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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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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宅大门口的红绸子在大红灯笼下随风荡漾,按照褚让的吩咐,这些彩头要挂到褚安办完满月酒才可以撤下来。

冯伯有时还会站在前门或是后门,向外面撒些铜板或者分发些红枣糕,给过路的孩童和乞丐,叫大家跟着沾沾喜气。

他们蜂拥抢了喜钱,离去之前人人抱拳作揖,都言褚家人丁和睦兴旺,小少爷吉人天相,福星高照,褚东家财运亨通……

院墙虽深,络绎不绝的吉祥话隐约传进暖阁时,芸娘每每会心一笑,静下心来捡两句听听,尤其是夸他儿子的。

“去,”她吩咐正给她来换手炉的丫鬟,“到后门告诉冯伯,到库房再支取些铜板,多撒点,他们夸我儿,我爱听。”

“是。”丫鬟蹑步退了出去。

芸娘拢了拢身上新裁制的狐皮小袄,略微躬下身,垂着满眼慈爱的双眸,看蜷在奶娘怀里吃奶的褚安。她刚出月子没多久,在这期间整日里吃得都是大补的药膳,红光满面,瞧着身子骨比怀孕忌口时还要结实许多。眼前这个健康敦实的婴儿,不单是她的骨肉,还是她可在褚家为自己拼一方天地的后半生。

“夫人大度仁善,小少爷定是个大富大贵的命,保不准还能做个大官,比咱家东家还要厉害呐。”奶娘袒露半个花白的胸脯,自己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供不上多少奶水,便要来褚宅赚钱贴补家用。

相处数日,她觉得自己大致可以摸清这家女主人的性情了。

果不其然,芸娘莞尔道,“做什么都好,待他日后到了上学的年纪,我就把书院的先生请到家里来,只教我儿子一个,他若是读书的料,我就送他进京去考科举,到时候若是中个状元回来,也算是光耀门楣,老爷子在天有灵,也会跟着高兴的。”

“夫人定能心想事成!”

芸娘抿唇而笑,眉眼间愈发有主人的气势了,不过,她还是知道收敛的,最近在这座宅院里她仗着褚安立威,显然已经初见成效,宅子里的下人们见了她都规规矩矩的,但她心里清楚,这个家容不下两个主人。

就在此时,小翠火急火燎地推门就喊:“夫人!夫人!”

一阵凉风随着门扉开合挤了进来,芸娘立即背过身子挡着,圈起手臂将褚安围在奶娘胸前,回头斥道:“毛毛躁躁的做什么,仔细冻着我儿子!”

“奴婢知错,”小翠关严门小步跑到跟前,气喘吁吁道,“夫人,东家又回来了,还带回来个女的!”

芸娘面色一变,“什么?”

“你把我带你家来做什么?”韩瑛跟在褚让身后,两人穿堂过院,直接进了西边褚让居住的院子。

褚家的宅子十分有格调,韩瑛有点萎缩,眼睛不自觉四处打转,洒扫的下人毫不避讳地打量她,让她觉得像是进了皇帝的住所,又像是街边被围观的猴子,忽然变得蹑手蹑脚的。

“你不是说过你想来吗。”褚让放慢步伐,退到她的身旁。

“我什么时候说过?”韩瑛压着嗓音说。

“那天晚上啊。”褚让理直气壮。

“你这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韩瑛受不了四周的注视,两步贴到褚让手臂边上,掩口小声说,“我想出去行不行,我在外头等你。”

她转身刚要离开,就被褚让拎着脖领子拉了回来,啧了一声,“我去把胡三叫上,咱们三个一块走。”

褚让推门而入时,胡三正在地上练功,他只穿了件单衣对着墙角的一根木桩又打又踢,喝声阵阵,拳拳劲道。

韩瑛被胡三弄出的动静惊住,霎时间猛然认出了这张面孔,当初在树林里跟在褚让身后长得最凶的就是他。她不自觉向后蹭了两步,闪身到褚让背后,手指悄悄攥住他的衣服,探出半只眼睛。

胡三收势站稳,回身一瞧发现了缩头缩脑的韩瑛,韩瑛又往后藏,只露出一个圆溜溜的发顶。他袖子抿掉满门上的汗珠,看看韩瑛,又看看褚让,半晌笑道:“呦呵,这丫头怎么在这,你从哪找着的?”

“城里碰上的,”褚让回手将韩瑛的手从衣服上拉下来,揽过肩头,带到身侧,“一会儿她跟咱们一块去虞城,你挑把趁手的枪带上,咱们早去早回。”

胡三没多嘴问为什么带上她,抬脚就往库房去,路过韩瑛面前时,十分刻意地停了一下。

韩瑛看见他的脚就停在自己眼前,还没等抬头,就听褚让说,“赶紧滚,别吓唬她。”

胡三立刻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还不滚。”

褚让又没好气地催了一遍。

“滚滚滚。”

胡三笑哈哈地走了。

胡三一路喜气洋洋小跑穿过回廊,路过正堂外的院子时,时常贼眉鼠眼、躲躲藏藏的小翠不知道什么时候寻了把扫帚,正垂头在墙角树下扫落叶。

往常这根本就不是她的活儿,她也不会在褚让回家的时候出现在这。

胡三假装没看见她,径直去了库房。

小翠慢悠悠将枯叶聚拢在一堆,再聚一堆…然后不嫌费事地将它们再扫到一块,就这样消磨了半天,褚让终于出来了。

褚让低头跟韩瑛说话,没注意到她,她也终于看清了这个女孩。

她身量比宅子里的下人要高挑些,身板瞧着也挺拔,皮肤白,还挺漂亮的,不过从穿着打扮上看,不像是哪家的富家女。

小翠不屑地翘了翘嘴角。

“你这是什么表情,”褚让抬指在韩瑛眉心不轻不重地点了一下,“能不能别总皱眉。”

韩瑛眉头展开,哀求又严肃道,“褚让,我不想去巡庄了,我不会。”

“学学就会了。”褚让无情道,“答应下来的活儿怎么能说不干就不干,你现在反悔是要陪我钱的知不知道,十倍赔给我,你不去也行,要给我三十两银子。”

“什么!?”韩瑛大惊失色,忽然站住吼道,“三十两!谁说的?”

“我说的。”褚让推着她往前走,唬道,“早上在山里的时候,我就说了,跟我出差一趟,给你三两白银的报酬,中途反悔要十倍赔给褚家。”

“啊?……”韩瑛倒抽一口气,两指压住太阳穴,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低头回忆了半晌,硬是没想起来自己听过最后这一句话。

“你别骗我……”她抬起头来,茫然又虚弱地说,“我没有三十两。”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出了褚家大门,褚让轻快地下了台阶,直接靠在了光滑的抱鼓石上,悠哉道:“那就算你十两好了,你给我十两银子,我就同意你中途毁约。”

且不说这两人口头约定是否有效,韩瑛一碰上钱胆子就蜷缩,再者说,别说十两,就是十枚铜板她现在都拿不出来了,她的大部分钱全都用来买砒石炼□□了。

韩瑛哑口,半晌后才讷讷地嘟囔道:“你们家的钱不会都是这么赚的吧……”

“你说什么?”褚让拉她袖子,把她向自己拽了一步,把耳朵凑了凑,“靠近些,再说一次。”

“…没说什么…”韩瑛忽然软弱,倔强又可爱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褚让就着这个姿势偏过脸,与她细嫩白皙的侧脸咫尺之距,她身上那股特殊的味道,又从颈侧若有似无地撩过鼻尖。

褚让似乎分辨出来了,那是一股暖呼呼的味道。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再哪闻过,但一时半刻又形容不起来

他的脑袋悬停在韩瑛肩头,向前倾斜的身体有些不平稳地细微起伏,似乎有一股力量在身前背后分别拉拽着他,叫他迟迟不动作,也不说话。

韩瑛向后仰头将距离拉开稍许,漆黑的眼珠与他四目相对,“你干嘛?”

褚让眸光在她的面上一转,眼睫低垂,不着痕迹地靠回了抱鼓石上,无波无澜道:“没什么。”

韩瑛将手别到背后,偷偷捏了下手指,与褚让对视一眼,又赶忙将视线转向别处,观察褚宅大门口的红灯笼。

就在此刻,胡三拎着一条枪大大咧咧走了出来,“来了东家!我叫人去马厩牵了马过来。”

巷子里面,家丁从侧门牵了三匹马出来。

胡三往前走一步,韩瑛便往后退一步,最后躲到褚让身后,终于不退了,借助他的身形藏住半边身体。

褚让偏头瞧她,刚要劝慰她不要害怕胡三,他出了长相能唬人,脑子挺简单的。

但想了想,没作声。

“不用,两匹就好,”褚让朗声回答,将韩瑛扶上马,“她还不会骑马,跟我骑一匹。”

胡三:“呦,都已经骑一匹马啦!”

褚让的表情一时间耐人寻味,似笑非笑,也不反驳,“我说了,是她不会骑。”

说完自己也跨了上去。

胡三上了马之后,夹了下马肚子,不怀好意地踱步过来想逗韩瑛几句。

韩瑛不看他,身体下意识稍微往后倾了倾。

褚让立刻牵起缰绳将马头掉了个方向,回过身肃声对胡三说:“快走,前面带路。”

胡三连说几声好,大马金刀擦身而过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笑嘻嘻地看看他们俩。

韩瑛不小心跟他对视两回之后,便垂下眼刻意躲开,虚望着别处。

□□的马在颠簸,半晌后,褚让忽然贴在她身后,问道:“你怕他?”

“我不怕…”

“没关系,怕也不要紧,他确实很凶的,”褚让在她耳后幽幽道,“以前蹲过大牢,手上沾了几条人命,出来的时候没人敢用他,就到了我们家做打手,不过你也别太紧张,他现在虽然还爱生吃老鼠野鸡什么的,但已经不会随随便便杀人了。”

韩瑛:“……”

褚让极其短促的笑了一声,他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又若无其事地环上了她的腰,将她锢在自己的臂弯,韩瑛低头看了看。

“怎么没动静了。”褚让压过肩头,去瞧韩瑛的侧脸。

韩瑛余光瞟了眼他,说,“你在这我怕什么。”

褚让微微一怔。

“褚让。”

“嗯?”

“我们要走多久?”

“得些日子,怎么了?”

韩瑛露出些为难之色:“那我能先去趟书院吗,我想去看看我师父。”

她讲得十分小心,怕耽误大家的时间。

“书院?”褚让几乎没有犹豫,“可以,胡三!先去潭城书院。”

芸娘待他们三人走后,回到寝室换了身更得体贵气的衣服,并吩咐冯叔给她派了两个家丁随行,悄悄出了府。

她坐上褚家的马车,衣裙曳地,端着铜制暖手炉靠在车窗边沿闭目养神,身子随着马车晃动。

小翠坐在一旁,见她手指在手炉壁上轻抚,想了想,低声唤道:“夫人,咱们一会儿要去哪啊?”

芸娘上车前只是车夫简单明了地讲去城西,并未说明到底要去城西做什么,车夫也只能竖起耳朵随时等信儿,因为马车走得并不快。

芸娘并未张眼,“想去拜访一位夫人,送点什么礼物好呢?”

“是多大年龄的一位夫人?”

“跟刘掌柜差不多吧。”

“夫人想送礼的话,为何不在家里拿,还要特意出来跑一趟?”

“家里的东西我送她,怕她未必敢收,自己出来买一趟,还能显得咱们重视。”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小翠笑说,“那咱们去首饰铺子和胭脂铺子瞧瞧吧,一准能挑到称心的。”

“会不会太普通了些。”

小翠说:“普通些不打紧,耐不住人家万一真喜欢呢。”

芸娘慢慢张开眼,看了她半晌后道:“他到底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有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在身旁呆着倒也不奇怪,像先前那般安静才真是怪事,”她缓缓坐直身子,小翠赶忙上去扶了一把,“对付这群姑娘没有用,太多了,赶不走也杀不完。”

“那夫人想要如何处之,如此下去,我怕东家日后有了子嗣,咱们可就……”

“我有褚安。”芸娘断然道,“他除非把我们娘俩杀了,不然绝不可能将我儿子的家产从我手中抢走!”

她说道激动处,手掌狠拍了下座位上的木板,发出咚地一声响。

小翠吓得心慌。

自从芸娘顺利生产之后,褚让就再没有过来主动见过她,不过家里的吃穿用度却特意嘱咐了,让捡最好的用。

芸娘的气势和胆量就是在这期间的细致观察过后,才潜移默化有了改变。

褚让什么都没有发现。

人人都道,褚大东家瞧着时时都冷淡,拒人千里之外,但却是个重情义的,没辜负褚老爷子临行前的嘱托。

“他倒会给自己博个好名声。”芸娘一哂,“那就去首饰铺子吧,捡些好的,也是一样。”

小翠点点头,回身便撩起车帘,朝车夫道,“去城西的首饰铺子,快些!”

韩瑛三人速度很快,在书院门口下马后,发现台阶上立了块停课沐休的牌子。

韩瑛凝眉盯着牌子,逐渐放慢脚步。

负责看门的老汉正在扫院子里的落叶,枯叶摩擦地面沙沙作响,他耳朵还算灵敏,听见门口有人的脚步声,直起腰向外张望,认出了偶尔会来给宋怀远送东西的韩瑛。

他扯着苍老沙哑的嗓子喊:“瑛子,你咋来这了?”

韩瑛朝前走了几步:“张伯,你们今天不上课啊,我师父没在家,我以为他在这。”

张伯将扫帚杵在地上,“宋先生啊,他告假两日了,我两日没见着他了。”

“什么?”韩瑛一惊,跨过门槛走了进去,“他告假两日了?为什么?”

“是啊,说是染了风寒,嗓子不舒服,回去养两天,不然也没法儿给学生上课啊。”

韩瑛恍惚不解地又从书院回了后巷的家中,发现大门上了锁,她开锁进院,院子里空无一人。

“他走亲戚去了?”褚让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

“我不知道他的亲戚是谁。”韩瑛站在宋怀远门口,茫然地看着褚让。

“刚刚那个老头不是说他生病了吗?或许在医馆。”

韩瑛思来想去,走到宋怀远桌前往砚台里滴了两滴水,握着墨条快速来回擦了十几下。

那墨水颜色很淡,她一手撑案蘸墨写字,额角的发刚刚在颠簸中被风吹乱了,擦过脸颊自然地垂落下来,韩瑛专心致志地写字,没注意到褚让帮她轻轻掖回了耳朵。

“我,出,门,赚,钱,去,”她写一字,褚让读一字,“很,快,回,来,勿,挂,念。韩瑛。”

韩瑛将笔插进笔洗涮干净,朝地上甩甩水,顺好笔毛又挂回笔架。

“你字很漂亮,干嘛要专门写这一句?”褚让问。

她吹了吹未干的墨汁,“在我小的时候,如果我来了但是他没回家,我偶尔就会给他留张字条,让他知道我回来过了,”韩瑛说,“他看见就会懂的,下次他再出门也会给我留一张,这是我们俩的习惯和规矩。”

韩瑛说着说着露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其实字条的内容并不重要,但收到的人会知道有人在惦念,心里都会油然一暖,知道他们在彼此心中是有分量的。

“你跟他?”褚让听出了些许不对劲。

韩瑛看看他,没出声。

她刻意避开褚让的询问和注视,只是轻轻推了下他,含糊地说:“咱们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她有些拧巴,所以总是装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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