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从没见过陆嘉弈露出那样甜美的笑容，心里一个咯噔，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急忙看向庄恕，堪堪抓到庄恕脸上一闪即逝的惊讶尾巴。

庄恕注意到英格的视线，飞快递给她一个眼色，再对陆嘉弈说：“我和施董听说你终于醒了过来，就过来看你。你现在感觉如何？有哪里不舒服吗？”

陆嘉弈看到庄恕温和有礼但疏离的态度，露出不安的神色，绞着双手，轻声说：“我……还好。”

“真的吗？”

陆嘉弈惶惑地看向庄恕，再飘开目光，讷讷地说：“我胸口和肚子有些难受，手脚也不能自由活动，哪里都不舒服。妈妈说我是为了救陆嘉棋才受的伤，我……”

她微微蹙起眉头，盯着盖在自己腿上的纯白被单，露出怎会如此的表情。

开关门声响起，徐抱秋端着一方陈旧的铝饭盒进来，看到英格和庄恕，满脸惊喜地跟她们打招呼。

“医生有来给陆嘉弈做检查吗？”英格问。

“有，有。”徐抱秋无奈地看了眼陆嘉弈，“这孩子失忆了，完全不记得自己因为什么受的伤，救了妹妹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记得了。”

英格心里一紧，急急地问：“她丧失记忆到什么程度？”

徐抱秋不确定地看了眼女儿，“不太清楚，我们还没仔细问呢。医生只简单问了两句，说是正常现象，只是暂时性的。哦，对了，她的记忆还有点混乱。”

“怎么个混乱法？”庄恕问。

“唉，这孩子以为自己还在考研呢。我跟她说没考上，都已经工作了，她还不信。”

英格和庄恕同时看向陆嘉弈。陆嘉弈也看向她们，不安的神色跃然脸上，眼神不断地瞟向庄恕。英格的心沉了一沉，不死心地问：“你认不认识我？”

陆嘉弈点点头。

“我是谁？”

“你的网名是英格褒曼，真名是威廉。”

英格和庄恕均是一愣。英格随即指着庄恕问：“她叫什么名字？”

“庄舒。”

“名字怎么写？”

“庄重的庄，舒展的舒。”

英格难过地看着陆嘉弈。庄恕微微叹了口气。徐抱秋听得一愣一愣的，庄女士是叫这个名吗？

“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陆嘉弈看了眼徐抱秋，迟疑地说：“你是我在外网写小说认识的。”

还好，只是不记得事发情况，大脑受到损害引发了失语症，对时间认知产生了暂时性的混乱。英格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揪心，又觉得不放心，问道：“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陆嘉弈想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是七月份。”

英格脸色霎时变得不好看了，心里不祥的感觉再度占上风。她紧锁眉头，望着陆嘉弈，发现陆嘉弈正偷偷瞄着庄恕，神色里带着疑惑和不解。她略一思索，便问：“你还记得自己和庄女士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陆嘉弈不解地看了眼英格，又怯生生地瞄向庄恕。

庄恕若有所思，对陆嘉弈说：“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们是今年春天认识的，应该是三月份吧。”

庄恕摇了摇头：“不对，虽然我们确实是今年认识的，但不是三月份。”

陆嘉弈白了脸，绞着双手喃喃道：“那是几月份？”

徐抱秋左看看右看看，虽然知道英格是在确认女儿的病情，但看到女儿深受困扰的模样，忽然生出不忍心，急忙拖来一只皮垫凳子说：“那啥，施医生别是老站着啦，快坐下吧。不用担心，大夫说了，嘉弈失忆只是暂时的，过两天就好啦。”

英格看着徐抱秋，嘴唇蠕动几下，最终没能说出来——一般情况下，失语症是永久性的。她僵硬地坐在凳子上，望着陆嘉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无比期望陆嘉弈没有忘记她们之间发生的事。只是当着徐抱秋和庄恕的面，不好问出口。

庄恕沉默地着看英格，再看了眼陆嘉弈，撞上陆嘉弈盯着自己的目光，那是迫切地想和她说话的眼神，眼神里还有些紧张。

她暗暗思索起来。

门打开了，陆嘉棋走进来，看到英格和庄恕，愣了一愣，喜悦和不知所措同时迸发，令她站在门口，一时间没能走进来。

“傻站在那儿干什么。”徐抱秋叫了两声，挥动手臂，才把小女儿叫回了魂。

陆嘉棋不自在地走进病房，紧张地跟英格、庄恕问好，很是心虚，生怕被问起许多事，比如车祸，又比如她和施医生之间发生的事，又比如为什么没在舞蹈教室里练习。她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很凝重，言行更加谨慎了。

“我……听说（她）醒了，请假过来看看。”陆嘉棋结结巴巴地说完，看向庄恕和英格。

庄恕点头。

陆嘉棋想到姐姐救了她的事，周团长知道，庄恕一定也知道，施医生多半也知道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站到病床前，生硬地望着陆嘉弈，极不自在地挤出在心里翻来覆去练习过的话。

“谢些——泥救了窝……”

糟糕，她发挥得太差了！

陆嘉弈看了她一眼，又垂眼盯着盖在腿上的白被单：“我不记得了。……我不可能救你的。”后一句话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声音。

陆嘉棋没能听清楚，只觉得陆嘉弈态度过分冷漠，心里很不舒服。

英格和庄恕、徐抱秋倒是听了个大概，在心里补全了完整的话，神色各异。徐抱秋头疼得要死，在两个外人跟前，没必要这样，叫人看笑话。

陆嘉弈露出了困倦的神情，看上去非常疲累。徐抱秋见状，对英格等人说：“不好意思，嘉弈自醒来就一直没休息……”

英格和庄恕明白徐抱秋的意思，她们也没打算逗留太长时间，累着伤患并非她们本意，便都提出告辞，和徐抱秋一起出门。徐抱秋见陆嘉棋没有动弹，知道她没听明白自己的话，过去拉她的手臂，示意她一起走。

陆嘉弈抬眼望向庄恕，眼里流露出希望她能留下来的祈求。庄恕没有留下，让她好生失望。这让英格和庄恕都好生怪异，颇不自在。她们对视一眼，明白对方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陆嘉弈是不是把英格和庄恕的相关记忆给混淆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英格纠结地看着庄恕。

庄恕也很纳闷，这里面总该有个理由吧。她看了眼英格，觉得还是不要深究为妙。这种事越描越黑，她也不跟英格解释，只说她接下来会去机场，问英格是否就此离开医院。

英格望着阴霾的天空，决定留下来。她想看陆嘉弈的大脑CT片。

庄恕于是跟英格告辞，看向陆嘉棋，边打手语边说：“我送你回去。”

陆嘉棋只能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英格的背影，再钻进庄恕的车子，和庄恕并肩坐在后座。她小心地瞄着庄恕的脸，见她神色平静，难以捉摸，心下很是焦虑。

她想了半晌，鼓起勇气对庄恕说：“庄姐姐，我能选上，都是姐姐帮的大忙，谢谢你。”

庄恕微微一笑，笑容没有陆嘉棋以前见惯的温柔亲切，温和中透着疏离。

“好好干，以后你会有更大的发展。”

陆嘉棋知道庄恕从不说空话，可是听了这话，再看庄恕的神情，心里却没来由地一慌。她本能地想讨好庄恕，却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她至今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庄恕。

就在她坐立不安的当儿，手机铃声响了，庄恕举起手机看了一眼，露出疑惑的眼神，接听了电话。这让陆嘉棋暗暗松了一口气。

“喂？”来电显示是徐抱秋，却迟迟没有听到徐姨的说话声，庄恕疑惑之余，暗暗戒备，提高声音问，“你是谁？”

一道纤细的声音幽幽响起：“庄女士，你好，我是陆嘉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