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相遇始于必然，则分离也应无憾；若始于偶然，而分离也必忧伤。

——莫紫衣心语第二条

视野尽头处，一座漆黑山头兀然耸立。

奔得更近一些，才发现不过是其中一部分，整座山两头绵延不知多少里，均是黑色山体。

这还是第一次在这片离奇的战场出现。

直至山脚下，约莫看得真切，山高近百丈，山路崎岖，乱石叠嶂，植被极为少见。

我伸出手去，想要掰断一根尖尖石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那一块石棱却岿然不动。

如这般石棱，几乎遍地皆是。

我抬起手掌，闻了闻掌心一点石渣，味道有点怪怪的。

“这里会不会是那些魔灵的老巢？”莫紫衣轻声道，走近我身边。

我悚然一惊。

关于这个话题，因为野凫岛的玉简有过元神级魔灵记载，我们曾随便聊过一次，结论是元神级老怪肯定坐镇老巢，我二人不会那么倒霉，触天大这么一个霉头。

此外，有关这等魔灵的记载时间太过久远，二当家流云不曾亲眼目睹，罗胜道或许见过，或许就是他流传下来，但他已经嗝屁了。

我压低嗓音，挤了挤眼：“不是才好。小心为上，不如躲藏一段时间，瞧瞧其他人如何？”

莫紫衣心领神会。

若真遇上元神级魔灵，我二人不消说连逃命的机会都悬乎。

念头方起，我突然咒骂一声，“奶的，被人包饺子了，看来有这想法的不止你我。”

符箓虫物带来的视线中，左右、后方都有人迅速包抄过来。

一道尖细嗓音响道：“巫马师侄，还是你脑瓜够聪明，我那短命师兄死在你手里也不算冤枉，嘿嘿，这下你的朋友不用做探路卒了。”

左边一人从黑雾中走了出来，右方同样一人轻轻咳嗽着，冷眼走来。

后方约莫六七人，以巫马期为首，吴法玄、李大善人赫然都在其中。

说话的是左边之人，一副死人面孔，惨白无血，惨绿色眼珠子几乎从眼眶突出来。

右方那人同样面色雪白，半张脸被一道伤疤遮盖，身形瘦削，不见任何表情。

两位来自西山夜冥的元婴修士。

不过听方才咳嗽声音，右方这人似乎受了伤。

“巫马，这女子元阴未失，对我养伤有用，你随便挑一个人换下她。”右方元婴修士冷道，语气中并无半分商量之意。

左边元婴修士只淫邪一笑，眼珠上下扫视莫紫衣一遍。

巫马期冷眼看我二人一眼，又回头扫过身后，惜字如金道：“二十息。”

我与他对视一眼，无奈道：“只有这样了。”

话语落，我身形一闪，蓦然消失。

“遁天·春蚕。”

倏忽之间，我已出现在那右方元婴修士身后，沉沦一抖，千百道如丝剑气卷向对方。

一招即出，我顾不得灵气消耗，又是一式“遁天·秋水”施展而出。

巫马期的动作不比我慢半点，我身形消失的一刹，他已合身扑向左边元婴修士，身后一头小鬼身影，瞬间胀大彷如一座小山，一同压上。

与此同时，吴法玄、李大善人纷纷向身边夜冥修士出手。

变故只在一霎间。

巫马期所说“二十息”，便是他只能为我和莫紫衣在一位元婴修士手下争取二十息时间，至于结果不论。

左边元婴修士既惊且怒：“巫马期，念在天鬼大人器重于你，老夫忍你几分，如今你自己找死，就怨不得我了。”

疤脸元婴修士森森一笑，“有趣！我等可不是那些羸弱魔灵。”

他极为自负且自信，身后一副锈迹斑斑盾牌骤现，将剑丝剑气尽数挡住，一尊身覆锈斑铠甲的骷髅战士冉冉升空，盾牌正被骷髅战士举在左手，右掌提一把残缺大剑。

就在他元婴法相将要完整展现于天地之间时，第二式遁天剑法袭至，犹如秋水贯空，旋绕切割一周，使得法相周身一颤，凝滞几分。

“找死！”疤脸修士一声喝怒，元婴气势暴涨，巍峨狰狞法相终于完全显现出来。

我等的恰是这一刻。

欲斩元婴，先破法相。

“遁天·烈日！”

我全力施展出破去老木鱼阵法禁制的一记剑法，身剑合一，仿佛抟于一轮小小烈日之内，若流星坠空，狠狠撞向对方元婴法相。

骷髅战士一手举盾，一剑凌厉斩下，落在一层紫色锁链之上。

莫紫衣面色微白，紫色锁链护圈已破。

空中那一轮小小烈日撞破了法相盾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整尊法相右胸穿出。

我身形乍现，剑势无回——“一去不回剑”，不沾敌血、不斩敌首，则无归路。

“你、你们——”

剩下的一名元婴修士依旧又惊又怒，眼睁睁看着同伴一颗头颅颓然滚落于地，残留眼神内透露出一丝强烈的不甘和不可置信。

一切发生的时间太短，不到二十息，或许十息、十五息。

天空中，一头尖耳大鬼与一头阴影小鬼相互撕扯吞噬，看架势那头小鬼更凶悍，全然不顾自身，被大鬼吞下一片，扯下对方一片，又长出一分。

巫马冰块元婴法相已初俱雏形，修为突破已然不远，这是他底气所在。

我取出一颗精魄直接吞下，悍然加入战团。

约莫三十息后，我和巫马期并肩瘫坐在地，大声喘息，一边恢复元气。

诚如死去的疤脸修士而言，元婴修士与高等魔灵不可同日而语，前者无论术法实力均要突胜一筹。

“厉害了吗？”巫马期有点不服气的口吻。

“你不也一样？”我傲娇一笑。

“我说的是你找了一个厉害的帮手。”巫马期朝莫紫衣方向努努嘴。

我依然“啄啄”一笑，“你那位东荒的桑妹妹也不差。”

巫马期狠狠瞪来一眼，“你这家伙肯定有事瞒着我，最好别被我发现。”

我心底一虚，正想着如何逃避这个话题。

“后生可畏！若假以时日，必定又是一个罗胜道。”一道苍老声音道。

“是两个！”又一道无情声音响起。

我和巫马几人转头望去。

天空之上，三名元婴修士头顶三尊巨大元婴法相踏空而至，一条火龙、一条水龙，还有一头巨大木鱼。

玉一一脸阴翳，走在下方。

同时出现的，还有数张陌生面孔，两名文士，三位背负巨弓的老修士。

另一方，几人奇装异服，或一身银器装扮，或满身图腾，肩扛古老石碑，我在其中瞧见了封人有礼那个一根筋。

另有几位宫装鹅黄女子，淡漠看来。

“吾欲为天下野修清除害群之马，各位无异议吧？”老木鱼宋歧竹眼神阴霾，冷冷向我望来。

“我等取回本宫先辈遗留在外之物，想来各位也不会阻拦？”未央宫火龙、云龙两位元婴修士同时出声。

此时却有一道不合时宜的清脆嗓音响起：“巫马哥哥，你快过来！”

说话之人正是桑之烟。

巫马期与人群中一位背负巨弓的老修士同时面皮一抽，前者只是装作不曾闻见。

宋歧竹看向了莫紫衣，“紫衣，你此时若选择回归野凫岛，老夫自当既往不咎。”

莫紫衣轻扫一眼，只说出来三个字“不用了”。

这娘们靠谱，巫马期也够义气，我扫过一眼吴死货和李大善人，心想着怎么也要吐出几句“死人不输阵”的惊人之语。

比如，“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不必心心念于我。如果你野修当累了，就去北池云寒，天恹老祖看在我的薄面上，绝不会将你拒之于门外。”

又比如，“兄弟一场不言悔，天下岂无不散之筵席。如果有下辈子，几位不嫌弃，咱几个斩鸡头烧黄纸，再做一回一世兄弟，当然我是大哥。”

然后“转告一声老猿前辈，时也命也，魏真去也，辜负了他一番美意，有机会再请他多吃几顿烤鱼。”

再比如，要不要给她（简仙子）偷偷捎一句话，咱们算有缘无份？

几次短暂相遇，我是有心而为之，她呢？萍水相逢，一场镜花水月，尽头处是空空。

想来也应无憾。

最后来一句，“尽管冲着魏某来，一切与他们无干！”

这算是交代遗言吧。

其实就是了。

对于生死之事，我本无惧。

老黎那些破杂书上，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十八年后老子又是好汉一条。”

我有点悲凉地想着，正欲张口。

“你什么也不用说。”莫紫衣嗓音轻柔，双眸情丝若碧海。

巫马期板着冰块脸。“这一次的人情你欠大了。”

“死就死吧。”吴法玄道。

“遇上你，老子就没走过好运，都霉到祖坟了。”李大善人道。

我眼中有点雾蒙蒙。

这鬼战场雾气太重了。

我毫无出息地自我安慰着。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只漆黑无俦爪子快如闪电，抓住那一头巨大木鱼一拖而逝，漆黑山体某处不见之地豁然传来一阵恐怖的咀嚼声。

“好久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了！”一道干巴巴的声音如雷霆炸响在每一个人心魂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