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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走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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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垠将灵力一点点汇于掌心,温和的眉眼霎时犀利起来。

对着门板重重一击,沉甸甸的金属发出轰然巨响,震得他心头一颤。桌上的灯火被余风熄灭,半垂的床单也一阵高扬,只有那扇大门还岿然不动。

花无垠眯了眯眼,换了个角度继续尝试。

伴着枯灯冷壁,那样频繁地强灌灵力,执着地用汤药充饥,却没有办法从这里出去。

一年一年,花镜对他的期待消失殆尽。自他六岁起,父亲就鲜少来到密室了。

长老们互相之间也说:“知源是个天才,他的禁制对于二公子来说是强了些。二公子还小,慢慢来,不要过分苛责。”

这言外之意就是:二公子的水平也就这样,不要要求太高。

只有花无垠还在坚持,偶有人前来洞边,便看到他微抿着唇,一次又一次轰击那块门板。

不曾退让,不曾动摇,不曾犹豫。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晰地倒映着他的目标,再无其他。

本该如此。但长老们于心不忍,一个个对着花镜吹耳边风:“你看二公子多努力呀,你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对他太忽视了,去看看他吧。”

有个留山羊胡的长老还抚着无垠头顶道:“无垠奋勉于逆境,不屈不挠,实属难得。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长此以往,定能有所成就。”

花无垠被他掉书袋掉得眼晕,谦逊地说着:“多谢长老挂心,无垠少多疾病,不能为父排忧解难,深以为憾,本当不以倦而惑、不以艰而怠。”

他语气很是诚恳,带着小少年清爽的声线,宛若海风拂面,碧空如洗,说得那长老摸了摸胡子。而他心里却是疑惑的:“干嘛要夸我?我不得把门弄开才能出去吗?”

直到手臂酸痛无力,花无垠才席地坐下,撑开矮洞的木板。惨白的光线斜射进来,在密室的地面上撇下两道浅浅的影子,一道属于他自己,一道属于墙对面的那人。那人日复一日地守在此处,花无垠从未见过对方的模样,但这两道影子挨得极近,就像两个好友在相对交谈一般。他对着它们说话,孤寂和无聊的心情也得以缓解。

“三年前我还是一个连都读不完的小鬼,三年后我已经凭借智慧在书海里徜徉了。啧,这几个字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来着?!”

“自学咒术真是复杂呀。上一次我经脉逆行,差点儿一命归西,长老们围着我研究了三个时辰,才想起来‘练这个术之前要做很多准备,忘记告诉他了。’——我那么穷,他们若是坑死我,大概只能图谋我的美貌了。”

“今天禁制又加固了,老哥进步这么快,拍马都赶不上。”

“我想看看雪影花。”

这些话照例是不会有人回答的,每回都是他说得口干舌燥,那人则一言不发。

然而今日,他说完最后那句时对面的人影就不见了,一阵轻得像叶落的脚步声一点点走远。

华英行到外间,深深地吸入一口新鲜空气。夜风清凛,只一会儿就将十指冻得通红,麻木得像雕塑一般。露在斗篷在的发尾肆意飞舞,间或在下巴上一拂。

她眯起眼,一段曲折的石子路对面,可见盛放的白色花朵。

朱钿宝玦,天上飞琼,比人间春别。江南江北,曾未见、谩拟梨云梅雪。近相望,花枝纷扬,依着空明的月色,泠泠动人。

第二日清晨,在花无垠的食篮边,便摆着几枝雪影花。他伸出食指,小心地摩挲过凝结冰晶的花蕊,双目也流光烂漫。

尽管洞外那人并不与他交流,但一日三餐的“谢谢”还是要说给她听,随后便又开始了新一天的话题。好像她才是住在里面的那个,每日无从解闷,只能听他讲各种荒诞的传说以及发挥充分想象力胡编乱造的故事。

话过三巡,花无垠向洞口蹲近了些,商量道:“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好一阵沉默后,对面传来短暂的悉索声,接着一个肌肤雪白、面若寒泉的女孩子蹲了下来,别着青萝簪,墨发披及腰际,腮边却垂下几绺短丝,乖巧又齐整。深紫色襦裙上,点缀着一些简单的白色花朵。

“女孩子?”花无垠对上她如沉渊寂水般泛着冷意的双眸,微微一怔,觉得她的气质应该用“染霜的黑凤之翎”来形容。最后他一拍大腿,“哎,早知道守门人跟我年纪一般大,我早就跑了。”

“花……花……”女孩子偏着脑袋,颦着眉,似乎在思考。

“花无垠,无边无际的那个无垠。”他道。

这个名字封锁在暗无天日的空间里,忽然被念出来,连他自己也感到一阵陌生。

上一次听人这么叫他,还是在什么时候呢?

“无垠,咱们头顶的这片天空,绝不止你从窗户看到的这一小块,它还要更高远,更广阔,包容着无限的可能性,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朗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沿着记忆的长线,将他一下子拉扯回四年前。

那个人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扭转了视线,透过方方正正的窗口望向深邃的天宇。定定地看了很久。

花无垠抬起眼帘,视野却被一角黑夜占满,和昨天,和前天,和过去的每一天都一模一样,再看多少次也不会有所改变。

所以有什么好期待的呢?

他有些好笑地揉了揉额头,又盯了那人一会儿,就开始百无聊赖地打起呵欠。

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指着孤零零的两三颗星吐槽,只记得视线突然交会,那人的眼睛里映满了不知名光彩,仿佛在漫长的悠悠岁月,浩瀚星海都融于其中。

他所憧憬的一切,就在那个人的眼中。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那人沉吟着,脸上浮起一丝冷淡的笑,“我的名字和你相反。溯本知源,溯本知源,就像被绊住了似的。”

花无垠听对方念叨了好几遍,才忽然意识到,眼前之人或许志向悠远,迟早不甘于守在此处。

大千世界,广阔无边,他们仰望的,原本就不是同一片天空。

思绪中断,女孩子的脸逐渐清晰起来。她将互道姓名之事直接略过,缓慢而清泠的声音切入正题:“《涂云者言》第三卷第二十三篇,有说如何平顺灵力。”

花无垠一愣,他的灵力确实很奇怪,时而平缓有序,时而却冲突躁动,可这位姑娘……难道能从他拍门板的劲道听出来?

花无垠翻出那本《涂云者言》,这一入神就忘了时间,直至更鼓声依稀入耳,才发现自己已整整一日未和那扇门较劲了。

罢了,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

“喂,你已经是陈年老门了,能不能稳重一点。”花无垠拍一拍那金属怪物,情绪懒散地道,“不能因为我长得好看就一直关着我对不对,强扭的瓜不甜,癞蛤蟆也吃不了天鹅肉。咱们俩应该断绝这种尴尬的关系,从此做一对陌生的小天使,不要再联系了。”

……

“我知道你听得懂,不要装死。”

华英在外头听他絮絮叨叨,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板回应一下,但想想还是算了。

“既然你默认了,就不许反悔啊!”花无垠不放心地又嘱咐了一句,才退开三步,寻了个角度,凝神,聚气,推掌。

大门发出“当啷”一声巨响,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避,而是竖起耳朵仔细听,却也听不出自己的灵力究竟如何。

就这样持续了两个月,华英朝他说的话总共也不超过二十句,大多是一针见血的指点。花无垠也习惯了她这种“没有意义的话不说”的性子。

“不过光听声音就能明白我的进展,真厉害啊!”他想了想,蹲下身来,好奇地问她,“你为什么总是站着呢?”

“习惯。”华英答道,“有事?”

“不,我只是想……坐下来或许会轻松一些。”

华英没有说话,他也不在意,依靠在墙壁上,打了个呵欠,声音变得含糊起来:“昨日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位姑娘和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两家在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姑娘被派去别城潜伏。那座城的城主对她一见钟情,即使后来发现她接近自己是别有目的,也帮她隐瞒了下来。姑娘一直记着自己的青梅竹马,一直探听他的消息,却没有任何回音。直到后来,五年,十年,那人的影子在她记忆里越来越淡,甚至连长相也模糊不清了。故乡终于召她回去,她也终于得偿夙愿,能够回家看一眼,可是城主对她说,你一定还要回来,只要你说一句‘好’,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都会去接你。姑娘陷入了纠结之中,这么久的真诚相待,就是颗石头也会捂热。她回答说,让我再想想,在见到青梅竹马的那一刻,我一定能正视自己的心。”

“她回家之后,依然没有见到青梅竹马。左邻右舍说,姑娘你晚了一步,那孩子昨夜上了战场。”

“我很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但或许是那一刻太着急了,自我意识占了上风,我醒了。”

华英静静地听着,时值隆冬,过道里未免寒凉,呼出的空气化作一团团白雾,扰乱了视线。她想了想,说:“真遗憾呢。”

“你也觉得遗憾吧,这仗一打起来,也许就无法守约了。”花无垠叹道。

“没有看到结果。”

——不是很遗憾吗?

……

就在这时,突如其来的闪电撕破了黑暗,光明一闪而逝,很快便没入夜色中,只余那深沉阴郁的青蓝。

雨幕降下。

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一个饱含深情又隐忍着颤抖的声音进入耳膜:“终于……找到你了!”

华英一怔,倏地蹲下,透过半人高的洞口,黑眸对上一双杏眼,少年纤细的睫毛不住地颤动,氤氲的水汽如同在寒风里摇摇欲坠的桃花瓣。

他的声音干净而温柔,像银白色的月光洒在耳边:“他们都劝我在半路劫住你,因为你离开得毫不犹豫,一定不会再回来。我明白的啊,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装作隔阂从来都未曾存在过。”

“喂,你……”华英诧异地探进半边身子来,却被一只手轻柔地落在头顶。

他拨动她鬓前的发,嘴角绽开一抹柔和的笑:“按照约定,我来接你了,你愿意跟我走吗?”

将要说出口的话僵在嘴边,华英跪坐在他面前,垂落的青丝遮住眼睛,缓缓收回的手抓紧了衣襟。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她忽然开口,略带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轻轻传来,像是屋梁上小心翼翼试探的猫爪,语调却平铺直述,没有起伏,“我和他有相同的爱好,有相同的对未来的憧憬,我们很聊得来。但是——”

她顿了顿,偏过脑袋叹了一声:“没有感觉。我好像哪里出了问题,辛辛苦苦追到战场上,和他相见时没有怦然心动,和他分开时没有思念抓狂。直到我将要踏上返程的路,我才明白了原因——为什么从上半夜开始就睡不着?为什么我会站在窗口,看着那个方向数着时间?为什么终于见到你,我会有流泪的冲动?我果然,还是只对大人……对大人你……”

她顿了一下,颤抖的双手幅度越来越大,连带着肩膀也细细地抖动起来:“我就像一只风筝,线头绕在别人手上,可无论收收放放,十几年来就只注视着你一个人。呐,大人,如果那只风筝想要自断牵线,来到你的身边,你会允许吗?”

花无垠已经被惊呆了,掉落的下巴久久没有合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位小侍卫真的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又是一道闪电,青色蜿蜒的裂缝兀地拉开了夜幕,也惊醒了他的思绪。他擦掉头上的冷汗:“你真是,吓到我了……”

华英表情一变,立刻恢复了清冷的模样。

“满足了吗?”

花无垠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很感动,真的,有生之年竟能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华英一个翻身,靠坐在墙壁的那边,淡淡地望着天花板。

没什么好奇怪,作为一名优秀的术师,总有要抛弃自我,伪装成另一个形象的时候。

但是,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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