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说话了。
谢露明和沈清明之前在王家清谈时就已经有过思索,不过沈清明这家伙当时并没有在意,而谢露明自然是想起了当时对哥哥放肆的念头。
形体为心所劳役,心为形体所劳役,谢露明当时还在想着叶问道是怎样的洒脱自然,一晃神之间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楼外的雨停了,雨过天晴,山间气息清清。刘仙舟躬身:“晚辈受教了。”
谢露明不敢深思,转而去看窗外。他走了几步,又折返了。犹豫几时,还是想下山,便道:“先生,我还是想下山了。”
叶问道笑:“不急,等到山路不那么泥泞,便叫修竹带你下山。”
沈清明听到这话立马就炸开了:“下山干什么?这里不舒服吗?山下一群疯子,还不如就在这山里,自在!”
刘仙舟扯了他一把:“就你聒噪!”
沈清明不贫:“啊,又教训人!”
“先穿双鞋吧你!”
叶问道问:“你俩想下山吗?”
刘仙舟听闻,也有些犹豫了。他自去清河王家之后便一直在外,不尝回去,这时见山雨过后初晴,有些想河东的水漫怀河了。
于是点点头:“确实是想家了。”
这回沈清明真急了:“你们一个俩个都走?干嘛呀这是!等到养好病再走不迟!”
刘仙舟刚开口:“……清明……”
“不必多说!走便走,我自然不会拦你们!”沈清明一反常态的倔强,气呼呼的往外走。
刘仙舟怕他又走丢,连忙跟着:“清明!清明!”
谢露明也想跟上去,叶问道却抓住了他的手:“走吧,下山去。”
谢露明有些踌躇了:“不是说等山路干一些再走吗?”
叶问道不肯放手:“现在吧,你哥哥应该还在。”
谢露明瞬间抬起头,眼睛里充满着惊喜:“哥哥?”
叶问道点点头:“是了。”
……
“清明!沈清明!你停下!”刘仙舟一路小跑着追他。沈清明脾气上来了就倔强得很,不肯理会。
刘仙舟喘鸣这时就恰到好处的时候犯了病,捂着胸口急促地呼吸。沈清明走了一段里发现后面的动静没了,疑惑地回头张望。
只见仙舟扶着树,弯着腰,脸颊通红地呼吸着。
“仙舟!”沈清明瞬间慌神了,连忙往回冲,“你的药呢?在哪儿在哪儿!”
边说边往他袖子里摸索,摸到一个小瓶子这才面露喜色,把瓶子的塞子拔掉到了两颗丸子连忙往他嘴里塞。
“仙舟……仙舟,我、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动气别动气!”沈清明这时看上去就要哭了似的,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说这话。
“……呼呼……我……我没事……”刘仙舟脸上还是有着痛苦的神色,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似的呼吸着。
沈清明看着他,眼眶不自觉就湿了。他把头轻轻地靠在仙舟的额头:“仙舟……仙舟……为什么活得这么辛苦?”
“……辛苦?这怎么就叫辛苦了呢……还有多少人间疾苦你不曾见过啊,”刘仙舟摸了摸他的头,“生死离别,妻离子散,至亲反目……这些,怎么都比我难啊。”
“……我只看到了你。”
“别下山,下山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可以感知到的!”沈清明忽然就激动了起来。
刘仙舟无奈:“我们从山下来,又怎么可能一辈子待在山上?”
沈清明踌躇着,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在去木山时,他看到的。
他对仙舟说:“露明的哥哥,和王小姐,要结亲了。”
刘仙舟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眼底是掩饰不了的落寞,他半晌才开口道:“我是知道的,本该这样的。”
沈清明不知道怎么和仙舟解释。
其实他并没有觉得说出来会对他怎么样,主要是另一个人是露明的哥哥。他总觉得,露明对他哥哥不一般。
这不一般在什么地方,他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只知道不能让露明知道,就算让仙舟知道也不能让露明知道。
尤其是当时露明去质问薛世昌后大病不起,梦里还在喊着谢禾的时候。
仙舟喜欢王小姐,是一种理智而克制的感觉,而露明对谢禾,总感觉,透着股不死不休的执念。孰重孰轻,他感受最为灵敏。
“仙舟,不要下山好不好?我现在和你回去,去把露明拖着,不能让他下山,下山他就会知道的。”沈清明几乎是在央求。
刘仙舟感到奇怪:“为何?”
沈清明嘴笨,自然不知道怎么形容。只得说道:“不知道,要问叶问道。”
……
谢露明跟在叶问道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
叶问道似乎很多年没有下过山了,好奇的四处看着,谢露明倒是有点担心他认不认识路。
俩人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弹。这时只见原先沈修竹安置的仆从朝这边来。
“大父,”仆从恭敬地朝着叶问道行了一礼,又朝着露明微微躬身,“谢小少爷。”
“原是兰绪啊,”叶问道笑着,“来得正是时候。”
被称作兰绪的仆从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大父怎么会记得我?最后一次看见大父还是在十几年前。”
“形体虽然变了,面容虽然变了,但是骨头还是那个骨头。除非把脸上的骨头削了,不然再过十年我也认得出来。”叶问道指了指谢露明:“喏,谢家的小少爷。”
兰绪点头:“自然是见过的。”
谢露明疑问:“为何叫你大父?”
“我是修竹的师父,兰绪是修竹的侍从,按照苏州的习俗,是得叫声大父,”叶问道便解释便吩咐兰绪,“去着,送我和这小公子去谢家的别府。”
谢露明也急忙跟着点头:“有劳了!”
兰绪应和着,将来时的马车牵了出来。叶问道叫谢露明进去坐,自己也跟着进去了。兰绪还有些好奇:“大父不是从不坐马车里面吗?”
叶问道的声音从帘子下传出:“总归是要变化的,好生看路啊后生。”
兰绪这才专心自己的事。
谢露明在一边看着,心想叶问道倒是真的不比其他世家后代。不说其他人,就连他自己,要是被一个仆从这般问,总归是要挂下脸面,做出一番被冒犯的嗔怒。
他叶问道倒是无所谓,有问便答,语气也是轻松自然的。
“在想什么呢?何不趁着这功夫和我讲讲你哥哥?”叶问道眨着眼,颇有几分老顽童的意味。
说道这个,谢露明便不敢出声了。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是讲痴恋?还是讲兄弟情深?或者……哥哥对他的厌恶姿态?
他可以与先生说实话?毕竟先生已经知道这其中的隐秘和不伦。
谢露明咬牙:“我只想见他。”
叶问道看了他半晌,声音拖得长长的:“哦。”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到了谢府在岐山的别院。
谢露明毕竟是谢家的少公子,府中的仆从忙前忙后的连忙安置在主人专用的客房里面。
管家也不由得说道:“这是怎么了?今天大公子刚刚走,小少爷便来了。”
谢露明惊道:“哥哥已经走了?”
叶问道貌似有点惊讶:“啊呀,已经走啦?”
管家不明所以:“是啊!回洛阳准备婚事了呀!小少爷怕不是在和小的们开玩笑吧?怎么会不知道大公子在忙着呢!”
“婚事?什么婚事!”谢露明惊起,拽着管家的袖子,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问:“哥哥……哥哥、什么什么婚事?洛阳?我怎么不知道?你们怎么知道?”
叶问道拢着袖子,眼神里微微有着点无奈。
管家也被吓了一跳:“小少爷怕不是被惊到了!怎么这般事情也不知晓啊!美娇娥是王家的二小姐,和大公子般配着、登对着的!”
谢露明脸色发白,耳边回荡着“婚事”、“般配”、“美娇娥”这般种种,脑子一片晕眩,半晌才不情愿地理出一个事实。
哥哥要成亲了,未来的嫂嫂是王家的二娘子。但是谁都没有告诉他,谁都没有。要是不是他今天一定要下山来,等到哥哥孩子都有了,估计他都不知道。
谢露明缓缓松开手,自己浑身无力地坐到在地,然后慢慢地,把头埋在臂弯中。
管家满脸惶恐,刚要叫谢露明,叶问道抬手止住他的话,示意他们走。
管家更加莫名其妙了,心道这位又是谁?但是叶问道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势让他不自觉地遵从着,把人都给喊走了自己才回过神来,怎么就听了一个外人的话了!
他透着门缝去看,只见小少爷坐着,叶问道站着,一高一矮,割裂出了咫尺天涯。
谁也看不到小少爷的脸,谁也不知道他的伤心难过。
管家想着大公子今早面无表情的姿态,心道真是奇怪。隐隐约约的,好似也有几分伤心难过。
管家打了个寒战,连忙转身去忙活。主人家的事,他怎么敢妄自推断!
室内。
叶问道叹了口气:“罢了,你随我上山去,这辈子别下来,便这辈子也不会这么伤心了。”
谢露明哭得没有声音,所有的苦楚都攒在泪水里,一滴接着一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得干净。
于是叶问道就等,等到月上中天,等到金鸡破晓,等到谢露明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房外又是一片嘈杂。
叶问道刚把谢露明抱上床,管家便急匆匆的、小心地推开半扇门,脸上带着无可奈何的谨慎:“这……谢府又来了客。那客人说自己叫谢幼安,是……谢家小公子。这得让小公子定夺了,小的们不敢自己决定啊!”
不等叶问道有回应,一只白色的狸猫边从客房外面钻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