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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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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玉吃完晚饭,回到赵赓营帐前,赵赓的另几位亲兵还在进进出出地不停忙碌。

营帐外的空地上,还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床架、床板、水壶、地毡等物。

萧红玉连忙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回来了。你们忙了半天,都去吃晚饭吧,有什么活交给我。”

“我们刚吃过了。”亲兵长笑着说,“将军说了,你的任务就是把伤员照料好,这些事不用你。”

眼看赵赓的营帐收拾得差不多,几个亲兵又赶紧开始扎起自己住的营帐。

夜已经有些深了。

月光朦胧,油灯昏暗,亲兵们凭着经验,边用手摸索着边扎帐。

好容易弄好,又忙活着把堆放着的杂物一样一样搬进去。

萧红玉也赶紧和他们一起,将东西搬的搬,抬的抬。

亲兵长举着小油灯,不停地提醒:“小心脚下,慢点,别磕着手。”

亲兵的营帐陈设简单,除了床基本上没有其他物品,也没有摆放的讲究,很快就将那一堆东西唏哩呼噜都塞进了营帐。

然后就三下五除二地搭床架,安床板。虽然光线昏黑,但亲兵们久惯军营,手脚麻利,一会儿就搭了好几张床出来。

搭到第四张时,亲兵长首先发现不对劲。

营帐里一向是六张床,且还有穿行的余地。这才搭到第四张床,却已逼仄得快要无处下脚。

第五张、第六张床往哪儿支?

“哎,兄弟们,你们看看,是不是营帐扎得不对?没撑起来?怎么小了这么多?”亲兵长疑惑地说。

经他一说,另几个人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手忙脚乱地把床架床板先搁一边,就又是一根根查看帐杆,又是一处处俯身摸地钉。

无奈光线实在太黑,一盏小油灯提到东提到西,凑在眼边,查了半天,头发都快燎了,也没找出问题在哪儿。

众人正焦躁间,赵赓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怎么样?都收拾好了么?”

亲兵长忙回道:“不知怎地,营帐没扎好,还有两张床支不下了。正在调整营帐。”

赵赓环视一圈,见营帐里狭小昏暗,一摆手道:“夜已深了,无谓再折腾,将就一夜,明日再调整吧。虽然今日大捷,也不可太晚休息,伤了精力。”

他又往里走了两步,见搭起了三张床,第四张还未搭好,当即说:“先搭四张。廷山还在忙,小武在他那儿听吩咐,索性给他送张地毡去,让他在廷山的营帐里囫囵一夜。”

他又转头看着萧红玉:“我刚拟好奏折,明日一早八百里加急送往京中,你帮我誊一份,也拿张地毡去,誊完就在我营帐里将就一夜吧。其余几人,早些歇息。”

众人本就累得只想躺倒,又听赵赓亲自发话做了安排,自然无不遵命。

-

誊完奏折,已是子时过半。

萧红玉虽然困倦已极,还是强打着精神,一字一句地念给赵赓审听。

赵赓在奏折里,报告了这次取得的空前胜利,并再次要求补给,催促军医和药材。

最关键的是,他分析了当前宣军与北枭军的最新形势对比,并在此基础上,提出通过两至三场战役取得全面胜利的设想和谋划。

军情瞬息万变,更关乎大宣国运,怪不得要连夜写就,八百里加急。

赵赓眼中早已布满血丝,酸痛得很,手揉了又揉。却一丝不苟地听完奏折,又沉吟半晌,最后下定决心般点头道:“就这样。”

他起身到长案后,拿出特制的封套和自己的印鉴。正打算接过萧红玉手中的奏折,萧红玉却轻声道:“将军,让属下来吧。”

她熟练地装好封套,用了印,又在特定的两处写上该写的内容,然后递给赵赓存放。

赵赓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有些惊讶,疲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放好奏折,赵赓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声音里全是疲倦:“宏昱,你铺上毡子,卸甲休息吧。”

说着,就走到自己的床前,眯瞪着眼,脱下穿了一整天的金色铠甲。

萧红玉这时松下精神来,感到头脑一片昏沉,困得浆糊一般。

她应了一声,便将毡子潦草铺在地上,背对着赵赓,开始脱盔卸甲。

她把铠甲放在一边的地上,打算将里衣从裤腰中拉出。

每天早上,她都会将里衣的下摆系在裤腰里,这样穿铠甲时方便利落一些。睡前,再将里衣悄悄从裤腰中拉出,以免腰部收得太紧,显出她和其他人不同的身段来。

女子从军,危机四伏,临渊履薄,不可不慎。这个动作,已成为固定流程一般。

她闭着眼,半睡半醒地拽出里衣的下摆。

一个小小的东西忽然从里衣中掉落,骨碌碌滚了几下,正停在赵赓的脚边。

萧红玉顿时睁大双眼!

睡意全无!

她陡然转身,想要捡起那东西,却见赵赓已经早她一步,俯身捡起脚边的——

那枚“嘉义”玉印。

萧红玉骤然毛孔竖立,心中悔恨不迭!

她早该想到的!

白日里鏖战许久,又被大胡子打落马,里衣贴身存放玉印的小兜,缝线已摇摇欲坠。再加上她刚才这么一扯,线即崩断,玉印便掉了出来!

她紧张惶恐至极。

为什么刚才那么大意,哪里就困死了她!

她目光如炬,紧盯着赵赓,恨不得飞身扑上去抢回来。却又仿佛脚被钉住了,强作镇定,一动也不敢动。

冷汗从背上滑落。

好在赵赓看样子也困极了,光线又暗,他捡到手里,根本没有细看,直接便递给萧红玉,语气也没有任何异常:

“宏昱,东西掉了。”

萧红玉心如擂鼓,若无其事般,从他手里接过玉印。

玉印上,她的体温还未消散。

“有劳将军。”

她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一如寻常。

“安歇吧。”赵赓困倦道。

-

天蒙蒙亮时,微凉的风钻进营帐。

赵赓咳嗽了几声,随后抬头看了看光线,慢慢坐起身。

萧红玉连忙也要起身,他却将一只手临空往下轻压了压:“无妨,你再睡会儿。”

赵赓没有急着穿铠甲,而是取出装好的奏折,掀起帐门走了出去。

很快,一阵马蹄声渐渐远去。

微亮的光又一次透入营帐。赵赓走了进来,依旧穿着单衣,爬上床躺下。

见萧红玉睁眼看着他,他露出和蔼又疲倦的微笑:“昨晚歇得太迟,我一把老骨头吃不消。再眯会儿。”

萧红玉便不做声,复又闭上眼,唯恐说话惊扰了他的睡意。

她一晚上没有睡踏实。

本来是倦极的,临睡却吃了个大大的惊吓。

她不停地回忆分析赵赓捡到玉印后的一举一动,反反复复了好几遍,才渐渐安下心来。

瞌睡虫却已无影无踪。

她先是把玉印紧紧攥在手心里睡觉,又唯恐睡着了手会无意识地松开。

一直等到赵赓的呼吸变得深长,她才在盖毯的掩护下,轻手轻脚地将里衣的下摆再次塞进裤腰里,然后将玉印从衣服的领口轻轻塞进去。

没有小兜的固定,她每动一下,玉印也跟着换个位置。

翻个身就硌得慌。

此时赵赓不急着起床,她也昏昏沉沉地困倦起来……

直到阳光透过营帐的缝隙,照射到她的眼皮上,她才再次醒来。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了看,等看清时,慌得一骨碌爬起来。

赵赓已全副盔甲地端坐在长案后,正认真地翻看着一册书卷。

“属下失礼!”萧红玉手忙脚乱地折起盖毯,卷起地毡,拿起铠甲就往身上套。

赵赓却笑呵呵地:“不忙不忙。我也刚起。还没打开帐门呢。”

萧红玉这才稍微踏实一些。

果然帐门还严丝合缝地关着。至少还没有别人进来,看见她这副目无尊长贪睡不起的模样。

直到她穿戴完毕,收拾整齐,赵赓才亲自走到门前,掀开帐门,让明亮的光线和新鲜的空气畅通无阻地进来。

“属下去为将军领早饭。”萧红玉说完,便有些慌张地走出去。

亲兵们早已起来,只是见这边的帐门关着,就没过来值守,以免脚步声打扰了赵赓。

“将军起来了?”亲兵长见她出来,赶紧凑过来,“昨晚奏折忙到什么时辰?”

“子时过半吧。”萧红玉说。

“怪道呢。将军从来没起这么晚过。”亲兵长咋舌,“将军都快七十岁的人了,真是不容易。”

萧红玉更是惭愧不已。她还不如快七十岁的人呢!

虽然昨晚火头军也忙到很晚,累得够呛,但为了庆祝胜利,早饭还是比平时多了些花样。

有馒头烧饼,还熬了白粥,炒了几样小菜,丰盛得很。

萧红玉打了两份早饭,窘迫的心情便消散了不少,开开心心地往回走。

路过陆廷山的营帐时,他正在帐外闲走。

一看见萧红玉,陆廷山便叫住她:

“一会儿没事的话,咱们去练马场比赛一场怎么样?”

萧红玉惊诧。

比赛?比什么赛?

“看你进步这么快,试试你身手,敢不敢?”陆廷山笑道。

嘿!这有什么不敢!

萧红玉正要答话,只听他又补充道:“再叫上张四。一起比。”

-

新营地虽比旧营又向北推进了几十里,附近却有一条原本宽阔的大河。今年天气持续炎热干旱,河面变窄了不少,但仍有不算太浅的水流。故而周边的植被倒比旧营更为茂密。

练马场是此间一片稍开阔些的草地,不及原先的宽广,四周随处可见郁郁葱葱的高树深草。间或还有不知名的各色花朵,正半点也不怕热地怒放着。

阿铎牵着他的战马,边走边有些跃跃欲试地问:“陆副将军,怎么个比法?”

他来军营这么久,从来陆副将军都冷淡严厉。怎么今日如此好兴致?

陆廷山在一棵树前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缰绳系在树干上,笑道:“地面一场,马背一场,何如?”

“地面比什么?马背比什么?”萧红玉也好奇得很。

她跟着陆廷山把战马系好,手上还兴致勃勃地抄着她的宝贝长枪。

“你们二位都用长枪,我用战刀,不好比。不如,我们都换一种兵器比如何?”陆廷山提议。

阿铎咧着一口白牙:“好,那比弓箭如何!我有弓箭!”

“不行!弓箭我不会!”萧红玉立刻反对。

陆廷山笑得春风和煦:“那就我和张四比弓箭。然后你和张四比长枪,和我比战刀。怎样?”

萧红玉一时语塞。

赛制倒是很公平的。

只是……她和阿铎比长枪?那有什么好比的。必输无疑。

和陆廷山比战刀?她又不是没见识过他砍北枭敌人时的威风。

萧红玉郁闷地认识到,说是比赛,可是以她的实力,在这两个人面前简直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阿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宏昱,我来这么久,还没见过陆副将军射箭呢。你之前不是嚷嚷着想学射箭?”

对哦。多好的机会!萧红玉豁然开朗。

她臂力不够,因而选择了长枪,却一直对弓箭手们的神技倾羡得很。

萧红玉挑挑眉毛,笑吟吟地说:“你们一个是将军,一个是我师父,我还没比就认输也不丢人吧。”

她找了块石头坐下,自认观众,惬意地说:“你们比吧,我看。兼任裁判。”

阿铎便急着要回营帐取弓箭。

陆廷山笑道:“小武就在练马场外。他已将我和他用的两套弓箭带来。不如你试试手,若是合用,就不用来回跑了。”

说着便唤来季小武。自取了一套弓箭,将另一套递给阿铎。

阿铎拿在手里,便知弓箭材质和做工皆是上乘,远胜他自己的那套。因此也不多话,立刻挽弓试射。

只试了两支箭,便满意得爱不释手,不住地翻来看去。

此弓臂弹弦韧,力道强足,箭出劲疾,中物深准。果然是难得的好弓箭!

他喜孜孜便问:“就用这套。怎么比?”

陆廷山一指练马场对面,说:“就射那紫色的花,任选一朵,以花为靶,以蕊为靶心,看谁射得准。”

萧红玉远眺望去,几十米开外有一株灌木,木形矮小,枝条纤细,盛开着一朵朵淡紫色的花。应是一株木槿。

木槿的花虽不算小,然而这么远望过去,只如笔尖一点。连花朵的轮廓也看不清,更根本不可能看见什么花蕊。

萧红玉顿时来了兴致:“我同意。”

阿铎无语地看她一眼,对陆廷山说:“也别任选一朵了,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倒有几分看运气了。就正当中那两朵,各选一朵。”

萧红玉兴致盎然,又仔细看了看。果然从这边望去,灌木的正当中,有两朵紧挨着的花,大小也差不多。

阿铎居然马上就能找到这么适合比试的靶子,这眼力也太好了吧。

陆廷山欣然同意,道:“你用的弓箭不熟手,你先来。”

阿铎本就好勇斗狠,难得有这样的比试机会,早已按捺不住,当下便不客套,说:“左边那朵。”

他侧身立稳,箭搭弦上,将弓拉满,瞄准目标,暗加肩力,目不转睛,黝黑的脸上是专注至极的神情。

箭“嗖”地直射出去!

萧红玉兴奋地跟着箭蹿了出去。

跑到近前一看,箭不仅贯穿了左边的那朵木槿花,还狠狠贯穿了花后面的枝条。箭镞从枝条的后方露出,果真是疾劲锐利。

那朵娇花怎受得住这样的摧残,花瓣被扎了一个大洞,整朵花都被巨大的力道扯得稀烂,惨兮兮地挂在枝上。

萧红玉叹为观止,用力拔下箭,又把因拔箭带落的木槿花捡起,立刻回身边跑边喊:“厉害厉害!中了中了!”

百步穿杨,今日始见!叫她怎能不兴奋无比!

跑到阿铎面前,她手舞足蹈地把花递给他,眼中闪耀着崇拜的光芒。

阿铎也很高兴,得意又激动,一个劲地说:“果然还是得有把好弓!”

他从小打架到大,向来对自己的体力和武力很自负,进了军营后又迅速学会了几样兵器,更是发觉自己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但他从未用过这样趁手的弓箭,刚才只是不愿输阵地好奇一试罢了,倒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可以射中这么远的一朵花。

陆廷山也凑过来看他手中的那朵花,连连赞叹:“果然好箭手!”

看着萧红玉满脸的崇拜神色,陆廷山顿时也起了些好胜之心。

“那我也来一试。”

他侧身站得端直,拈起一支箭,从容架在弓上,轻松将弓拉满,动作不急不徐,驾轻就熟,别有一种好整以暇的潇洒感觉。

扣弦的手指忽而一张,箭飞一般射出。

萧红玉再次狂奔出去。

只见她奔到近前,也不拔箭,也不摘花,却对着那株木槿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一会儿绕到木槿的这边看看,一会儿又走到那边看看。

陆廷山和阿铎心里纳闷,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看个没完。

陆廷山更是有些忐忑起来,难道没射中?萧宏昱不好意思败了他副将军的面子,故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两人索性也走过去看个究竟。

萧红玉正一手轻扶着箭尾,颤巍巍地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要摘花,听见他俩的脚步声,连忙收回手,回头一连声喊:“对对对,你们过来看才对!”

走近一看,阿铎惊叹出声!

原来那箭从花朵的正中贯穿,刺过花托、花柄,浅浅扎在后面的枝条上。

除了黄色的花蕊被震落了部分,整朵花的花瓣毫无损伤,完整无比!

怪不得萧红玉前看后看,左看右看,看得呆了。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信竟有如此神乎其技的箭术!

这是猛力与巧劲的微妙平衡。

多一分猛,则花瓣必被扯烂,像刚才他射中那朵一般。

多一分巧,则力道不足,箭尖若不能扎在枝条上,则花必随箭势坠落在地,也难保完整姿态。

阿铎目瞪口呆地望着陆廷山,半晌才用力一抱拳:“属下心服口服!”

萧红玉更是佩服至极,她小心地一手护着花,一手轻轻将箭拔了下来。那朵花还完整地穿在箭上,若不是娇嫩的淡紫色,还以为是工匠造箭时的炫技之作呢。

“我要学射箭!”萧红玉一抬头道。

然后对着陆廷山就是一通发自肺腑的马屁:“这也太太太厉害了吧!不愧是你,陆副将军!你这学了多久啊?能教教我吗?”

看着她因兴奋叹服而闪闪发光的脸,陆廷山的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满足。

但他旋即将这种满足感压制住,心中还起了一丝警惕。骄傲自满,非良习也。以胜友为快,更非君子心性。

他谦和笑道:“我学的时间比张四久多了,不足为奇。当然可以教你们。”

原本要进行的第二场比赛——马上射箭,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变成了教学。

因为阿铎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比了。此刻高手就在眼前,又不藏私,聪明如他,怎会用来班门弄斧,而错过这样好的学习机会?

陆廷山先是在地面上指点了阿铎几个射箭的关窍。阿铎很有天赋,一听便醍醐灌顶般,大呼受益匪浅。

紧接着二人又要上马骑射。

萧红玉着急了:“陆副将军,你怎么只教他不教我?”

陆廷山笑道:“教你须从头教。那我还管不管军务了?我教张四,张四教你,岂不是好。”

萧红玉无奈,谁让她对射箭一窍不通,臂力还小得拉不动弓?让陆廷山这样的高手来从头教她,确也杀鸡用牛刀了。

陆廷山的教法,不像阿铎教她一般事无巨细,而是只在关键处提点几句。

马上射箭的最难处,也是最重要处,就是要将战马的奔腾颠簸,算进手中的弓箭之中。这门功夫如果不到,地面上射得再准,上了马也是一样跑偏,甚至离靶千里。

好在阿铎骑术既佳,箭术也有很好的基础,又善学善悟,一会儿工夫便习得诀窍,只是需要时间慢慢运用纯熟。

二人策马奔腾,边学边练。萧红玉看得眼花缭乱,羡慕不已。

直到午饭时分,陆廷山才翻身下马,边擦汗边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牵着马向萧红玉走来,笑道:“说好的比赛试你身手,你倒好,服个软就躲了一上午懒。”

阿铎也跟着下马过来。他满头大汗,脸被晒得黑红,却仍精神焕发:“多谢陆副将军指教!”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弓箭,递还给陆廷山。

陆廷山却笑着说:“若是喜欢,这套就送你了。”

阿铎眼睛一亮,转而有些迟疑:“这套弓箭不是小武兄弟的么?给我了,那他用什么?”

“他还有一套。放心拿着,我替他做主送你了。”陆廷山云淡风轻。

阿铎高兴万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既学到射箭的许多诀窍,还收获了一套这么好的弓箭!

萧红玉羡慕极了,从阿铎手里抢过那套弓箭,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陆廷山忍不住笑出来:“我还有一套送你,你要不要?”

“当然要!”萧红玉立刻振奋,然后马上又瘪下去,“算了,弓箭还是留给能发挥它作用的壮汉吧。我力气小,拉不动,给我浪费。”

“那套不用力气大也能拉动。是我年少时初学射箭用的,比寻常的弓箭小一些。”陆廷山笑容温润。

“要!”萧红玉毫不犹豫,像是怕他会反悔一样。

“那我一会儿让小武给你。正巧也带来了。”

-

萧红玉拿着陆廷山送的弓箭,美滋滋地回到赵赓的营帐前。

正打算先回自己住的营帐放下弓箭,却见亲兵长走上来说:“将军找你有事,让你一回来就进帐。”

她连忙走入赵赓的营帐。

赵赓正坐在长案后写字。抬起头来,见她一脸喜气洋洋,又手拿一套弓箭,和蔼笑道:“宏昱,你又有新收获了?”

萧红玉一向觉得赵赓亲切,立刻献宝道:“将军你看,这是陆副将军送我的弓箭!明天我就能跟着张四学射箭了!”

赵赓笑呵呵地说:“拿来我看看。你这好武的性子,倒真是人不可貌相,一点不像个文弱书生……”

萧红玉喜孜孜地把弓箭摆在赵赓的长案上。

赵赓一边端详,一边不经意般说:“……你倒像个将门子弟。”

萧红玉的心顿时猛地一跳。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赓。

赵赓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拿起弓来,赏玩了一番。

那把弓本就较寻常的弓要小巧纤细一些,此刻拿在赵赓蒲扇般的大手里,更显得秀气精致。

紫檀的弓臂光滑亮泽,做工精湛,没有镶嵌任何装饰品。一看就知道,其主人看重的是弓的实用功能,且用它练习过无数次。

赵赓拿着比划了两下,质地既细密坚实,分量又灵巧轻便。他又用手轻轻试了试弦,果然韧劲十足,忍不住赞叹:“好弓。”

连赵赓这样身经百战的将领都夸赞的好弓,肯定错不了。

萧红玉放下刚才揪起来的心,笑着说:“我方才试了一下,这弓我拉得动。待我把弓箭再学会,就更能好好护卫将军了!”

“好,好。”赵赓笑着说,“这几日你得空就放心去学,我会和他们打招呼。”

萧红玉高兴之余,又有些讶异:“这几日?将军,我们不乘胜追击,痛打北枭落水狗么?”

她记得赵赓给朝廷上的奏折里,可是踌躇满志写着,要趁北枭军溃乱,再打两三仗就彻底将其赶出大宣地界的。

赵赓笑意顿时消散,将弓放下,起了愁容:“朝廷的速度,你还不了解吗?”

萧红玉的心情也沉重起来。

虽然宣军一再取得胜利,将北枭军逼得一退再退,然而,因为前些年宣军的连连失败溃退,一直到现在,两军交战的地方仍然是大宣的地界,距离两国边境尚有几百里之遥。

赵赓在奏折里一再奏呈,眼下战争到了关键阶段,一鼓作气即可彻底赶出北枭。但光打赢仗没有用,若无强大的戍边军驻守,战争的胜利果实便无法捍卫。北枭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问题是,赵赓早在挂帅出征之时,便向朝廷奏明此事,希望朝廷能早做安排,预备和调拨戍边军。后来在每次的奏折中又一再强调,却直到现在也没收到回音。

“难道就一直让这些被强征来的农夫,背井离乡,抛家弃子,先视死如归为朝廷打几年仗,再没有尽头地为朝廷戍守边防么?”赵赓的手紧紧扣在长案上,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声音虽低沉克制,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郁和沧桑。

与打仗应急征来的“壮丁”不同,戍边军可以早做预备,既可从全国范围征调已有的建制,也可将按规定服役的军人抽调建立新军。而且,戍边军是要按时换防的,也就是说,不可能将固定一群人一直耗死在边境上。

无论从哪个方面讲,让浴血奋战了好几年的将士,再看不到回家希望地继续戍守边防,都是说不过去的。

老百姓或许不知道,赵赓心里却清楚得很,偌大一个大宣国,还远远没有兵力匮乏到这种地步!

只不过是,那些人,不愿意带兵来罢了。

或许,还有别的心思,就更经不起深想了。

-

一连数日,萧红玉都跟着阿铎练习骑射。

只要练马场上没有骑兵的马背训练,就被他们二人占领。

阿铎又参加骑兵的枪法训练,又自己练习骑射,又从头开始教萧红玉,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却兴致勃勃,精神奋发。

萧红玉更是练得疯魔。陆廷山的这套弓箭,她用起来刚刚好,一下子就弥补了原先对弓箭的遗憾。拉满弓,箭直飞出去的感觉,别提多畅快!

阿铎也试了试她这套弓箭,竟说比他那套还要好。若非这把弓的拉力小,射程要近一些,阿铎简直想跟她换。

陆廷山偶尔也会抽空来练马场看看。

阿铎便追着他问问题,要他指点迷津。陆廷山毫不吝啬,总是短短几句点拨,就让阿铎豁然开朗,边不停试练,边对陆廷山感佩不已。

萧红玉练得过瘾,但毕竟刚刚起步,水平境界距离阿铎也差得远。陆廷山倒也不吝指导,要她一定把基础功夫做好做到位,说得兴起时,总是亲自为她示范最基础的动作。

几次下来,三人越来越熟稔。

本就是差不多的年纪,又有许多练武的话题,加上陆廷山在练马场上从不摆副将军的架子,萧红玉和阿铎在他面前也渐渐不像原先那样拘谨,就如平日里和同袍一般亲近随意,称兄道弟起来。

“你们二人谁年长些?”萧红玉坐在练马场边缘的石头上,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在鼻子下嗅来嗅去,好奇地问。

“我二十一岁。你们呢?”陆廷山放松地靠在一棵松树上,很自然地回答。

“我二十二,他十八。”阿铎蹲在萧红玉旁边,笑着说,“看来我虚长你们一些。”

“陆兄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萧红玉又问。

“长兄不幸已逝,尚有一个妹妹。与你同龄,也是十八岁。”提起长兄,陆廷山原本笑着的嘴角垂下来,有些伤怀。

阿铎和萧红玉都是经历过家人离散的人,一时也有些感喟。陆廷山才二十一岁,想来他的长兄年纪也不大,英年早逝,实在可惜。

陆廷山注意到他们的沉默,立刻松开眉头,有意让气氛轻松一些,问:“你们呢?”

阿铎立刻回答:“我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以前他也被人问过这个问题。被问一次,伤心一次。从没有哪次,像这次回答得如此畅快。

陆廷山微微讶异:“你倒对萧宏昱了解得很。”每次都是张四抢着回答。

萧红玉笑着说:“我们早就交换过信息了。看来我们仨还有个共同点,都有一个妹妹。”

其实阿铎有两个妹妹,不过他不知道。嘿嘿。她心中暗想。

陆廷山笑着点点头,又问:“你们为何来到战场?”他转头看着萧红玉,语气轻快,“你上次同我说是要沙场报国,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

倒不是不信萧宏昱有沙场报国之志。但以他的感觉,萧宏昱聪明机灵,还有点诡计多端,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这个问题……倒真有些不好回答。

陆廷山在她心中早已是好友,又对她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不能像上次糊弄副将军那样糊弄他了。但实话实说又不行。她轻搓着手中的树叶,颇为踌躇。

正思量间,阿铎已经抢先回答:“我可不是自己要来的。我是被抓壮丁抓来的。他们有战刀,我没有,打不过。”

陆廷山一怔。“抓壮丁”的事,他作为宣军副将,怎会没有耳闻。但一直以来,他刻意没有去深想这件事。

如今和阿铎熟稔,说话没有避忌,倒正可以问问。

“你说的抓壮丁……究竟多到何种程度了?”他斟酌着问。

阿铎有些气愤:“南边我不知道。北边这会儿应已抓了个遍了。我原先在的那个县,也算偏僻了。听他们说,先抓县里的苦力脚夫,地痞游勇,这些人有力气,又不耽误农耕。那已是半年前了。”

“……这么说,如今应已抓到农夫了?”陆廷山眉头皱起。

他何尝没看出,这几拨新来的兵卒中多有农夫,但总安慰自己,或许是服兵役的农夫吧。农耕乃一国根本,若是连此也不顾了……

“早就抓了好多农夫来了!”阿铎快人快语,“便是我们骑兵中,好多会骑马的,就是原先在村里骑骡子打下的底子。”

陆廷山心下骇然。

他一直不愿意去深想这个问题,其实是无可奈何。

与北枭的仗打了这么多年,败了这么多年,大宣与昔日相比早已一落千丈。如今的大宣,就如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小屋,随时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摆在面前的没有第二条路,与北枭的仗,不仅非打不可,还非赢不可。能指望的,也只有这支军队了。因此他向来治军严明,铁面无私。

该来的人不肯来,可不就只能落在不该来的人身上么?世间事皆是如此。

可纵然明知如此,想到那些兵卒是被强抓而来,甚至来不及和家人好好道声别,就无端端抛家舍业,妻离子散,甚至葬身沙场,他的心还是一阵阵地抽搐起来。

两人的话题这么一发散,萧红玉倒想好怎么回答陆廷山的问题了。

“科举入仕,就算四书五经读得再烂熟,不以苍生为念,不怜民生多艰,也不过是当个狗官,又有何用?倒不如上战场,和北枭敌人拼杀一场来得痛快!”

她将手中已经揉烂的树叶一扔,站起来。

这倒不是敷衍陆廷山的说辞,而是她的心里话。

从军以来,种种见闻不断拓展她的眼界,刷新她的认识。赵赓的忧愁焦急,骑兵们的伤痛无依,大牛的默默死亡,程铁志的漫漫蹉跎,在她心中汇聚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大宣究竟是怎么了?

与这个问题一道,她还无数次沉默地想,她父亲萧振纲的悲剧,或许不只是一个人或一个家族的悲剧,而是整个时代、整个大宣的悲剧。

“说得好!”陆廷山站直身体,离开了一直靠着的松树。

然而他只振奋了一瞬,眼神便又黯淡下去。他像是在和萧红玉、阿铎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可眼下这仗,到底打是不打?该怎么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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