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火球迎面撞来，几道流畅的剑气将其接连斩下，规烬金色的身影在冷色乌瞳中越放越大，从看得到它的全身变得满眼熠熠闪耀。

半空中没有借力点，晃过几波角度刁钻的流火后，她的身子又有下跌之势。

真是疯了！无澜无可奈何，他的手都在颤抖，也不管有用没用，掏出身上所有的东西在一瞬间打出去。

这一下居然歪打正着，华英的足尖点在某支飞镖上，竟凭借着这微不足道、一触即没的托力，使出燕子飞时，稳稳挑起，接着万刃沉霜！

所有的一切皆在眨眼之间，剑气一丝不落地扫在规烬身上，庞大的身躯像翻船似的一偏，双翅急振发出凄厉的风声。

“不好，它要飞远！”无澜下意识说。

一旦拉开距离，地面上的人根本奈何不了它，就只能被动挨打了。

“困龙锁！”华英朝他伸手。

灵力踊跃如潮，深黑色的锁链一端甩出去，扣上规烬的趾爪，另一端被华英接住，往手臂上绕了几圈，随着规烬的一飞冲天，“铮”地一声绷直。

华英紧拽着不放，任由大鸟拉着她共赴长空，长发和黑色衣袍高高地划过一条弧线。

“咦？”抛出困龙锁之后无澜才察觉，自己怎么就这么听她的话？

好像自始至终，这位“路人姑娘”都没有说要退缩，也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动摇或者焦躁，关键时刻二话不说就主动要去了追击权。这种自然而然的感觉，有一瞬间令无澜非常恍惚。

他甚至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这座城的守护灵兽。

大鸟扑打着翅膀上下翻腾，来回旋转，企图把这个人类摔死。而华英又一次从容地调整了身形，挂在锁链上晃荡。

犹如直面整个乾坤，变成一道迎风斗浪的黑色闪电。

真是一名出色又勇敢的术师，无澜眼中的惊艳闪了闪。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真想与她切磋啊……

突然，规烬利嘴一张，喷吐出许多小火花。这些小火花也像长了翅膀一般四处游移，逮着什么点什么，连材料特殊的城墙巨石都烧得乌漆墨黑。

无澜一剑割断烧起来的长袍，闪身滑步从空隙中穿出。火花发出类似于生气的呼呼声，追击的速度直逼扎猛子。无澜蹬了一脚城墙，提着剑向上跑出去一大截，随后用力一跳，依靠“千斤坠”功夫极速下落，才摆脱它们的纠缠。

极大的冲击力使他的脚跟陷入土里，他在墙角蹲了片刻，熏得泪如泉涌，浑身上下刺辣辣的疼痛，仿佛皮肉都要烧枯了。

地面尚且如此，天空中更没有躲闪的余地。

该死！他双手撑在膝盖上，不停地颤抖着。生命的最后时刻，遇到一个想要结交的人族，很欣慰也很遗憾。

不可以再拖下去，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不连累这个人了。

无澜捏了捏拳头，朝城墙后面高喊一声：“支援还愣着做什么？”

熊熊烈火中，染成红色的城墙犹如一块铁板。过了好几息，一个苦哈哈颤巍巍的声音传出来：“大人，咱们不能轻易开城门呐。要不……您再坚持一下？这局面不是快稳住了吗？”

无澜的嘴唇紧紧抿成直线，双目染上一股怒意，待听到最后那句时，却是微微一愣。

果不其然，一片游曳的焰色之中，华英艰难地扯着锁链不断穿梭，剑气似秋风扫落叶一般，一时间周围尽是破开的火花和向四周延伸的白色烟云，犹如腊梅竞放。

规烬持续盘旋而升，离地已有百丈，嘹亮的鸣叫声划破天空，锁链像秋千一样斜飘起来，角度陡得惊人。

“当心！”这情景看得无澜汗流浃背。没有人经历过这样的空中乱战，可以想象对体力是多大的考验。

现在华英单独在扛这只圣兽，全凭一只手稳住身子，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整个过程他都提心吊胆，懊恼于自己无能为力，后悔于没有及时坚决地拦下她，让局面向不可控的方向一变再变。

“退后。”在这个时候，一抹鬼魅似的剑光从规烬的后方荡来，本该被拖拽得无计可施的华英，下一秒却像御风翻身，赎玉剑上陡然爆发出汹涌颤动的气流，泱泱云气中剑光若影若现，凌乱而狂纵。规烬伸头啄去，捕捉到的却只有一片黑袍的残影。

无澜那一句“当心”就好像是送给规烬的，出口之后感觉十分的诡异。

剑光不住地在它身边飞旋，背上、翅膀、头颈……血如飞沫，在腾腾烈火中万般绮丽。

看得出它抵挡得相当敏捷，却总是慢了半拍，实在是这剑路完全无法以常理揣度，以至于思考跟不上爪喙，爪喙又跟不上剑速，全凭本能在对付。

飞烨舞收招的一剑，从规烬的腰腹一直拉到背上，带出一弯血红的勾月。

一人一鸟同时落地，开始僵持对视。

墨色幽瞳与璀璨红眸。

无澜此刻已经无法描述心里的震惊了。这难道是有希望把规烬赶跑的意思？

自从这只大鸟上门以来，出城驱赶的术师死了一批又一批，通通坚持不到半炷香的时间。

大家心里有数，即使举全城之力也未必能把它拿下，于是决定转攻为守，全线防守。无澜就是出城的最后一批术师中，活着的最后一个。

而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至少三炷香，他却还坐在观众席上喘气儿。

单挑吗？那个人到底是谁？

帽纱在风的吹拂下轻轻飘扬。

对峙的双方都如同中了八风不动符，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许久都不见动静。

无澜握剑的手紧了紧，沉着脸靠近，才走出两三步，就感觉一股强劲的风力迫得他睁不开眼。

两股灵力直接碰撞，困龙锁在中间疯狂地摇摆甩动，流转的灵气一会烫得像煮过太阳珠子的铁水，一会冷得像滚滚翻飞的暴风雪。如此几个来回，困龙锁在高昂的铮鸣声中碎裂。

她怎么敢，和规烬用灵力硬拼！

无澜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这是什么旷世奇才，哪怕亲眼见证了她的实力，他还是不能习惯这种……高端操作。

一点真实感也没有，要用她的方法思考是不可能的，永远也不可能。

挑衅圣兽无疑是愚蠢的行为。

锁链一毁，交锋也就被打断了。华英倒退了几步，气息微乱，似在消化受到的冲击。

她的脸色本就比常人要白，平静的脸上依然看不出有无大碍，只是紧紧盯着规烬的一举一动，如同一张拉满弦的弓。

这世间能够牢牢把控自然之力的，唯有五圣兽。风君风归，火君规烬，水君森罗，雷君苍神，土君山棘。

五圣兽将天地时气纳于股掌之中，这样的力量绝非凡间躯壳所能承受，是以它们原本是一股无形无质的气流。

“此等奇兽，是不是无人能敌？”多年以前，五岁的华英曾这么问过明玉。

明玉“哈哈”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张开嘴，等她喂了一颗栗子进去，才道：“只要拥有思维，就会有不甘寂寞的时候，就想要被人知晓、被人察觉。一旦它化身成草木虫鱼这些有形的东西，就要遵守有形之物的规则，那时它所带的灵力只有本体的十分之一。”

“那岂不是趁人之危？”华英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它身体康健，思维灵敏，哪里危了？”明玉没好气地在她脸上掐一把，“常人与它相斗，一个弄不好就要意志奔溃，也就你这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觉得可以占它便宜。”

华英呆了一会儿，又问：“火君身上的火，是不是比普通的火烫？”

深秋的风吹来，明玉伸手夹住一片落叶，闻言瞥了她一眼：“若是遇见了，可以去试试。”

一晃九年，华英竟真的得到了与火君一战的机会。

规烬仰起脖颈，似要高鸣，近看之下，修长的翎羽摇曳飘扬，焕出一片璀璨金光。

无澜不免惶然，横剑在手，却见它向旁边踉跄几步，仿佛被人推了似的。

风声簌簌，日落星微。那集力量与美貌于一身的大鸟渐渐瘪朽，化作烟雾，散入空气之中。

华英默默地收了剑。这只是规烬灵力的一部分，连它的躯壳都是假物，却动一动羽毛就能覆雨倾城。

城外被烧了个干净，大片大片的焦土空荡荡、黑漆漆，怎一个凄凉了得。无澜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那面若清潭的女子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的双眼：“我想进城。”

……

“抱歉，失态了。”无澜冷峻的面容露出一丝尴尬，这才想起命人开门。

这个人到底是几阶术师？七阶？八阶？或许比八阶还要高？

华英低低道了一声谢，穿过城门，才发现墙后面趴满了弓箭手，手脚抖得像筛糠似的，陆陆续续冒了头。

工事、陷阱几乎把道路封死；还有一些没建完的机关，又被张罗着拆掉，看来是专门为规烬准备的，现在用不着了。

无澜默默地走在前面，华英瞄一眼那道背影，不由想起他说的一句话。

——你也是来抵抗规烬的吗？