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除夕。

修仙之人早已了却俗事，不同凡人一般庆祝这些节日，只是锦辞年从前没过过这些节日，早些年沈何情想帮她把错过的补回来，不知不觉间养成了同凡人一般庆祝节日的习惯。

山下灯火通明，人潮涌动。

沈何情去了座老庙，寒池去逛小吃了，锦辞年大概是被她硬拉过去的，总之不见踪影。

难得的独处。

这些年来热闹惯了，竟也习惯了两人在耳边吵吵闹闹的，这会耳根清净，反倒落寞。

“施主可是要求缘？”

方丈长得面善，笑得也慈悲，大概看破红尘的人身上总有种悲天悯人的气质。

沈何情看着眼前被一条条红布缠住的老树，山下人信缘，相信心诚则灵，红布写上心愿，今年便能如愿以偿。

修仙之人也是信缘的，只是和凡人的缘不同，更多是信因果，纠缠不清，难舍难分。

“方丈，大道与私情，如何选？”

方丈盘了盘手中的佛珠，庙里的香烧出烟来，缭绕的烟，恰似因果，剪不断，理还乱。

“施主，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其实答案再明显不过，大道之下，难有私情。只是沈何情放不下，总假装自己看不破。

她要救寒池，更要救天下人。

要救天下人，沈何情就必须站出来。

代价是寒池再也没有一个能顺着她事事给她兜底的师尊，往后无情宫，只剩寒池和锦辞年。

沈何情一条命能换很多东西，换世道顺遂，换百姓常安，也换寒池前程似锦，脱离苦海。

一条命，废掉魔族半条命，从前的沈何情是不会犹豫的，可如今，她舍不得。

沈何情是块顽灵不化的劣石，却在这些年来的打磨下有了雏形，生了情丝，从此铁树开花，因果缠身。

那夜沈何情跪在佛堂前，双手合十。

众生皆苦，无人愿渡。

皆自渡。

她写了红布条，红布系在枝丫，上面写着：

平安喜乐，心想事成。

也不知是祝谁的。

回了无情宫，萧长老又送来了一罐桃花酿，寒池见沈何情爱喝，前些日子张罗着自己也酿一酿，几番折腾下来，倒是在今夜拉着沈何情和锦辞年一起把几罐自制的桃花酿埋下了地。

不过沈何情大概是喝不到了。

她没取锦辞年的心头血，治疗内伤的方子上一味重要的药材，在年前锦辞年受重伤那会拿出来用了。

这药材算不上最难得的，可三百年开一束，百年内便会枯萎，沈何情手上的是如今存的唯一一束。

下一束，还要将近两百年，沈何情是等不起了。

左右自己也会在不久后死去，内伤治或不治，差别不大。

锦辞年看着稳重，酒量其实比沈何情还差，不过几口已经醉趴下了，沈何情帮她拨开黏在嘴唇边的发丝，手中的桃花酿里有细碎的花瓣浮动着。

沈何情也醉了，眉眼染上薄红，水润的唇上沾着酒渍。

她坐在树下，这树也是寒池折腾过来的，为了唬自己陪她出门游历，不知从哪搬来的桃树，竟能抗住无情宫的大雪。

沈何情和寒池一起种下的幼苗，如今也算长势喜人。

酒精沸腾在舌尖，滚过大脑，沈何情整个人是清醒的，却又是迷糊着的。

夜色尚浅，沈何情抿了一口酒，晕乎乎地低头扯出一抹笑来。

“今年便不祝你平安顺遂了，我只祝你……从今往后，脱离苦海。”

寒池取走她的酒盏，她也喝了酒，只是酒量不错，这会神色清明。

“师尊，你喝醉了。”

醉到说起胡话来了，自打师尊捡到自己的那一日起，寒池便已离了苦海。

沈何情闻了闻鼻尖缠绕着的桃花香，花香似酒，醉人心弦。

“是啊，我醉了。”

沈何情努力睁开眼睛，寒池的发丝沾了棉絮似的细雪，沈何情无端地想起一句诗来。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可沈何情最先想起的却是下一句：

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苦情人。

笑着晃了晃脑袋，沈何情想，自己和寒池哪算得上苦情人？苦师徒还差不多。

无情宫的寒风凛冽，寒池抱沈何情回了房间，路上沈何情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寒池替她捻了捻被窝，视线落在师尊红润的薄唇上。

她附身凑近，在离红唇一指之处停住，最终也只敢蜻蜓点水地将唇对上师尊的额头。

她怕自己食髓知味，更怕自己得寸进尺，扰了师尊的清梦。

她时常觉得亏欠，可更多的时光里却被难以言说的自卑淹没，仰望巍峨如高山的师尊的背影，脚下迈出的每一步脚印都像小孩家可笑的笑话。

她要追，脱胎换骨地爬上那高山，摘下那朵山巅的雪莲。

她不要师尊陪她滚下红尘落入俗世，她要，就哪怕狼狈都要爬到和师尊一个高度。

第二日寒池起身去了屠魔塔。

屠魔塔，有进无出，若不登顶，便困在塔里穷尽一生。

寒池走前跪在沈何情面前，她似虔诚的信徒，跪在神佛面前只求佛的一眼回眸。

她对沈何情发誓，至多三年，她定会冲破这屠魔塔塔顶。

她会爬上高位的。

寒池走后，无情宫冷清了不少。

可湖面不会一直平静无澜，魔族肆意扩张，沈何情举起剑，身后是千万条人命。

她是正道魁首，欲戴其冠，自然必承其重。

这一年过得格外不平静，魔族和人界彻底撕破脸皮，妖界站在了人族这边。

锦辞年跟着沈何情平息变乱，大多数时候，沈何情手上的绷带还没缠完，又匆匆提剑去了前阵。

锦辞年负责起了百姓的安置任务，事事办的井井有条，沈何情有时笑，说她如今越来越有宗主风范了。

她问锦辞年愿不愿意做下一任宗主，锦辞年说，若师尊想看我站上高台，我便在高台上，掀一番风雨给师尊长面子。

沈何情说好。

又是一年，人界和魔族僵持不下。

沈何情的内伤愈发严重了。

可她是太多挥舞着剑的人的底气，她还不能倒，更不能退后。

她要做常胜将军，百战不殆。

太多燃着烛火的夜，锦辞年守在沈何情身边替她擦去呕出来的血渍。

寒池还没回来。

沈何情等不到她了，她开始枯萎，开始腐烂，开始摇摇欲坠。

最后一战，沈何情抱着残破的身躯杀到敌阵，一身白衣被血污染得看不出原貌。

她回头看锦辞年。

锦辞年的眼光通红，她那么聪慧，自然猜得到师尊的想法，无非是以身殉道，用自己一条命杀出一条生路。

沈何情第一次笑得明媚，可她张开的口里，呕出的鲜血把嘴染得肮脏，那笑再明媚，也显得狼狈。

沈何情吻了锦辞年的额头，刀光剑影之间，锦辞年的额上浮现出一柄古剑图案，混着沈何情唇上的鲜血。

那是万剑宗宗主的识记。

沈何情说：

“往后站在高台上，莫丢了我的脸面。”

“对了，记得告诉你师姐，日后，就别做我的那份饭了。”

她孑然一身地转身，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分身，准备自爆金丹，同归于尽。

分身这些年里在魔界生根发芽，狠狠地扎入了魔族的命脉里。她身上有一种禁忌，她手下所有的人和她命数勾连，她若身死，那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她死了，魔族少说得休养上那么几十年才敢再出来蹦跶。

几十年，以寒池和锦辞年的天资，足够人魔两族洗一次牌了。

天边黑云滚滚，风雨欲来。

锦辞年被沈何情用法术定住，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沈何情去赴死。

她滚了滚喉咙，想开口，可做不到。

大道之下，难有私情。

再多的情，都得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下一刻，屏障支起，沈何情留下的最后一抹灵力，给人界撑起了屏障。

足保一方水土。

沈何情自爆金丹，魂魄尽散，从今往后，再不得入轮回。

屠魔塔。

寒池手中的的狐狸玉佩裂了一道痕，寒池指尖停在裂痕上，下一秒，玉佩破碎，碎片扎进寒池的掌心，滚烫的血珠刺出。

作者有话要说：“与其让你在我怀中枯萎，

宁愿你犯错后悔，

让你飞向梦中的世界，

留我独自伤悲，

与其让你在我爱中憔悴，

宁愿你受伤流泪。”

——《遗憾》

这个世界终于快写完了！！会写一篇he版的转生结局（应该有黑化线和白线除非我没时间写）

下个世界的顾清瑜不会追妻火葬场！她会像死了的前任一样不再出现！她的存在只是为了翘掉何何的恋爱脑！（也不是）

当然前期还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