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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肆 遇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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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后,虽然有些心事,但杜烨还是日日和兄长在书房读书习字,只不过她近日有些懈怠,总是静不下心来习字。

抬眼一看,兄长杜晏居然也没有捧着经书,一反常态地拿着一卷竹简在默诵,不由得好奇。

她蹑手蹑脚凑到跟前,发现竹简上是一首诗:

青云固非青,当云奈白云。骥从西北驰来,吾何意。

骥来对我悲鸣,举头气凌青云。当奈此骥正龙形,踠足蹉跎长坡下。

蹇驴慷忾,敢与我争驰。踯躅盐车之中,流汗两耳尽下垂。

虽怀千里之逸志,当时一得施。

白云飘飘,舍我高翔。

青云徘徊,戢我愁啼。

上眄增崖,下临清池。

日欲西移,既来归君。

君不一顾,仰天太息。

当用生为青云乎,飞时悲当奈何耶。

青云飞乎!【注1】

杜烨在心中默念完后,不由得被诗中的悲愤愁苦所感动。

本该驰骋千里的龙骥怎能与踟蹰盐车中的蹇驴一样,供人任意驱使?一首白杨行,道尽小人当道,有志难申的辛酸。

“阿兄,这是你写的吗,写的也太好了!”

杜晏吓了一跳,见是自己妹妹,责怪的话又咽回了肚中。

“我怎么写得出这样气势的诗篇,此乃好友所作,我私下里借阅来欣赏的。”

杜烨刚只顾着读诗,没注意到竹简上确实不是兄长的字迹,这时才发现不仅诗句出众,连这字迹也刚劲有力,不禁赞叹起来。

杜晏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但论起自己引以为傲的好友,和他新作的诗句,也来了兴致。

兄妹俩品论诗句和书法,一时间书房里很是热闹。

“说了这么久,阿兄你这位好友是?”杜烨很好奇。

“郑植郑休奕。”怕妹妹没听说过,杜晏又补充,“他家就住在附近,祖上是大名鼎鼎斩杀楼兰王的名将郑介,后来避难至京兆。他博学能文,精通书法,在政事上也颇有见地,就是性子太过刚直,得罪了权贵,现在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听完兄长的话,杜烨有种熟悉的感觉,但一时想不起来,就央着兄长求更多的诗来赏读。

杜晏想起自己曾在好友那里誊抄过一篇,就翻出来拿给妹妹。

危哉鸿门会,沛公几不还。轻装入人军,投身汤火间。

两雄不俱立,亚父见此权。项庄奋剑起,白刃何翩翩。

伯身虽为蔽,事促不及旋。张良慑坐侧,高祖变龙颜。

赖得樊将军,虎叱项王前。嗔目骇三军,磨牙咀豚肩。

空卮让霸主,临急吐奇言。威凌万乘主,指顾回泰山。

神龙困鼎镬,非哙岂得全。狗屠登上将,功业信不原。

健儿实可慕,腐儒安足叹。【注2】

杜烨读了几遍,越读越钦佩。

“健儿实可慕,腐儒安足叹。好!能写出这样诗篇的郎君,定然是大才。”

临朝初期,也曾四夷臣服,强盛一时,也不知怎得,现在的郎君们,提起武事,都仿佛要受了惊,一个个比女郎们还要柔弱,杜烨很不喜欢。

她自幼爱好读史,最是偏爱临朝初立时的那种尚武之风,和万事争先的澎湃活力。现如今那种崇文抑武,做起诗来玄之又玄的名士们,她可瞧不上。

难得能有这样的诗篇,去赞美勇武机智、万死不辞的义士,去歌颂临难赴义的勇武之气。

杜晏叹气,低声道:“休奕兄就是脾气直,驸马都尉何魏原本就是权贵,现在又和大将军亲近友好,私下里大家都传言,台中有三狗,二狗崖柴不可当,一狗凭默作疽囊。说的就是何魏、丁晋那群小人,谁都知道不能去招惹他们。可他偏偏当着何魏的面,指着鼻子骂。你说说,他好端端一个史官,修他的史也就得了,非要去招惹权贵,连性命差点都丢了,唉!”

杜烨见向来话少的阿兄愤愤不平,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心中对他口中的休奕兄更加仰慕了。敢去招惹大将军那伙人,该是怎样的义士呀。

现在朝中,新皇登基不久,大将军和太尉共同辅政。可大将军仗着自己是新皇的叔父,深得先皇和今上的倚重,向来跋扈,连军功卓绝的太尉也要打压。

杜烨的大伯父是太尉的女婿,因着为人正直,再加上和太尉的这层关系,明明从不结党营私,一心办公事,却屡屡得不到升迁,一直外放为官。

大将军那些人,旱灾处理不好,连派兵打仗也输给了胡人,在朝中作威作福,有忠良直谏就要打击报复,搞得乌烟瘴气。连潜心在家读书的杜家兄妹,也曾有所耳闻。

兄妹俩在这里议论纷纷,严氏却闲不下来。杜烨这几日的心不在焉,做母亲的都瞧见眼里,不由得暗自思量起来。

上元节的事严氏不知内情,还以为女儿是看中了张洛。正巧,隔壁张洛的母亲见张洛整日茶饭不思,也以为儿子心悦杜家的阿烨。

两位夫人彼此都知晓了这对小儿女的异样,以为他们郎有情妾有意。张家原本就有意求娶杜氏女,严氏对于张洛,虽然不甚满意,但只要自己女儿喜欢,也不打算阻拦。

不过严氏知道女儿素来极有主见,于是也没有一口应下来,而是想先问问女儿。

杜烨从书房出来,就见母亲候在自己房中,悠闲地喝着茶。

“母亲,您怎么来啦。”杜烨行了礼,就跪坐在严氏身侧。

严氏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问的很是直白。

“阿烨,你也快到及笄了,对自己的婚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杜烨听到母亲的话,愣怔了一瞬。

她还从来未曾想过要嫁人的事,不过母亲问起时,自己却莫名其妙想起上元夜遇见的那位英武的郎君,刚才读过的诗句也浮现眼前,不由得暗恼,自己怎会成了这样轻浮的女郎。

严氏见女儿沉默不语,又问:“你觉得张氏阿洛如何?”

“啊?”杜烨听到母亲居然问起张洛,面上浮起一丝困惑。张洛那家伙不是心悦孟婉吗,和自己有什么瓜葛?

杜烨心生疑惑,可她现在不知张洛那边是何种情况,不好直接告诉母亲,只好含糊地说:“阿洛人品自然是出色的,不过女儿只将他视作好友,并无其他想法。”

“那这几日你怎得像有心事,能说与阿母听听吗?”严氏见女儿拒绝,又问道。

杜烨清楚母亲素来聪慧过人,怕多说多错,就想装作害羞的模样搪塞过去。

严氏见女儿支支吾吾,料想女儿现在不会吐真言,心里暗暗叹气,只好转移话题:“明日你随我回严家坞堡一趟,去看望你外祖父他们。”

京兆郊外的一处小山坡上,陈大和陈二正蹲在草丛里。

陈二嘴里嚼着草根,随手在胸口摸出一个虱子,啪叽一声捏爆,不耐烦地扭头和兄长抱怨:“怎么还不来啊,等得老子都快睡着了。”

陈大清楚自己兄弟这没谱的性子,没吭声,懒得理他。

咕噜咕噜——

陈二突然感觉腹中雷鸣阵阵,疼痛难忍。

“阿兄,我去屙泡屎。”

陈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去快去,真是人穷屎尿多。”

陈二不服气:“都是早上那顿饭油水太大,我多久没吃过饱饭了,不就吃得多了些,现在坏了肚子能怪我?”

就在陈二去解手的时候,陈大发现,远处黄土路尽头晃悠悠来了一辆驴车。

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

“你屙完没?人来了!”见兄弟还没过来,陈大压低声音冲后面吼道。

“来了来了!”

陈二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边走边系裤腰带,刚过来就被陈大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

“就你磨蹭,快抄家伙!”陈大握紧了手里的刀,示意陈二拉弓。

这对兄弟原是戍边的兵士,因边塞环境实在恶劣,两人在一次例行巡边途中遇上大风暴,在遮云蔽日的沙尘之下,二人迷失了方向。等到风暴结束,早已延误了归队时间,两人一合计,与其回去受军法被处死,不如索性当了逃兵。

回家乡是不敢的,一旦逃兵的信息被传回了郡县,地方上会根据逃亡者最后现身时的形象准备通缉令,将他们捉拿归案。

因此陈大就带着弟弟到京兆附近,投了一个响马寨子。因这兄弟二人胆大,杀人越货的勾当也做了几起,越发得寨主倚重。

昨日寨子里来了个神秘的客人,和寨主单独谈了一会,被恭敬地送走后,寨主就招来陈家兄弟,交给他们这个截杀任务,早上出发前还给二人美美吃了一顿饱饭,承诺事成后还能有银钱拿。

陈大只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异样,从候在这里时起就一直很警惕。陈二却不以为然,觉得不过是要杀个拖家带口的文士,哪里用得着这么在乎,到时候举着刀一冲下去,估计那一家子都要被吓得尿了裤子。

待得车走近了,陈大见驴车的模样和寨主交待的一样,就让陈二张弓,一箭射穿了车夫的脖子。又趁车上的人惊慌失措时,和陈二举着刀冲下了小山坡,准备开始计划之中的杀戮。

作者有话要说:注1:汉-傅玄《白杨行》

注2:汉-傅玄《惟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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