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来生,我一辈子只愿做一个桂花糕店的小老板娘。
——莫紫衣心语第三条
一棵牵云树,毫无枝蔓,树干上断断续续挂着数片绿叶,一线直上青天,不知尽头何处。
叶间脉络金光闪熠,显出不凡。
一人一魔成垂直九十度,慢悠悠顺着树干朝上方行去。
“小哈,今年的‘弥香果’收成不行,你该不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吃了吧?没熟透的‘弥香果’吃了要拉肚子。”女子面甲掀开,里面竟空无一物,不见任何面孔。
孔奥已无心无力争辩,小哈就小哈了,令它心惊胆战的是“偷吃”二字。
“主人,‘弥香果’作为神天族的圣果,千年一熟,一树三枚,这是定例。老奴纵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偷吃。”
“哦,是我记错了。”女子音调平平,哪有半丝歉意在里面。
“我仔细想想,过去了这么久,你偷偷栽下的那一株牵云树,也该结出‘弥香果’了。”
牵云树上不连天下不挨地,若水中浮萍悬浮虚空,吸食天地之气,结出的果实就叫“弥香圣果”。
孔奥肝胆俱颤,赶紧匍匐在地,“主人英明威武,什么都瞒不过您的如炬法眼。我的一切都是主人的,主人的还是主人的。”
“这么说,现在那些人就是想抢我的‘弥香果?’”女子道。
“是是是。”孔奥连忙道。
“带路的小家伙是你的族人?”
孔奥哑然。
“你的紫魔灵后裔有可能打不过,他们人数占优势。”
孔奥不知如何对答。
“哦,‘欢颜’居然在这里现世?不祥之物哟!”
孔奥继续装哑巴。
“哈,我应该可以离开这里了,孔奥你愿意追随我吗?”女子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些许兴奋。
“我有得选吗?”孔奥心头哀叹一声,身体匍匐四拜,以最真诚的语气高呼道:“能追随伟大的沙罗女王,毕定是我孔奥此生无上的荣耀!”
“这对你其实也好。这副肉身濒临死亡,若要复苏,再多的‘弥香果’也无用。”女子安慰道。
自她们此刻角度俯视而去,下方漆黑山体宛如一具八手八脚的怪物仰天而躺,一条纤长尾巴横亘数百里。
“我们得快点了。”
一人一魔忽如一溜青烟,刹那消失,霎间出现在树的顶端。
数片绿叶环绕,仿佛一个天然鸟窝,里面静静躺着三颗发出淡淡银辉星云的绚烂果实。
宋歧竹惨嘶,一头自空中栽下。
又一只漆黑利爪袭来,被火龙、水龙法相及时拦截,火龙、云龙二位元婴修士一声闷哼,法相散去,二人面色微白,狼狈落地。
漆黑山体一震,地面同时震动,仿佛有什么恐怖东西正在苏醒过来。
“火龙、云龙道友,这紫魔灵如何?”孔谦问道。
天宫寺一方亦有三位元婴女修士飞近,想来也是同样的问题。
紫魔灵坐镇之地,必然有重宝,即便没有,能够斩杀这样一头紫魔灵也是一桩千古壮举。
在场约莫十来位元婴修士,并非全无机会可言。
火龙、云龙二人闭目端坐,好似在养伤,却未立即逃离,似乎就是一种隐晦态度。
火龙并未睁眼,声传四方,“各位道友一试便知。”
此语一出,一众元婴老怪物眼神闪烁,神情或阴或暗。
火龙之意,十分明显,各凭本事,至于谁当出头鸟或他人垫脚石,就看各自算计和造化了。
一切不过数息间。
灰濛的天空骤然阴暗下来,一头身高百丈,周身覆甲,头顶双角,八手八足的魔灵仿佛自山中起立,薄薄紫雾环绕躯体,额间一只独眼俯视众人。
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扑面而至,独眼中毫无半丝情绪,充斥无尽冷漠嗜血之意。
一道玲珑身影忽然升空而起。
“我莫紫衣愿先斩此魔一手,唯一条件,各位在此地不再为难他!”
我一时懵在当场,对各种异样目光视若无睹。
这婆娘完全疯了!
“我元气门无异议!姑娘是否尚需三思?”
“天宫寺无异议!”
“南碑封人无异议!”
“东荒桑落无异议!”
“未央宫亦无异议!”火龙迟疑一瞬,缓缓道。
“我不同意!傻婆娘你做什么!”我暴喝道,身体同时冲出。
人群中,仿佛还有人弱弱叫了一句“紫衣姐姐,不要啊。”
我已听闻不见,恍惚中,莫紫衣冲我笑了笑。
朦胧视线内,那一道白色身影,决绝似毫无留恋,化作一团熊熊紫火,义无反顾冲向了天空魔影。
似飞蛾扑火,似春茧化蝶,又好似一副不真实的虚幻画面,定格于一刹那。
换来的只是紫魔灵一声痛苦厉啸。
一只漆黑手臂连同利爪坠空而落。
那一道白色身影已消失无迹,连一丝残灰也未剩下,仿佛这世间她似乎从不曾存在过。
“可惜了!她燃烧修为突破元婴,不然或许尚能救下一命。”有人似乎说了一句。
“没有了修为,于修士而言与死何异?”又有人仿佛道。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不想有一天你为难,你恨我,这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局!”
这算什么狗屁话?
我仰天吐血,昏死了过去。
“你们说,为什么?”吴法玄用一根木棍轻轻拨弄篝火,火光闪动,映照出他神情明暗不定。
“我也想不通啊。多好的一个奇女子,魏兄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老李家世代行善,怎么我就遇不上。”李大善人喝着闷酒,面色越发显黑。
“那种混乱场合下,其实我们还是有机会的。”吴法玄依旧不甘心。
巫马期一手夺过李大善人手中酒壶,狠狠闷了一口,“你我是有机会。但这家伙肯定没有。”
“北池的元婴修士呢?”巫马期又道。
李大善人一脸愁苦,“天恹师尊说要保存实力,况且北池云寒真没剩几个元婴修士,捉襟见肘。”
“他娘的,我始终想不通莫紫衣为什么这么做?安兄得多伤心,换我也是!”吴法玄依然沉浸在自己的问题里。
“想不通就不要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结,也许这家伙自己清楚。”巫马期道。
“我不清楚。”我直挺挺坐了起来,夺过巫马手中酒壶,一口气灌倒底。
三人默然看向我。
沉默。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道。
“不知道。是你的衣服带我们过来这里。”巫马道。
他指的是小小厄。
吴死货、李大善人不吭声,直盯着我。
“有啥好看?我脸上长花了?”我回瞪二人一眼。
“安兄,你没事就好了。”吴法玄道。
“是是。”李大善人点头附和。
“不用问我。在梦里,我问了她、问过自己千百遍,都没有答案。”我虚弱道。
巫马递过来一样东西。
一条紫绦,两端各系有一个铃铛,是莫紫衣的遗物。
我紧紧握过几下,收入怀中。
“她最后说‘我不想有一天你为难,你恨我,这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局’——这叫哪门子话?还有酒吗?”
李大善人又递过来一壶酒。
“她有难言之隐吧?”巫马道。
我苦笑一声,“让一个女人背负难言之隐去为我死,我还算什么男人!”
三人尽皆沉默。
老黎说得对,爱情这东西,对于野修而言太奢侈,容易连累别人,拖累自己,还是不要的好。
可这样东西,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何时生发,何时死掉,谁又说得清楚呢!
这老东西也许也有过一段难以启齿的恋情,不然这般切肤之痛的体悟怎会与他有缘。
“接下来如何?”巫马问我道。
我直言不讳,“我这件衣服是灵物,它要来这里自有缘由,先看看再说。”
我已昏死了两天,眼下是一处山谷洼地,巫马三人背负我奔驰一日一夜才来到这里。
“你真没事了?”巫马这时不放心道。
我感受得到他心中的关切,一把扔掉酒壶,“有伤也得留着命回去慢慢养。”
走出山谷,尽头是一处断崖。
一株光秃秃的怪树悬在断崖边,上不见顶下不见底,树干扭结处生长着几片金丝脉络的绿叶,散发着一股子淡淡清香。
“东西在树冠。”与小小厄神念沟通,我已确定。
我们如猿猴援树而上。
一炷香后,已见树冠处,数片绿叶环绕,中间三颗如鸟蛋一般果实,星沙点点,淡淡银辉闪熠。
“这是什么奇异果?我从未见过。”李大善人一向自诩博闻广识。
小小厄一阵吱吱叫,贪婪欢快之意毫不掩饰。
“我一颗,巫马一颗,法玄、行水一颗。”我道。
巫马道:“我半颗,你漏算了一个人。”
“是漏算了我吗?”一道陌生女子声音突兀响道。
我四人几乎同时惊出一身冷汗,居然毫无半点察觉有外人靠近。
丈许之外,一个身材玲珑、周身覆甲的女子虚空而立,右手提着一根牵绳,牵绳一端是一头额生独角的独眼魔物,那一根独角大似鹿茸,已黑得有点泛紫。
独眼魔物瞳中不见任何异样,却看得我四人心底一片寒意,如坠深渊。
与巫马对视一眼,我结巴道:“你是——”
虽然我也感受到了小小厄的万分恐惧,却更在陌生女子露出面甲的一双眼眸中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熟悉,鼻端更仿佛有一丝熟悉的体味。
女子轻轻一挥手,那种怪异的熟悉感立时消失不见。
“这株树和果子是属于我的。”
我如梦初醒,方才那一眼我和巫马暗下已明白,那一头被牵着走的魔物大概率是元神修为。
至于手握牵绳的陌生女子,就不用去多想了。
“我们全部还给你。”我真诚道。
“不用。”女子好像笑了一下,“我有一个条件,答应了果子就是你们的。”
我直觉神魂被针深深刺痛了一下,是来自那头被牵着的魔物目光。
女子调皮似的,一脚揣在魔物身上。
我立马感觉好多了,“不客气,请您吩咐。”
“条件是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