩到房顶的另一侧,消失在了韩瑛能见的视野里。

韩瑛随后听到了一阵瓦片仓促踩踏的声响,估计是谁家的捣蛋鬼,在这捉弄好人罢了。

她也没再深究,手底下还有一堆活儿没干呢。

潭城依旧日复一日的忙碌,黄药村已经进入了农闲。

韩老六整日翘着脚倒在土炕上嘬烟嘴,蔡氏炒了两盘菜端进屋,他瞟了一眼,不为所动,继续翘着腿。

“孩儿他爹,吃饭了。”

韩老六懒懒地回了声:“嗯。”

蔡氏拿了四副碗筷,摆好两副,朝门外担忧地望了一眼说:“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孩子们都不爱着家,这都多少天了,晌午都没个人回家来吃饭,这要是在外头糊弄饭,胃吃坏了可咋整。”

“不用管他们,”韩老六灭了旱烟袋,趿拉着布鞋走过来,“一个个都那么大了,还能饿死是咋的,把饭给我拨回去点,下次别盛这么多。”

蔡氏说了声好,按照他的要求给他盛好饭放到面前的桌上。

韩老六先夹了口菜,“菜淡了,下次多放点盐。”

蔡氏端起碗:“盐没了,等金龙回来,我叫他明天去城里买。”

“别总折腾孩子,跑一趟多老远呢,”韩老六忽然拧起眉毛,“韩瑛不是托人回来说在城里找着工作了吗,你再叫人传个话给她,叫她下次回家带回来不就得了。”

就在此时,韩金龙进院子了。

“爹娘,你俩还没吃呢?”

他衣裳规整,面色红润,跨门进屋,在二人的注视下兀自盛了一口饭,谁也不看,笑吟吟说,“我尝一口就行,在外头吃过了。”

他最近肉眼可见地开始捯饬自己的外形了,从前衣裳馊了都不知道脱下来洗,现在进进出出都是规规矩矩的模样做派。

“你在谁家吃过了?”

韩金龙飞快道:“朋友家。”

“什么朋友,咱们村的?”

韩金龙笑而不答。

二老对视一眼,立刻看出了端倪。

韩老六直截了当问他,是不是和谁家的姑娘好上了,韩金龙也只是抿嘴笑,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模样。

韩老六随即拍掌大笑,“好儿子,你可把握住了,”他忽然小声,“生米煮成熟饭也行,你——”

“诶呀,快停停停,大白天的说这些,”韩金龙笑着佯怒打断他,转了话头,道,“韩金玉呢?这小子上哪去了?”

此刻,潭城东城区,褚家赌坊,沸反盈天。

“开————”

“十二点!——大!————”

韩金玉被身后的人簇拥向前,身体几乎折叠压在赌桌上,面色潮红,汗流浃背热得袄子脱到哪里都全然忘却,他用手肘支柱桌面,堪堪支撑住身体。

“兄弟,终于赢一把了,咱本钱平了,这次买大买小。”黄威在一旁同样被压得不太好受。

韩金玉在赌坊混迹日久,对于骰子的一般玩法已经十分熟稔,买大买小全凭老天爷给的直觉,黄威好似也把他当成了拿主意的主心骨。

耳边噪音太大,他怕黄威听不清,大声说:“再买大!”

“好!听你的!”

黄威立刻从随身的钱袋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压到赌桌上。

他和韩金玉到赌场来,目前为止,本钱一直由他来提供,输了不要韩金玉赔,赢了还会分给他一点甜头,这样的好事,令韩金玉琢磨不通,也欲罢不能。

韩金玉眸光暗哑发贼,扬起头颅,攥紧拳头,嘴里像在念咒。

--“大…大…大…”

褚让查完账,同刘贵一道从赌坊二楼下来,淡淡扫了一眼楼下闹哄哄的赌桌,便抬脚离开了。

“刚刚管家派人来传话,说是黄药村孔地主家来了两个人,想见你,为昨天街上冲撞的事赔不是,已经在家里等了两个时辰了。”他们两人出门后,在门外等候的胡三凑到了褚让身旁。

“这么快就来了?”

“可能,”他们边走边说,“知道自家儿子是个什么德行,自知理亏。”

“是吗。”褚让若有似无地点了下头,“但愿他真的知道。”

等回到了褚宅,褚让看到孔文森只带了那日在街上大骂褚让的长工坐在内堂等他,见面之后,孔文森一阵寒暄,先让长工给褚让赔个不是,长工刚要鞠躬道歉,褚让便拦了一下,摆手说不用,孔文森就让其将带来的礼物呈上,“褚老板,一点薄礼,还望笑纳。”

褚让之前与他素未谋面,只是因为孔文森在黄药村有名,所以他的事,褚让也才知悉一二罢了。

他垂眼瞧了眼孔文森带来的东西,“客气了,这点小事不必破费。”

孔文森尴尬地笑了笑,道:“这是我早些年收的百年老山参,还有两坛自家酿的酒,褚老板好东西见得多,不嫌弃我们村里人寒酸就好。”

“怎么会。” 褚让轻笑。

见褚让面善,孔文森便也不再多说废话,直截了当道:

“昨日我听长工回来禀告,说是犬子孔宇轩在城里的面馆,冲撞了褚老板,所以一早便从家里出发,想来给褚老板当面赔个不是,消解误会。”

“没什么误会,昨日我算路见不平,”褚让把其他人都打发出去了,“您儿子在路边调戏良家妇女,还打伤了面馆不少人,如果不是我出手阻止,兴许要闹出人命的,眼下八成早就要下了狱了。”

孔文森稍显震惊,看了眼畏畏缩缩的长工,神情像是才得知真相,被忽悠了一般,“这…怎会这样?褚老板有所不知,我这个小儿子自幼便心智迟滞,七岁起就没再变过,我与夫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溺爱起来都是我们做父母的不是。”他站起身,冲褚让行礼,“若是如此,多谢褚老板昨日救犬子一命,待明日,我再去给面馆老板登门道歉。”

他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褚让看了看他,也颔首回了一礼。

这件事,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孔文森脸色并不十分自然,事情说完了,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褚让看了看他,说:

“我与孔老板也算同行,虞城附近有三个村子夏季糟了虫害,秋后米价涨了不少,黄药村今年收成不错,孔老板应该没少赚。”

褚让忽然换了话题,孔文森自如闲谈,“还行,比去年好些,褚老板的庄子今年也发财了吧。”

褚让轻笑,“不大好,今年家里有变故,手底下的人偷懒,大片田庄欠收了,而且我还要交田税,所以收成刨除成本,几乎所剩无几。”

孔文森似乎有些惋惜,察觉褚让似乎并不像是个商业新手。

“褚老板如果想要低价收粮入库,虽说我手里已经没有了,但我可以给你介绍。”

孔文森手肘搭在扶手上,看着褚让年轻的脸,半晌后忽然道:“不知,你对木材感兴趣吗?”

褚让说:“我手里是有几块林地,孔老板说的是什么木材?”

“我前些日子结识了一个林场主,种杜仲和花椒的,总共一万多株,不过林区离潭城太远了,有五十里路,如果褚老板感兴趣,我派人去打声招呼,此次咱们也算交个朋友。”

褚让稍稍有点意外,不过他还是随口问了些具体的问题,便点头应下了,算是收下了孔文森的好意。

就在此时,郑小东手里捏着个糖人,蹦蹦跳跳进屋了。

褚让把视线转向他,“怎么才回来,谁叫你买糖吃的?”

“我钱多啊,沉甸甸的,花不完的。”

褚让双腿交叠,整了下衣摆,“既然花不完,那往后两个月都别再领钱了,你的钱给胡三,他酒钱不够用。”

郑小东不以为意,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晃着腿舔糖人,睁着大眼睛看陌生的孔文森。

孔文森眼珠子来回转,瞧了瞧他们两个,十分有自知之明,主动从座位上站起来,告辞离开了。

他们慢慢出了巷口,孔文森问身后亦步亦趋的长工,“少爷怎么样了?”

长工赶忙说:“医馆的人说,伤情已经稳定了,就是掉了颗后槽牙,让咱们等少爷脸上伤好利索了,去补一颗。”

“把少爷接回去在家里养伤,再请个郎中住在家中,随时看护着。”长工看向孔文森寒的背影,“我养活了他十八年,犯了再大的错事,我与他娘连根手指头都没舍得动他一下。”

长工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孔文森在人群中走了几步,忽然放慢脚步,偏过头问,“老韩家那丫头呢?”

长工忙道:“啊,她呀,听说在城里找了个活儿,在当小工。”

“把我轩儿害成这样,”孔文森怒道,“她还想当无事发生!”

“阿嚏——”

韩瑛在一阵阴风中揉了揉鼻子。

药铺的伙计孙虎正捧着几包药过来,搁到她旁边,“呦,咋啦韩瑛,染风寒了?”

“没有,”韩瑛摇头,“估计是让药熏的。”

“哈哈,还没闻习惯罢了,多呆几天就好了,咱们药铺生意一直还不错,你没赶上好时候,这眼瞅着要入冬了,刚要忙起来你就来了。”

“我知道,”韩瑛说,“药铺是缺人手了,要不然也不能这么痛快就把我招进来的。”

孙虎将那几包药分别倒进锅里,标好记号,笑着说,“小姑娘人不大还挺聪明,不过你也别有怨气,咱们铺子有规矩,每个月都要给伙计分红,有时候领的比月钱还多。”

“真的!”她手顿住,拧着脖子诧异道。

“当然是真的了,骗你干啥,咱赵掌柜没跟你提前说吗?”孙虎从她手里接过蒲扇,“行了,剩下的交给我吧,你去最后送一趟药,然后直接回家吧,头一天来少干点活儿,别再给你吓跑了。”

韩瑛手上一空,茫然道:“送哪?”

孙虎向她挑了下眉:“离得不远,就在咱们药铺后两条巷子,百香楼。”

——潭城唯一一家官家倡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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