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一片大海。
——罗胜道思道录第三条
此时,我正藏身一处地穴内,露出半个脑袋,望着天上一弯月亮,天恹老祖那里得来的“十字架”被我紧握掌中,四面挥舞,将一只只蝙蝠小妖击溃。
为了避开桑之烟,急匆匆之下,我一头撞进了眼前的禁制阵法。
俗话说捉贼捉赃,可有些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理不清辩还乱,黄泥巴掉□□不是屎也是屎,好在那件内甲我已及时脱手,转赠另一位挚友。
依我之猜测,从那一篇碑文来判断,这里的禁制阵法是一句无言诗,或者叫“画”诗。
简而言之,丢给你一幅画面,若猜出其中蕴含的诗词文句,自然就知晓破阵关捩所在。
真真令我有些失望,没曾料想罗胜道居然是个多情的老骚包,我刚刚踏上修行路时的偶像啊。
对于男女之间事,我非雏儿。
记得某年,老黎带着我远远走过一家朱漆红墙高门大户的时候,说对于门里的人来说,世界是生活,然后又伸出一根脏兮兮的手指,指指自己和我,对于门外的你我来说,世界是生存。
生存且不易,何敢奢望男女情爱,更何况,修士之间,成就道侣,最讲究两心相契。
琢磨一会,我大致判断出阵的关键就在天上那一只玉兔。
不是什么“月落乌啼霜满天”、“不知秋思落谁家”,理当是“我欲乘风归去,千里……”
阵法荡起一片涟漪,竟然又有人闯进来了。
我身上玄色斗篷乌光一闪,气息收敛于无形,只见一个全身灰乎乎的家伙手里拿着一把剑,一瘸一拐正四处张望。
“有人吗?”
这不是——
“呵,道友我已经看见你了,别躲了。”
“相逢即是有缘——我吴、某乃大自在宫赵寒舟是也,出来吧!”
这死货还会诈人!
居然没有被简活活打死,真是个命硬的主。
我略一思索,心下已有了计划,当即隐去斗篷,站出半个身子,佯作惊讶。
“赵道友果然好眼力,这都被你发现了。”
“赵寒舟”剑尖指来,冷笑一声,“哼,赵某混迹修真界多年,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我心道你祖上不知积了多少阴德,才能让你活蹦乱跳活到现在,嘴里讨好着:“赵道友威名赫赫,令某倾服久矣。”
“赵寒舟”一剑拍散几只蝙蝠小妖,浓眉一皱:“虚头巴脑的恭维话,赵某听多了去。道友高姓大名,仙府何处?”
我道:“某乃无名氏,偏壤之地一散修而已。”
“赵寒舟”两根手指捻须,似在斟酌言辞。“赵某新建大自在宫,正缺人手,若无名道友有意,一个副宫主之位自然跑不掉。”
哦!居然开始拉帮手了。
我思虑一会,道:“多谢道友美意,此事等离了这元神秘境再谈不迟。”
“嗯,”“赵寒舟”颔首,“也是,如此也好。”
我伸手指了指,“赵道友路上是否遭了恶人相害?”
“别提了,晦气!”“赵寒舟”大叹一口气,随即恨恨道:“无名道友可曾见着一个江湖术士装扮、青衣道袍的家伙,自称安道诚?”
他作势细细比划一番。
我径道:“见过。”
“赵寒舟”小眼圆睁:“当真?”
我微叹息道:“其实,道友你我也才见过不久。”
“赵寒舟”脚步顿止,面色微冷:“此话怎讲?”
我拗着性子,强行按捺当场打死这死货的冲动,“赵道友勿需紧张。某心中有个问题,唯道友可解惑?”
“赵寒舟”冷道:“有话快说,有——”后面“屁快放”三字被他忍住了。
我半含笑意半带戏谑:“你和那位安道友,可知你们偷袭的那位女子是谁?”
“赵寒舟”山羊胡一抖,声音结巴,“你、你在场?她、她又是谁?”
我抚掌叹息,“道友,还有那位安道友真是命好,那位女子只不过是天宫寺的一个女弟子,单名一个简字。”
“赵寒舟”浑身一个激灵,彻底失声:“天宫寺的简——那个号称视一切如空幻的简?你、你又如何确知?她衣饰分明不是——”
我道:“不是天宫寺弟子的装扮,是吧?”
我轻轻一笑,又道:“湖畔茅屋的那位紫衣女子,来头同样不小,乃是野凫岛三杰之首的彩绫仙子莫紫衣。”
“赵寒舟”僵在原地,额间见汗,大概已吓得不轻。
冒充老子的名号行事,偏偏水准还这么低,你不吃苦头谁吃?
过了半晌,这家伙大概已平复心理伤害,怔怔望向我:“道友究竟是谁?如何知得这些。”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道:“我还知道,道友并非那位声名鹊起的赵寒舟赵道友,若赵寒舟眼力如阁下这般,早已和阎王爷混成亲戚了。”
接二连三受惊,这死货倒反而冷静了几分,拱手道:“道友慧眼如炬。某真名吴法玄,确是大自在宫第一代宫主。道友名讳可否相告?”
我道:“姓名乃虚幻,随时可更换,我就是无名氏矣。”
吴法玄一副无奈神色,知我不愿道出真话,“无名道友当时在旁窥伺,是想当那黄雀?”
我冷笑连连,“是也不是。我是想着两位怎么被简打死,你们遗留之物,她未必看得上眼,我却可捡一小漏。”
话到此处,我心中也不免好奇,这死货如何能从简手下逃得性命。
我试探着道:“结果虽令某有些小小失望,却不失惊奇,此事一传开,吴道友必定声名不菲,同境之中,能从简手下全胳膊全腿退走的何其少。”
吴法玄尴尬一笑,“让道友见笑了。”
他晃过脑袋,“我那一击自以为势在必得,谁知眼前霎时就没了人家的影子,身后挨了莫名一击,跌入水底,幸亏她并未追击,不然……”
我恭维了一句“吴道友不必过谦”,心知这家伙没有完全说实话,他挨打跌入水底当是真,然后顺势借着土遁之法逃得性命,仓促之际,简恐怕也是无可奈何。
吴法玄突然沉声道:“无名道友,吴某有一事相求。若成,莫说副宫主,就是让道友当了宫主亦无不可。”
我皮笑肉不笑道:“可是要找那安道诚算账?”
吴法玄拱手一拜:“道友乃吴某真知己也。”
他继而愤愤道:“某等散修,难言忠义,大难当头各自飞,全身之道。然,混迹江湖,‘诚信’二字终须讲究几分,方可立身,否则与猪狗何异?”
我眯缝起眼,“道友想要如何个算账法?”
这家伙可能也自觉演戏演得有点过头了,悻悻道:“若那安道友见机不妙惶然而退,倒也无可厚非,换作吴某也是打不过就跑,溜之当头。若他事先早已知情,故意将吴某往火坑里推,好做那昧良心的捡尸人,自然另当别论。”
西山夜冥、南碑封人臧丘、东荒桑落、北池云寒加上中原,五方之间,间有修士大战发生,所谓捡尸人是野修的一种生存方式,说白了就是去战场遗址拾捡死人遗物。
稍稍一顿,吴法玄道:“吴某现下好歹是一宫之主,被奸人如此坑害,声名受损且不论,这心理伤害实难抵消,搞不好就成了日后元婴心魔。”
我已有点不耐烦,“你到底想怎么样?”
谁管你什么鸟心理伤害,再说你这死货心理就这么脆弱不堪。
吴法玄察言观色,“总需当面道个歉,奉上汤药费,再拿出一件重宝权当赔礼。”
“就这些。”
“啊?差不多如此。”
我一阵无语。
敢情这家伙已开始过当宫主的瘾了,处事方式已与那些名门正宗邯郸学步,照搬照套。
我暗自摇头,这死货心不够黑,还真不适合野修这行当,搞个宗门当个宫主,学那宫廷王朝,虚与委蛇,知进退懂取舍,倒不失为一个稳妥安身之道。
“走吧。”我已无心在此逗留。
“去哪?”
“离开这里。”
“道友已勘破阵法玄机?”
“嗯。”我略微点头,“吴道友如此信任某,就不怕是那第二个安道诚?”
吴法玄认真道:“吴某也曾学过一些面相之术,古圣人有言‘木讷之人近乎仁’,况且道友见识非凡,岂是安道诚那等腌臜之人可比拟。”
我又摁住拍死这厮的那只魔鬼,径朝天上那一轮明月飞去。
“道友,小心危险,这一轮月可是蝙蝠妖的巢穴?”
“‘千里共婵娟’,听说过吗?”
“好像听过。”
我懒得解释。
吴法玄虽然心存疑惑,仍紧跟我身后,二人一前一后飞进一轮明月,出了阵法禁制。
其实,我是突然对那个大自在宫的副宫主之位动了心。
浪荡江湖数十载,归来不做红尘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